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叶府朱漆大门前缓缓停下。门上悬挂的“叶府”匾额遒劲有力,石狮栩栩如生,府门高耸威严。仆从们站成两排垂首恭迎,场面气派得很。
叶逢昭抬眸扫了一眼,眼神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扶着阿棠的手下了马,裙摆落地的一瞬间,她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乖巧笑意。
陆管事脸上堆着笑快步迎了上来:“大小姐远道归来,老爷早朝未归,夫人特意在内院候着您。”
“母亲有心了。”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拘谨。
陆管事暗中打量着她,目光掠过她素净的装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看这模样,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姐。”
叶逢昭自当没看见对方的一副嘴脸,只是淡笑着走进府门。她微微垂眸,掩下眼底的冷意——她已经探查得清楚,陆管事是方氏安插的心腹,从不将母亲放在眼里,如今这副“恭敬”的模样,想必也是为了探探自己的底。
穿过长廊,正厅映入眼帘。屋内一派铺陈奢华,海味山珍,精致糕点摆满了一整张圆桌,厅中只坐着两人,一人是母亲,一人是荣安郡主方氏。
方氏端坐上首端庄从容,发间珠钗流光溢彩,一身织锦长裙,将尚书府当家主母的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自己母亲则坐在下首,衣饰素净,神色温婉,却显得有些拘谨。
“昭儿,总算回来了。”叶夫人起身相迎,目光中透着难掩的关切。
叶逢昭步入厅中,略微顿了一下,随后俯身行礼,声音清脆柔软:“女儿见过母亲,也见过夫人。”
方氏笑意不变,语气温和中透着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大小姐舟车劳顿,可是辛苦了?这些年远在江南,想必早已习惯了清静的日子,如今归来,不知对这场面,可还习惯?”
叶逢昭低头微笑,神情乖顺中带着些许青涩:“多谢夫人关心,女儿一路顺利。规矩这事,女儿愚笨,日后还要向夫人和母亲多学习。”
方氏轻轻一笑,目光意味深长:“倒也不必紧张,京中的规矩虽多,但也只是寻常事。日后逢陪着你,也能多帮衬些。”
说话间,方氏朝坐在一旁的叶琅珂递了个眼色。
“姐姐放心,逢瑾一定好好帮着您。”叶逢瑾乖巧地站起身行礼,笑容甜美,声音娇柔,“不过姐姐从江南回来,见惯了外面的清闲日子,等学到京中的礼数,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繁琐?”
叶逢昭抬眸看了她一眼,眉眼间依旧是温和无害的笑意:“规矩虽繁琐,但有心学有心教,姐姐觉得应是不难的。”她的语气乖巧柔和,却巧妙地将问题挡回去,既不暴露锋芒,又不让对方挑出刺。
叶逢瑾到底娇惯,少有人这么明里暗里话头都给她堵上,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随后低头坐回原位,方氏却笑着接过话头:“昭儿伶俐,江南风物果然养人。这些年你在外祖家过得自在,如今回京,就该同各府的姑娘们多多走动熟悉熟悉。”
“夫人说得极是。”叶逢昭轻轻颔首,语气不急不缓。
方氏笑容不变,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你母亲一向性子温吞,倒生得你如此伶俐,叫人羡慕。”
叶逢昭目光微转,落在自己母亲身上,却是答非所问,“女儿不在京中这些年,还得多谢夫人对母亲的照顾。”
这话叶逢昭回得温顺有礼,但细品却透着几分暗意,这些年母亲过得好不好,她心中有数。
席面上四人一台戏,唱罢,黄昏已至。
晚宴结束后,叶逢昭随母亲回到内院。这处院落布置素净,甚至可以说是清寒。花坛里的菊兰植株稀疏,屋内的陈设也是旧物,书架上摆放的书卷泛着久经翻阅的痕迹,显然是母亲在这里静度孤独时光的陪伴。
“母亲,这些年,您在府中可还好?”叶逢昭接过母亲递来的茶盏,低声问道。
叶夫人垂下眸,笑容温柔:“好与不好,又有什么要紧?你回来,母亲便心安了。”
叶琅璇盯着她的神情,胸口一阵发闷。多年未见,她其实已有些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六岁离府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温婉的笑容,低声叮嘱她“要听话”“别惹事”,仿佛所有事情都可以靠忍耐过去。
如今再见,母亲的模样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可那些温婉的眉眼中,多了一些她年幼时看不懂的东西——疲倦、隐忍,还有不易察觉的退缩。
她之前心中有过一股复杂的情绪:“为什么母亲会这样懦弱?明明她出身那样一个家族,外祖和舅舅们手段狠辣,生意场上翻云覆雨,甚至能与朝廷权贵周旋争利。可她,却甘心在这深宅内院里隐忍退让,连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都要小心翼翼地维系。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便被她自己狠狠按下了。因为她的母亲把所有的倔强与争夺,都用在了保护女儿身上,可是她不想让自己母亲这样。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茶盏,脑海中闪过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可谓锦衣玉食,见过广阔天地,有机会随外祖的商队行走边疆。她眼见过商人之间如何谈判博弈,那些奇珍异宝,见过天高地阔,也因此练就了今日的心性。而这一切,都是母亲苦苦守候在这个冰冷的家为她换来的。
若非母亲当年用隐忍换来了她随外祖家生活的机会,她如今可能成为另一个低眉顺眼的“叶夫人”,被困在这些青砖红瓦里,无权无势,浑浑噩噩。
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情绪,语气却越发柔和:“母亲放心,女儿回来了,往后总会让您过得舒心些。”
叶夫人抬头看着她,唇边笑容未改,眼中却透出一丝复杂:“你年纪轻,京城的事,不比外祖那里,那些达官贵人不好相与……规矩多,有无数眼睛盯着你,盯着你父亲。”
叶逢昭闻言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柔软:“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母亲教我的事,我都记着呢。还有外祖和舅舅们教了我很多,这些年我可是学到了很多。”她抬眸笑了一下。
正说着,窗外传来几声低笑,伴随着压低的窃窃私语。
“虽是平妻,终究是商贾出身,哪里比得上郡主娘娘那般高贵?”
“大小姐再气派,也不过是在外面养了才回来的,江南,说句不好听的在哪个乡下回来的?”
这些话轻得仿佛一阵风,却不偏不倚地飘进了窗内。
叶逢昭垂眸静了一瞬,指尖轻轻抚过茶盏,随即缓缓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窗边。她微微推开窗,露出一张清丽温婉的面容,看着院外站着聊天的几名丫鬟,唇角含笑,语气柔和:“你们倒是胆大得很,这么关心我的身世,可是得了夫人的吩咐?”
几名丫鬟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慌忙跪下磕头:“大小姐恕罪,我们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叶逢昭轻轻挑眉,语气依旧柔和,“若让我父亲听见了,恐怕也要以为你们是我江南“乡下人”带回来的规矩。这样的话,传出去倒显得是我给叶府丢了脸。”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回头看向母亲:“娘,爹爹才让女儿回来,这些下人便敢品评主子的出身。看来府中的规矩,当真“严苛”。”
叶夫人一怔,还未开口,便见窗外几名丫鬟连连求饶:“大小姐恕罪!我们再不敢了,请夫人开恩!”
叶逢昭看着她们,眸光平静,淡淡一笑:“不必求我。如今府中规矩,既然是夫人掌管的,就去夫人面前认罪吧。毕竟我没什么资格置喙叶府的规矩。”至于夫人是谁,在场之人都清楚。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看似无辜,实则将丫鬟的错处转嫁到了郡主方氏的头上,逼得丫鬟们不得不自请去请罪。
几名丫鬟脸色惨白,连连叩首:“大小姐息怒,我们立刻去请夫人责罚!”说罢,急急忙忙地退下。
窗外瞬间安静下来,叶逢昭轻轻关上窗,回到母亲身旁,重新坐下。她捧起母亲的手,语气依旧平静柔和:“娘,这些事以后不必费心了,女儿虽不能管事,但也不会让人随意欺您。”
叶夫人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娘放心,我懂。”叶琅璇轻轻一笑,语气淡然,“规矩什么的,我会慢慢学,但你不能让别人欺负你啊。”
她抬起头,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娇憨的俏皮笑意:“欺负你,等于欺负我呀。母亲,你也不想你女儿被人看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近母亲,挽住她的手臂,语气轻柔却略带撒娇:“所以啊,您以后要勇敢些,凡事别总想着忍着退着。就算为了我,也得强硬一些才好呀。不然别人都要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我岂不是要伤心死?”
叶夫人闻言怔了怔,抬眼看向女儿。那张稚嫩却多了些沉稳的面容上,眉眼间仍带着少女的狡黠与天真。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逢昭的发丝,声音温柔中带着几分自责:“是娘不好,叫你担心了。”
“不是娘不好,是娘太好了。”逢昭捧着母亲的手,眸中带笑,“母亲温柔贤惠,是人都会喜欢,可惜人心难测,有些人却要仗着您的好欺负人。”
她低头握紧母亲的手,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眼底却有一抹冰冷掠过:“您放心,女儿已经长大了,谁敢欺负咱们,女儿替您出头!”
叶夫人听着这话,鼻尖微微一酸,握着逢昭的手用力了些,低声叹道:“昭儿,娘只盼着你一生平安,不必为这些事情操心。娘的日子,过得去就好。”
“过得去?”逢昭挑了挑眉,佯装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可不行。娘,您生得这么好,性子又这么温柔,怎能委屈着自己?再说了,咱们母女俩的日子,得过得让所有人羡慕才对!”
她故意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母亲可不能让女儿担心呀。不然,我可要哭给全府的人看,让他们都知道,咱们叶家的大小姐是个小哭包。”
叶夫人被她逗得无奈又心疼,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什么话都敢说。”
逢昭握住母亲的手,甜甜一笑:“女儿的话,娘可要听进去哦。咱们可不能再让别人欺负去了!”
叶夫人看着她,原本压在心头的沉闷似乎散去不少,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好,娘听你的。”
昭昭: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给女儿起名的时候忘记有一个好朋友也是叫璇璇,omg连夜改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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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