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看这人的身影似有几分熟悉。
动作快如划过的流星般从新兵手里夺过一杆枪,朝着戴鬼脸面具的人掷了去——
“嗖”一声响。
枪从那人的头上擦过,稳当无比钉在那人面前三步处,那人住步,不敢再往前走,双手攥紧了甲胄,身体在微微颤抖,在场的千余名新兵全都惊呆,震惊的望向李胤。
李胤快步走向那人,似下命令那般厉声道:“看见我你跑什么跑?转过身来,我看看。”
楚羿也走了过来,但他没说话,就在一边看着,看来没猜错,他和李胤果是旧识,楚羿之所以带李胤来,是发现从听见李胤来北境,裴将军的反应和行为尤为奇怪。
光楚羿知道的他偷偷去王府看李胤就有两次,但每次都没敢露面,均是悄瞅一眼,就跑了。
听李胤严厉的声音,那人似听到命令一般,缓缓的转过身,却把头低埋,一点也不敢抬起。
“把面具摘了,就算你不摘我大概也知道你是谁了。”李胤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
那人把手慢慢放在面具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不说也知道,做这个举动他在心里下了多大的决定。
随着对方缓慢摘下的面具,李胤吃惊的瞳孔逐渐睁大,那人约三十六七岁,右边脸上整个被烧伤,烧伤的疤东拉西扯着整张脸,将鼻子和右眼睛拉扯得完全变形,左边是好的,从左边看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望着男人这副样子,李胤心中五味杂陈,他上前一步,单手抱一把对方,道:“好你个戚将军,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提到“没死”二字,楚羿震惊望向李胤。
李胤点头,道:“他是戚芳。”
楚羿瞠目结舌。
戚芳“扑通”跪李胤面前,手插进头发,低声哭起来,说:“我不敢,我不敢......”
“王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营帐。”楚羿开口说,并扶起戚芳,三人一起去营帐。
临走时,楚羿向孙冲挥手示意,让孙冲安排好新兵。
孙冲拱手以回,意为领命。
半柱香后,戚芳的营帐里,李胤,戚芳,在案几前对面而坐,楚羿没坐,他负手站在李胤身侧。
戚芳没再戴面具,他把头微低埋,给李胤讲述当年与吐蕃那场鏖战,戚芳原是李长阳帐下第一猛将,是李长阳被吐蕃老赞普伤了腿后,不能再战,卸甲归宫,由李胤挂帅。
那场鏖战,他没有死,因为惦记着要报老赞普刺残主帅李长阳腿的仇,他特意和士兵换了衣甲,后来被战场上的大火烧毁了脸,他没顾上,仍然去追吐蕃军队,后面没追到吐蕃军队,反迷了路,他便在一个山洞中养伤,没能报了主帅的仇,越想越没脸再回去见大家,又烧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索性隐姓埋名,藏起来。
“所以当年穿着你衣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不是你,是和你换了衣甲的士兵。”李胤沉重地说。
“是。”戚芳答。
“那你这只手又是怎么......”看着曾经的老将成这副样子,李胤内心复杂难言,没再往下问。
戚芳抬起右手,摸了摸他空空如也的左手袖筒,忽然抬头一声笑起来,道:“这只手断得值,我终于给主帅报了仇。主帅还好吗?”
提到李长阳,李胤原本沉重的神色瞬间蒙上了一层悲伤。
楚羿急忙一边摇头示意戚芳,让他别提,一边默默把手按在李胤肩上,无声安抚李胤。
戚芳会意,震惊之余忙不迭闭了嘴。
“大姑姑不在了。”李胤的声音低沉说,他把头微微埋下,好半晌,似乎是调整好了状态,他才抬起头,神色已恢复方才的沉重,那层悲伤淡了下去,说:“所以老赞普不是病死,是你杀的?难怪吐蕃会突然反悔不降。”
戚芳点头,那些年他隐姓埋名藏身吐蕃,在得知老赞普病笃,他便伪装成郎中为其诊治时将对方杀害,也因此被对方的人砍了一只手,好在逃得快,保住了一条命。
“那你和小楚羿是怎么遇到的?”李胤回顾楚羿,问戚芳。
“我是特意来投奔他的,在杀了老赞普后,我本来想回来见大家,却得知你被流放播州。世人传得沸沸扬扬,说在朝上你奋死护一个叫楚羿的马奴,我便打听他,后来打听到有一个叫楚羿的人在北境招兵买马,我就来了......”戚芳缓而沉地说。
难怪,楚羿想起当时初见戚芳的场景。
戚芳戴着现在戴的鬼脸面具,穿一身破烂但很干净的衣裳,没了左手的空袖子拽扎在腰间的黑绦里,见楚羿出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就是楚羿?”
楚羿道:“是。”
戚芳语气冷淡,道:“你招兵买马是为了什么?”
楚羿疑心,不回答。
戚芳再道:“如果是为了让朝廷诏回武安王,我会不遗余力助你,若不是,就此告辞。”
戚芳这一身打扮和他的话一样,很神秘,楚羿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遍戚芳,怕是大绥朝廷的人,不敢贸然答言。
戚芳看出楚羿的顾虑,再又道:“我不是朝廷派来的,我姓戚,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对方亮出身份,楚羿不再疑虑,道:“是。”
戚芳道:“好,我留下,以后我会帮你练兵,你只管放心去干别的事。”
楚羿把初见给李胤讲。
“为了我,让你们费心了。”李胤抬手拍了拍楚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看着戚芳说。
他和戚芳都是李长阳一手带出来的将,当时能排李长阳帐下第一悍将,戚芳的勇猛自不消说,有他协助楚羿,再加一个孙冲,裴信和南昭王能胜才见鬼,攻不下北境才怪。
“我倒是只出点力,要说到费心,楚王确实呕心沥血,开始那两年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主帅要谢,应该谢楚王。”戚芳道,他还是习惯性的叫李胤主帅。
李胤点头,回看楚羿,楚羿收回搭在李胤肩上的手,不太自然的看向别处。
“看我,小楚羿。”李胤道。
楚羿似有闪躲的看向李胤。
“我一直没认真的给你说过一次谢谢。谢谢你,楚羿。”李胤极其认真道。
“王爷客气了,要说到谢,也是我谢王爷。”楚羿说,若非遇到李胤,他早就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死去。
“主帅,”戚芳看透一切,故意提点似地说:“光嘴道谢我看不太不够啊。”
“我现在除了这张嘴,兜里比脸还干净。可惜不是女子,不然以身相许。”李胤哈哈哈笑说。
看李胤完全没那意思,戚芳不觉为楚羿遗憾摇头。
楚羿垂下眸子,不说话。
“我就说嘛,你这独臂将军不是一般人,我好手好脚都打不过你,原来是戚大将军,请受我一拜。”孙冲练好兵进来,恰听到戚芳的话,尤为震惊的朝戚芳单膝跪拜。
“戚芳何以受得孙将军如此大礼,快请起。”戚芳急忙扶起孙冲。
“怎受不得,想当年你跟着长公主追亡逐北,所至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凡武将没有不羡慕的,没有不想去东大营的,可惜长公主不收,后来,”孙冲感慨的看向李胤,道:“李使者挂帅,雏凤清于老凤声,东大营更是横扫千军,唉......”
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孙冲感叹,没接着往下说。
“没什么可遗憾,孙将军,”戚芳接过孙冲的话茬:“现在咱们都在楚王麾下,主帅也在这里,以后不都是一起战场出入生死。”
“是,戚将军说得好。楚王,”孙冲看向楚羿,转身朝楚羿单膝跪下,拱手,豪情四溢道:“末将今儿想请楚王,李使者,戚将军喝场不醉不归的酒,还请楚王准许。”
李胤,戚芳也正有此意。
楚羿却微蹙眉心,道:“孙将军好提议,但——”
“小楚羿。”李胤恐楚羿扫了大家兴,喊楚羿。
孙冲豪情神色逐渐暗淡,“但”字一向是拒绝的前兆。
“我是想说,”楚羿把孙冲扶起来,道:“在来之前,我已经命人备了好酒好菜,这顿酒当是我来请。走,现在就去王府。”
李胤摇头轻笑,朝楚羿道:“一别五年,会逗人了啊。”
戚芳,孙冲二人相视,亦大笑起来。
一个时辰后,楚羿,李胤四人一起策马回来王府,戚芳仍然戴着面具。
至王府,乔盛赶忙迎来,施礼毕,楚羿本欲让李胤,戚芳,孙冲三人先稍坐,他同乔盛和厨子一起把肴馔安排在正厅再叫他们,然那三人都不是四体不勤之辈,知楚北王府是没有下人的,于是众人一起七手八脚把酒菜摆好,分宾主坐定。
楚羿坐在李胤旁边,本来是孙冲把盏,楚羿站起接过,亲自把盏,各给众人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朝戚芳,孙冲敬酒,道:“这第一杯楚羿敬两位将军,感谢二位这五年来不遗余力的扶持。”
戚芳,孙冲赶紧回敬。
楚羿再又单独敬他二人一杯。
看着楚羿敬贤礼士的处事之态,处处透着成熟男人的沉稳得体,李胤不觉有些迷了眼。
“小楚羿,只敬两位将军,不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