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殿外,惊雷滔滚,噼里啪啦。
群英殿内,骂声如钟,叽里呱啦。
殿外瓢泼大雨,殿内洒满银票。
简直是梦中情殿。
可惜,容易醉生梦死。
帝王大怒,朝臣忧心忡忡。
唯有一人毫无惧色,面无波澜,俨然如阎王转世。
身着绯红色官袍的卫雍坐在殿内仅剩一小块余地的鹤椅之上,单手扶在额间,微微低着头,神色不清,敛起的眸子隐藏着生杀大权,地狱的恶鬼见了也得绕道走。
此时此刻,他的心声与他的气质截然不符:「听,小皇帝又在骂人了。嘿,还挺爽嘚。」
典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反正包括雍乐帝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人敢动卫雍。
只见大周的小皇帝齐明煊侧着身子,不怒自威的欣赏着满地的银票,这都是从钦天监司行贾垢府中搜出来的。
从谁的府里搜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银票最后流向哪里,这也是卫雍正在思考的问题。
他的眸色被银票点亮,心随着雷声跳跃,面不改色的听着台上台下一唱一和:
“贾垢,你还好意思叫假狗,朕看你是真狗哈!”齐明煊拇指和小指捻在一起,扣出个豆大点儿的空气,他的左眼微微闭着,右眼透过两指缝隙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贾垢:“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都能查抄出这么多银票,怎么,行走的活人印刷术啊?”
他向来骂人不顾形象,这可以追溯到少时替卫家争辩之时,那时候的卫家不涉党争,却锒铛入狱,卫家险些被抄家灭族,多亏了当时的太子齐明煊为之争辩,才免除死罪。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卫雍就坚定了要忠心于齐明煊,一生一世。
每日上朝都是听取骂声一片,满朝文武被齐明煊骂的狗血喷头,还不敢支支吾吾的说半句话,只有死得快的那群蠢人才会在临死前多说几句。
自卫家出事以后,父亲被发配边疆,许久未归。母亲也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走了,偌大的卫府,就只剩下卫雍一人。
寥寥孤寂慰离人,卫雍本不喜欢上朝,可只有上朝时才能热闹些,也能看些乐子,而他最大的乐子,就是小皇帝拐着弯儿的舌战群臣,甚是有趣。
当然,对于齐明煊的语出惊人,卫雍也是习以为常。
有时候,齐明煊骂人骂的好笑,卫雍的眼梢也会弥漫过一丝不明的笑意,就如同现在这样。
他掌心扶在鹤椅上,默默观察着小皇帝的一举一动,昳丽的眸色将小皇帝看的透彻,绯红色的官袍也亮了几分,很快就被一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陛下,微臣冤枉。”贾垢咽了口气,差点咽气。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小皇帝开口骂人,卫雍差点挑起眼眉,听清楚是贾垢呕哑嘲哳的声音后,卫雍神色不详,但心底却有一丝不悦。
这等小喽啰基本活不过当晚,卫雍也无暇去管,只当听戏。
“忒!”齐明煊恨不得上去吐些金律玉液,“犯了这么大事,你还自称微臣,朕看你像个伪臣。”
还是这样的话听着舒服,卫雍慵懒的抬起眼皮,戏谑的心声蹦了出来:「伪臣?小皇帝遣词造句有所提升,按心当奖。」
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的心声还未完全明了,就又被贾垢打破了。
卫雍心底浮出怒意,差不多得了,活不久就不要再挣扎了,还在这里梅开二度,真是给你脸了。
想来小皇帝也是好脾气,若是换成卫雍,遇上盖棺定论的事实证据,早就吩咐手下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出去上大刑了,何必要亲自审问他?
也对,小皇帝就是个好脾气。
朝臣要是知道他这样想,估计会被气个半死,少说也得晕厥一大半。
卫雍才不在乎朝臣的想法,他眯着眼眸,似听非听的倚在鹤椅背上,身后是突突的凉意,身前却燃起温暖的明光。
抬起懒散困倦的眼皮,对上了小皇帝飘过来的视线,从那同为厌倦的神思里,挖出了隐藏起来的兴致,卫雍喉间滚了滚,骨节分明的指尖敲击了几下鹤椅,也吸引了小皇帝的目光。
说那时那时巧,刚精准捕捉到小皇帝严肃中眺出温热的目色,又听到跪在地上的小芝麻官贾垢灵机一动:“陛下,罪臣冤枉。”
卫雍也沾上了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他并未言说,却对小皇帝很是赞赏,唇角勾起:「呦呵,改口挺快啊!值得学习。可惜终归会栽在小皇帝面前,论起骂人,他可是祖宗。」
侧向卫雍如水般的眸子偏了几寸,齐明煊心底狰狞:「死嘴,改的还挺快。」
“还罪臣,朕看你是醉了。”齐明煊一拍龙案,指着贾垢呵斥:“这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你的冤情恐怕都从这满殿的银票缝中塞不下,哪还有冤枉的余地?”
俯眸扫过底下的银票,最终视线停留在卫雍的脚下。
那双尖头朝靴竟破了个洞。
堂堂贪污受贿的正一品大员,更是有太师的名衔,朝靴怎么还会破洞?
莫不是为了往里面塞银票?
齐明煊这样想着,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也不好意思问,现在的关键还是在于贾垢,不在于卫雍。
到底是和小皇帝在一起待久了,卫雍很快便察觉出齐明煊异样的目光,心说:难不成是为了地上的这些银票?
用余光扫视着满殿的银票,卫雍茅塞顿开:「确实挺多的,群英殿都快装不下了,还是拿回府上更好。」
莫不说藏匿银钱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陛下……”贾垢语塞。
“朕看你一点也不冤枉,钦天监司行是吧?你这官职确实挺好哈!那朕就大发慈悲,赐你个死刑。”齐明煊挥了挥手,厉声道:“拉下去,杖毙。”
眼见亲手搭建的戏台被齐明煊毁的彻底,卫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一丝欣慰,这小皇帝长大了,今日的风雨,也即将结束。
被“杖毙”二字吓到尿裤子的贾垢终是没了力气,随后绝望的看了一眼高坐在上的齐明煊,心里咯噔了半晌:「陛下,永别了。」
这下总能彻底闭嘴,再也无法开口了。
被拖走之前,贾垢无比仔细的思量着,痛心疾首的纠结着,终于在最后一刻开了口,求救道:“卫……”
没说完,就被接收到齐明煊使的眼色的禁卫打晕了。
“喂什么喂?”齐明煊偷偷瞄了一眼卫雍,见他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于是假笑道:“他不叫喂,他叫卫雍。”
卫雍:“…………”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见卫雍不语,齐明煊思索着,以现在的处境来看,还不能去抓卫雍的把柄,只能糊上一层窗户纸。
来日方长。
……
鲜血染红了皇宫中的某一角落,随着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而在这杵了无数根杆子的大殿上,只有卫雍和齐明煊坐的安稳。
贾垢临死前的开口,不是求陛下饶命,而是向卫雍求救,这说明了什么,臣子和皇帝都是心照不宣的。
若是换做其他皇帝,此时就要和卫雍兴师问罪了,雍乐帝不会,他从小就信任卫雍,将卫雍视做老师,即便有时候会怀疑卫雍,可疑虑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些,卫雍都知道。
约莫着杖刑结束以后,卫雍半坐半卧在鹤椅上,困意四起。
整间大殿上,除了齐明煊,无人敢直视卫雍,自然除了齐明煊以外,无人发觉卫雍面露困色。
大殿安静的出奇,若不是有殿外的雷鸣声相衬,估计听到的就只剩下如鼓点般的心跳声了。
好在雷声遮掩,竟让有些人胆子大了起来。
钦天监司正贾元礼站了出来,油嘴滑舌道:“陛下,微臣监管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听到九不发言的钦天监司正站了出来,卫雍困意褪尽,斜睨一眼贾元礼,满脸不屑:「嘶,老东西。」怎么哪都有你?
刚才跟死了亲爹一样哭丧着脸,现在倒是舔着脸上来了。
卫雍眼底的不悦令眸光黯淡几分,被小皇帝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别整这没用的马后炮。就算是死狗,那也贾家狗,还有……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去年好像是贾爱卿极力引荐他来钦天监当差的。”齐明煊睥睨着老奸巨猾的贾元礼,阴阳怪气的说:“这是指望一个小小的司行,给你钦天监建几座金山银山吗?”
这舒适的骂人声,听的卫雍心情舒爽,不经意间微微簇着的眉心,也悄无声色的展开。
咔啦几声,惊雷四变。
炸醒了说不出话来的贾元礼。
“钦天监不是微臣一人的,而是陛下的钦天监。”贾元礼慷慨激昂的声音徘徊在大殿上。
尾声如雷,惹人厌弃。
齐明煊龙颜大不悦,心道:「你炮仗投胎啊?呦呦呦,还燃起来了。」
“那要你个司正做什么,溜须拍……龙吗?”齐明煊越想越气,撇了撇嘴道:“贾爱卿,朕早就说过,贪得无厌没有好下场,你们天天喊着国库空虚,敢情国库里的钱都上你们府中去了,这是想搭建戏台,倒反天罡啊!”
众臣一听,如芒在背。
卫雍一听,身心俱佳。
这戏台搭建的甚好。
不过,齐明煊才是帝王,卫雍想着总归还要做做样子。
于是,以卫雍为首的文武百官纷纷跪了下来,卫雍代表文武百官发话,义正言辞道:“陛下,臣等并未中饱私囊,还请陛下明察。”
说话倒是滴水不漏,但卫雍的眼尾却多了几分谐谑之意。
按理来说,以身请罪总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为国捐躯的模样,来讨得浩荡皇恩的垂怜。
此乃赤条条的已身入局。
卫雍总是不同的,他讨得不是垂怜,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讨得竟是小皇帝的垂涎。
满朝文武在此,齐明煊也只能无差别的对待。
“并未中饱私囊?朕看你们是吃饱了撑得。各位爱卿啊,这外面还有许多的灾民和难民饿的吃不上饭呢!”齐明煊不管不顾的盯着卫雍,白皙的颈项伸了出来:“卫爱卿身为百官表率,不如先施舍一番。”
白皙的颈项如同无端的弦月,引的卫雍目光暂留片刻。
闪电袭来,群英殿瞬间亮堂起来,照清了卫雍那张大周美人榜首的脸。
浓眉星目,朱唇紧抿。
好看的紧。
轰隆!!!
砸进诸臣心中,连齐明煊也被吓了一跳。
只有卫雍抬起眸子,处变不惊,“陛下,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平复好心绪,齐明煊“切”了一声,鄙夷的目光凝视着众臣。
「得了吧,朕还不了解你们?一个个的,不管老的,小的,强大的,还是示弱的,都是狐狸,每天披着人皮就来上朝,朕偏要你们无所遁形。」
齐明煊盯着卫雍紧抿着的唇,下意识的舔了一口薄唇,有些干涩道:“你们口中的尽力而为,就是为所欲为,就是胡作非为,就是不作为。”
温润的唇牵着齐明煊的心绪,语调也似是被卫雍拿捏了分寸,说出来的话也温和了不少。
小皇帝气势减弱,卫雍有些许纳闷,但也没有细想。
被堂而皇之的骂了一顿,卫雍不仅没有衍生怒气,反而有些兴奋,无畏无惧的直视道:“陛下圣明。”
他的眸光犀亮,如电闪雷鸣般划过齐明煊的视线,靠那张绝美的脸留下了呕心沥血的好印象。
斯哈斯哈……
开文啦[黄心][黄心][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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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不叫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