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周子济说去给自己找老师,便不会再来他宫里,可是一连好几日他都来,每次还都能碰巧赶上饭点,一坐就是半日,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让钟明赫苦恼不已。
坐在一旁的周子济,左手撸着小金鱼,右手端着茶杯抿上一口,似乎完全将崇德殿当成了自己的府邸,闲情逸致得很。
钟明赫咬着笔头,恨得牙根痒痒儿,心里盼望着周子济赶紧走。
然而周子济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还时不时地抬头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了他幽怨的眼神。
钟明赫连忙错开眼睛,笔头咬得更厉害了。
周子济像是没有看见他眼神中的不愿意一般,放下怀里的小金鱼,轻车熟路地来到钟明赫的身边,将那只啃得坑坑洼洼的毛笔从小皇帝的嘴巴里解救出来。
一不小心还碰到了他软软糯糯的嘴唇,那触感就像是一块刚刚出笼的软糕一样,叫人迫不及待想要咬上一口,周子济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喉结。
而钟明赫一触及到周子济的手指后就立刻往后一缩,躲得远远的。
“抱歉陛下,臣不是有意的,只是这笔可不能这般咬了,别把牙咬坏了,仔细牙疼。”周子济眯眼笑道,像是坏坏的狐狸,想要拐走一只漂亮单纯的小白兔。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可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钟明赫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想瞪他又不敢瞪,只能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良久道:“你……你不是说要给我找老师的呢?”
周子济摸了摸毛笔上的牙印,一边道:“是,已经找到了,是彭太师,曾教授皇子读书,来教陛下也是合适的。”
彭炼,官拜正一品,虽“太师”一名是虚名并无实权,但学问却是实打实。
钟明赫听过他的名字,他的职位是他父皇亲封的,用来教皇子读书,是个极有才能之人,坊间一直有他的传闻,原先他也能跟在彭炼身后学习古今,通晓地理的,可惜父皇去世了。
人都道他傻,可他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那些欺负他的人,但是他没有能力抗衡,哪怕是现在做了大渊最尊贵的人,他也没能力抗衡,还要挤在一个小院儿里处处看旁人的眼色。
周子济一直看着小皇帝,明显地见着他心情十分地低落,“怎么了?陛下为何不高兴了?可是彭炼有不妥之处?”
“没有没有。”钟明赫猛地摇了摇头,能得彭炼教授,可是一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情啊,怎会有不妥之处。
“那为何陛下不开心?”周子济仍旧穷追不舍地问道。
钟明赫没办法,于是小心翼翼道:“他会打人吗?我那么笨,要是惹他生气了,他会打我手心嘛?”
闻言,周子济愣了愣,而后道:“彭炼从不体罚学生。”
更何况你是皇帝,谁敢打你的手心。
钟明赫启唇一笑,露出一排白白净净的小牙齿,“嘿嘿,那就好,我最怕疼了,只要不打人就好。”
“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打陛下、欺负陛下了。”周子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钟明赫细软的头发。
这次出乎预料,钟明赫没有想要躲开的意思,他竟然觉得这一刻周子济的手十分的温暖,不知道是不是同时因为他那句话的缘故。
从来没有人说过,“不会有人再欺负他”这句话。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钟明赫就在勤政殿看见了彭炼。
彭炼顶着花白的胡子,立在勤政殿当中,他年事已高,原本都已经致仕了,但架不住周子济的草庐三顾,最终还是来给新帝教书了。
听闻新帝是个小傻子,想来周子济也未必是真心想让自己教他什么。
可到了勤政殿见到了小皇帝,就被他眼中忽然亮起的光所吸引,他已经鲜少见到有这么亮的眼睛了。
他朝小皇帝行跪拜大礼,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一时没有跪得下去,钟明赫连忙上来扶起了他,恭恭敬敬地朝他行师礼。
饶是小皇帝是个小傻子,但毕竟身份在那儿呢,虽然以他教导两朝皇子的身份是受得起这一拜的,但他也没有倚老卖老到毫无敬崇之心。
连忙道:“陛下不必多礼,是老臣该拜陛下才是。”
“不不不,”钟明赫连忙摆手,“是我要拜你,公公说,你是老师,我要十分地有礼貌,不然会被老师笑话的。”
彭炼看了看他身后的公公,而后笑道:“陛下,知礼识礼,怎会没有礼貌。”
听到老师夸赞自己,钟明赫喜滋滋地高兴,更是不会遮掩,喜色都大咧咧地挂在脸上。
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孩子啊,彭炼心想。
自此,这钟明赫除了上早朝,每日又多了一项任务——学习,起早贪黑的学习。
不过,好的是周子济再也没有寸步不离地跟他坐在同一个空间了,至少彭炼在的时候没有这样。
而且彭炼是真的很厉害,有些内容经他一番讲解就会令人茅塞顿开。
然而今夜,还未到歇息的时辰,钟明赫就开始晕晕欲睡了,看着书上的字就像两个小人在打架一样,一点儿都提不起精神。
彭炼放下笔,道:“陛下听懂了吗?”
“嗯,朕懂了……”钟明赫改了称呼,因为彭炼让他自称为“朕”,以示尊重。
彭炼叹了一声气,合上书本,“好了,今日不早了,瞧着陛下也累了,就到这儿吧。”
“好……”钟明赫闷闷道。
而彭炼一走,钟明赫“咚”地一下,额头磕在了书本上睡了过去。
李德力赶忙迎了上去扒拉着自己陛下,摸了摸他的额头,生怕他磕疼了。
钟明赫没什么反应,反而抱住了李德力的腰,“公公,我想睡觉,好困哦……”
“好好好,陛下睡觉。”李德力像哄小孩儿一样拍了拍钟明赫的背,然后连同着赵越一起把他弄到了床上。
钟明赫轻的很,轻轻松松就被抱了起来,又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李德力细致地给他脱衣服脱鞋,又拿来浸得温温热热的帕子给他擦拭脸和手。
小太监小源看着抱着娃娃睡觉的陛下,不由得道:“陛下这两日好像很是嗜睡啊,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自家主子何时有过不吃晚膳就睡觉的,就连生病的时候都不这样。
赵越忽而道:“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事儿吧?咱们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还未怎么睡熟的钟明赫顿时拧着好看的眉头,抽出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像是在抗议一般,又耍赖地嘟囔着,“不要,不要太医,朕要睡觉!”
李德力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轻哄着,“好好好,不找太医不找太医,陛下先睡吧。”
待陛下熟睡之后,他们轻轻地关上了门。
“师傅,真不找啊?”小源小声地问道。
李德力想了想,“也有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早起晚睡读书的缘故,等过两日再瞧瞧,若是还这样,就把李太医叫来。”
“是。”
这一个多月来,钟明赫总感觉自己的身体疲累地很,浑身乏力,又嗜睡,有时候吃着吃着饭就睡着了,若不是李德力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早就一下子栽进饭盆子里了。
这天,刚送走彭炼,钟明赫就打了一个哈欠,趴在了书桌上。
小金鱼跳上了桌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想要他摸摸自己。
钟明赫伸出手把小金鱼抱在了怀里,撸着他的下巴,小金鱼高兴地不行,舔了舔钟明赫手。
然而摸着摸着,钟明赫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换了一个姿势昏昏欲睡。
李德力走了过来,吩咐宫女太监们布菜,“陛下,今日小厨房备了酱肘子,要不要多用一点?”
这两日,自家主子的饭量明显变少,为了让他多吃些,特意准备他爱吃的但平时不能多吃的菜色。
一听到有酱肘子,钟明赫来了一些精神,抱着小金鱼来到了饭桌边坐下,搓着手手,隐隐地期待着,眼底都泛着光,似乎一扫刚刚的疲惫感。
不过,闻到肘子的味道,他感觉胃里有些不舒服,想要吐的感觉,但也没有过多在意。
可当李德力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他要吃的时候觉得这块肘子腥膻的厉害,没忍不住……
“呕——”
***
彭炼从宫里出来后就去了周子济府上。
这些日子来周子济都没有询问过钟明赫的现状,今日便找了彭炼问了问。
彭炼对这个小皇帝是真心地喜欢,但周子济手握重权,把持整个朝堂,不是区区一个他就能抗衡得了的。
再者,他知晓,周子济并非传言说的那般,于是如实地说道:
“经过这几日同陛下相处,臣发现陛下并非真的痴傻,有的东西教过一遍,陛下就会读出来,甚至知晓它的意思,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可当臣夸赞了陛下后,陛下似乎在刻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学不会。”彭炼抿了一口茶水。
周子济拧起了眉头,“你的意思,他是在装傻?”
“也并非是装傻,陛下的行为举止又像个几岁孩童一般,天真烂漫,会盯着地上的小虫发呆,会抱着猫咪自言自语,一切都很孩子气的模样。”彭炼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其实就是泛着一股傻气,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偏偏陛下又聪慧地很,不像是个只有几岁孩童的人,想必有可能是这些年并无人好好教导陛下才会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把人当做一个几岁的孩子一样养着,用孩子的方式对待,不和同龄人接触,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难免不会出什么问题。
周子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心里想着些什么,忽然眸色一暗。
“如此,日后还需多多麻烦太师。”
“这没什么,”彭炼轻轻摇了摇头,况且他是真喜欢那个小皇帝。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些日子你阿爹可有来信?”
周子济的阿爹越泉青原是彭炼最疼爱的学生,却被周锦衡那厮拐去了千里之外的岭北,再没有回过京都。
闻言,周子济隐下了方才的不悦,换上了一抹笑意,提到他的两位义父,他总是带着笑的,“有,他还特特地提到了太师,问太师好。”
“哼哼,亏他还记得我这个老师。”彭炼虽嘴上这么说着,面上是压不住的喜色。
“子溪呢?好些日子都没有瞧见了。”彭炼不禁问道。
当年,只因见了那程小侯爷一眼,十五岁的周子溪就跟着周子济千里迢迢地从岭北到京都,这两年来闹得沸沸扬扬,没人不知道周家小少爷爱慕于程轶。
想到这,周子济的面色就不是很好,“他啊,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