“谁敢动她。”
沈微渔闻言,原本悬着的心一下落回原先的胸口。
薛姑姑一听,脸色一变,当即转身看向迈着门槛,被人搀扶走来的太后,立马屈膝行礼,“太后娘娘安好。”
原本禁锢沈微渔的两个宫女,一看到来的人是太后,吓得慌忙松开手,急匆匆地下跪磕头。
太后一袭宫装,雍容华贵,被人簇拥站在中央,常年身居高位,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性子,看都未看她们一眼,只是扫了一眼沈微渔,随后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掌心,而后看到“刑具”,脸色一沉。
她随后又笑着看向屈膝行礼的薛姑姑。
“薛姑姑,你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糊涂了,本宫也能谅解。”太后轻描淡写地道,薛姑姑头垂下去,余光瞥见她的影子落在自己跟前,心里沉甸甸。
“太后娘娘,奴才也是按陛下吩咐行事的。”
“陛下吩咐你做事,可让你用刑?本宫的侄女好歹也是他的表妹,哪有表哥会让人对自己的表妹用刑。”
“况且我们沈家也是名门望族,薛姑姑你的出身能跟我们沈家想比吗?”沈家背后是沈氏一族。
宋氏、宋氏、邱氏……都是一方名门世家,当年世家繁盛,连先皇都要敬重几分。
太后的这一番叙述,将薛姑姑的脸面一下子踩在泥土。
沈微渔旁观一幕,静静等着太后将这出戏唱完。
“太后,奴婢是奉陛下的旨意。”她还想狡辩。
“本宫看薛姑姑年纪大了,也不好计较,来人先将薛姑姑送下去,本宫要跟阿渔说会话。”太后不予理睬,招招手,身后跟随的太监立马将面色难看的薛姑姑押了下去。
之后随行的太监与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屋内仅有她们两人。
“姑母。”沈微渔屈膝行礼。
太后刚平静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昨夜你我都被人算计,如今宫内传遍你爬床的谣言,你名声全毁了。”
沈微渔抬眸,抿着唇道,“昨夜下药之事,我还以为是姑母的人所为吗?”
“本宫没那么蠢,若真下药,也不会给人留下把柄。”太后想起半夜三更收到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王嬷嬷被人算计,昨夜被本宫审问一番,还不知自己的错,当真愚蠢。”
沈微渔看了一眼太后神色,方才知晓她真的没有掺和进去,可不是太后,那是谁?太皇太后,还是说萧庭訚那晚根本没中药,可他为何那般危险?
她胡思乱想,太后却阴沉着脸道,“宫内传遍你爬床的谣言,本宫刚放话出去,那夜你与皇帝已经成了好事,逼他给你一个名分。”
“姑母!”沈微渔苍白着脸,难以置信道,“此事传出去,陛下对我更加不喜。”况且若不澄清,她的名声就被毁了。
太后怒道:“你进宫几月,陛下也不见喜欢你,连这传言,本宫都怀疑是皇帝故意传出去,好逼你出宫,既然如此,何不逼他,反正你名声已经被毁,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先留在宫中。”
“可是……”沈微渔身形晃晃,想到昨夜一见,萧庭訚捉摸不透的态度,若是再传出此等谣言,他岂不是会更厌恶她。一想到他顶着那张脸,用讥讽的目光望着自己,胸口沉甸甸。
“你是沈家的姑娘。你进宫是为了嫁给皇帝,稳固沈氏一族的地位。”
太后的话冷飕飕,一字一句扎在沈微渔的心头。
见她一言不发,太后猛然用指尖掐住沈微渔掌心,掐进肉里,血色渐染指甲。她用染血的手,抚摸沈微渔惨白的脸庞,轻声细语道,“阿渔,姑母最心疼你了。我们沈氏一族的姑娘,我只挑选你的进宫,一是你容貌美丽,二是你是个聪明人。”
“阿渔,你也休要怪姑母无情。姑母会让皇帝娶你,到那日你再怀上龙种,一切都万事大吉。”她缓缓地将另一只手,落在沈微渔的小腹上,意味深长。
“姑母,陛下不喜欢我,又怎么会让我怀上孩子。”沈微渔忍着掌心的疼痛,想起与萧庭訚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不是任人算计的皇帝,况且沈微渔想到了心中的那个人。
她想打消太后逼萧庭訚的想法,太后却松开手,纤手染着血迹,雍容华贵的面阴沉着望着她,转而又恢复如初,笑着道,“阿渔,昨夜之事已经毁了你的名声,若不是顾及皇家名声,此事都会闹到宫外。你如今除了嫁给陛下的,能嫁给哪个好人家?”
“听姑母的话,嫁给陛下,才是你的出路。”太后温和地道,不管昨夜到底是谁在算计,眼下沈微渔在宫内名声不佳,还不如借此说两人有了私情。
太后见沈微渔垂眸缄默,也只当她天真,不知道嫁给天子,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况且当今天子又不是风流成性之人,这么多年洁身自好,登基三年,后宫也无嫔妃。
她思虑再三,也不想沈微渔再在宫中耗下去,于是下一剂猛药,“且说宫内谣言止不住,若你出宫,又能嫁哪个好人家,与其深陷其中,不如明日你假装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沈微渔仰起头,白皙的脸庞,血色皆无,“姑母,你让我假装自缢?”
“陛下不会想落得,堂堂天子毁人清白逼死官员之女的名声。”太后用温和的口吻,说出这番骇人的话,着实让人心头一跳。
沈微渔悬着的心一下子坠落下去,反问太后,“若是陛下真想担任此恶名呢?”
“堂堂天子,怎么不在乎颜面。”况且沈微渔是沈氏一族的人。
萧庭訚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沈微渔却深知,萧庭訚的性子,定会无动于衷。况且在华清池,萧庭訚审视的目光,危险又可怕。
太后见她不语,当即沉下脸,“本宫又不是真想让你自缢,你若是不愿意,出宫能嫁给哪个好人家?”
“你只需装个样子,引陛下来,本宫再出面请孙太傅说服他纳妃。”孙太傅担任萧庭訚的先生已有十年光阴,若是他出面,不信萧庭訚会松动不纳妃的想法。
太后眼下只想她能成为萧庭訚的妃子,至于皇后之位,可以徐徐图之。
太后与她说了几句贴心话,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本宫已经有抉择。三日后,你按照本宫的法子来便可。”
她不是商量,而是用命令的口吻,强行加在沈微渔身上,随后吩咐身边的宫女去禀告陛下,“本宫带走阿渔,若是陛下不满,亦来寻本宫问个究竟。”
太后说完,转而换上慈爱的目光,对沈微渔道,“你昨夜吓到了,今日跟姑母回去,你身边那个叫归禾的婢女也已经被送到你宫中。”
沈微渔对于她变脸的功夫,见怪不怪,心知无人能撼动她的想法,垂眸低下道,“连累姑母担心,是侄女不对。”
“你也是被人算计,好孩子快回去好好歇息一番。”太后松开手,露出笑容。
沈微渔心情复杂,颔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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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宫内私底下传遍了她与皇帝的私情,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谣言说她已经怀上龙种。
萧庭訚那边丝毫动静都没有,宛若那夜之事,并未发生过。
眼看宫内流言蜚语已经甚嚣尘上,连同沈微渔身边一向稳重的归禾的心都惴惴不安。
“小姐,老爷又从家中寄信来,传话的太监说老爷已经知晓宫中的事情。”归禾将从宫外送进来的信件,递给正在侍弄木芙蓉的沈微渔。
束腰高花几上摆着青釉瓶花,里头的木芙蓉歪歪扭扭斜靠花壁几天,沈微渔看得不顺眼,用花剪子侍弄一番,在听到归禾说到父亲,手上动作一滞,花剪子掷在一旁楠木托盘上。
因脖颈上有伤势,她的脖颈一直缠着白纱,在接过信件后,归禾想起今日小姐还没有涂抹药膏,朝候在身旁的归禾使眼色,嘱咐她去暖阁拿药膏。
归月因担心沈微渔,一直谨慎行事,唯恐惹麻烦,性子也难得被压下去了,觑见她的眼色,立马顿悟,悄悄去了暖阁。
沈微渔没有察觉她们的小动作,顺势坐在朱漆圈椅,将信件拆开,掠了一眼,垂下眼帘,递给了归禾。
归禾还以为跟之前一样,要将信件收起来,却听到沈微渔轻声道,“归禾,将这些信件烧了。”
“小姐为何将好的信件烧了?”归禾接过信件,面色疑惑。
“兄长寄来的。”
沈微渔望向窗牖,看向庭院的草木葳蕤,想起在沈家时,她最爱探窗赏花,彼时阿兄则会从翠屏绕出吓她,如今物是人非,娘亲早亡,兄长也成了他人的兄长,还在今日的信上写下。
“我已听父亲说你在宫内下药的事,你莫要丢尽沈家的名声。”
名声,名声,好一个名声!幼年为掩护她从杨桃树下摔下的兄长,自认是自己推倒妹妹。随后他领了一顿打。事后,朝她一瘸一拐走来的兄长,露出笑容,“我会对阿妹永远好。”
眨眼间书信寄来,不问青红皂白,一番指责,当真是物是人非。
“沈公子寄信来,为何小姐要烧掉?”归禾疑惑,两人可是兄妹,小姐怎么会烧兄长的信。
“兄长寄信命我不要丢沈家的脸。”沈微渔云淡风轻,瞥向庭院草木,想要静心。
归禾闻言蹙眉,“沈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小姐。”
“而且沈公子怎么知道宫内的事情,是不是谣言传到宫外了?”归禾想到这,担心地看向沈微渔。
“此事牵扯皇帝,怎么会有人胆敢传到宫外。”不外乎是太后对沈父说了此事。
归月从暖阁取出药膏,回来见气氛凝重,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姐?”
沈微渔回神,归月来到跟前,青瓷葫芦的药膏瓷瓶映入眼帘,这才想起今日还未上药。
“小姐。”归月半蹲下,小心翼翼拆开她玉颈的纱布。
沈微渔任由归月将白纱解开,随着白纱垂落,狰狞的伤疤缓缓露出。
“小姐,奴婢听说宫内的谣言止不住,要不书信一封,离宫回家可好。”归月自从来到皇宫,寸步难行,处处小心谨慎,小姐出事那天,见到归禾被人送回来,提心吊胆一整夜,好不容易等到小姐的消息,隔日中伤小姐的流言蜚语却传遍了宫中。
归月心疼小姐,尤其是看到玉颈刺目的伤疤,胸口疼得厉害,仰起头,想要再劝一声,却看到沈微渔垂眸,轻声道,“归月,我回不去沈府。”
“为何回不去?沈公子还有老爷都在……”归月不知信件一事,心里想着平日老爷虽偏心,但小姐好歹也是沈家的小姐,归禾却打断她的话。
“我来给小姐上药,你去将香炉里的香灰倒掉。”归禾朝她瞥了一眼。
归月不甘心地咬着唇,沈微渔温声道,“阿月,香灰堆积太多,你行事小心点。”
“奴婢知道了。”归月脸色愤慨少了几分,勉勉强强起身离去。
待归月离去,归禾将信搁置案几,俯身为她上药。
“谣言传遍了宫内,拖太久对小姐的名声越来越糟糕,要不寻太后压下此事,至于公子他应当是一时气话,小姐莫要伤心神。”归禾轻柔细语。
沈微渔低眸,没有将之前太后对她说的话告诉归禾,温声地道,“太后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至于阿兄……”她仰起头,看向瓦蓝的天,四周静谧,秋风拂梧树,飒飒作响。
“他已经不是我的阿兄。”她语气温柔,秋水剪瞳里映着晴空,耳畔传来归禾叹息之声。
“小姐,你以后可怎么办?”归禾知道各种缘由,轻叹一声,药也已经不知不觉上好,然后用布帛再次缠上去。
本来当年夫人去世,小姐孤苦无依,唯一信赖的父亲另娶他人,而仅有的兄长,也变了一个人,偏心继妹,完全忘记,小姐才是他的亲妹妹。
沈父爱权势,丝毫不顾忌小姐的名声,还有小姐的阿兄……
更甚至,“太后那边,小姐,你该怎么办呢?
太后让她佯装自缢一事,归禾知道后,忧心忡忡。
沈微渔垂头,露出白瓷玉颈,像即将折下的芙蓉花,摇摇欲坠,而缠好的白纱,扎眼夺目。
归禾想要指尖轻碰白纱,却心疼地不敢碰,余光间,觑见沈微渔起身,走到暖阁,来到博古架,抽出黄花木梨的匣子,将一只雕刻奇怪花纹的镂空铃铛取出,交给了她。
“小姐这是?”
姑母让我佯装自缢,引来陛下。可他心思缜密,我怕他不来,所以用这招,看他能否来一趟。”沈微渔温声道,斜斜的一缕日光落在她瓷白的脸颊上,面容的神情,归禾看不懂又不敢多想。
“小姐,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归禾一想到,若是陛下没来,事情没能如太后愿,小姐后面还能在宫中待下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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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