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李彻作为国之储君,当下国危,就算没有收到这封疑云重重的纸条,为彰显大绥诚意,文帝也早在心里打定主意为避开楚北王耳目,让李彻夤夜去播州亲迎接李胤归来。
此时,酉时末,楚北王的大军没有进攻帝都,鼓声也已息,帝都似乎并未受到战事威胁一般,又是一片详和,然文帝和百官并未敢退朝,皆聚集于紫宸殿,以防紧急军情,好商讨策略,就连晚膳都是直接传来紫宸殿让百官席地而食。
可见文帝对楚北王的忌惮。
李彻被派去播州,出来紫宸殿去准备,出来时,眼神特意示意黄济,正乱成一团吃饭,有谁离开,无人会注意,黄济跟了出来。
“任重道远,望太子殿下保重!”在紫宸殿背人的檐下,黄济躬身朝李彻道。
李彻摇头,一声冷笑,回道:“黄少监,本宫怎么感觉自己在与虎谋皮,你究竟是谁的人?你明知李胤一旦回来,本宫太子之位危矣,你竟然冒死谏言让皇上诏他回来。”
“臣是大绥的人,国有累卵之危,民有倒悬之急,当先救国。”黄济回答。
“既是这样,那你当初又何必给本宫出谋划策?”李彻怒道。
“今非昔比。天色将晚,太子殿下还是快些去准备,好去播州亲迎李胤,至于这一路的安危,太子殿下大可放心,您会安全到达播州,楚北王绝对不会伤您分毫,只是到播州后,想要见到李胤,您可能会吃些苦头,那时,万望太子殿下以社稷为重,当受则受,别义气用事,否则请不来李胤退敌,大绥真会改朝易姓,您也不用再争太子之位了。”黄济了若指掌似的道。
“听这意思你很了解楚北王?”李彻听罢,一视黄济,诘问。
“兵贵神速,久则钝兵锉锐,楚北王从北境劳师远袭,却围城不攻,太子殿下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黄济回答,看李彻仍然疑惑不明,黄济继续说道:“虽无巧不成书,可这巧得太过头了,太子殿下好好想想,李胤奋死以护其命的养马奴姓甚?乡贯何处?”
听到这里,李彻方恍然大悟,匪夷所思道:“你是说那楚北王很可能就是楚羿,太不可思议了,当年我让人去灭口,结果让他逃了,没想到不过才短短五年时间,他是怎么从一个区区养马奴做到一方霸主的?
难怪你冒死谏言让皇上下罪已诏,是你早就猜到了对方身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对方要的是让大绥朝延低声下气求回李胤,否则,真有可能会攻打帝都,你未见而谋......”说到这里,李彻顿了一顿,半晌后方说:“你太可怕了,黄济。”
“太子殿下颖悟绝伦。黄济再可怕,也只是太子殿下您的谋臣。”黄济躬身回道,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这是李彻第一次喊他名字。
“谋臣,本宫怕是没本事驾驭你这样的谋臣。”李彻连连摇头,拂袖而去。
“太子殿下,皇上比您更忌惮李胤,罪已诏皇上留了后手,只说召回,没说恢复身份,退敌后,是留在帝都,还是再回播州,犹未可知。”望着李彻怒气而去的背影,黄济神色怅然道。
李彻听见,没有回答,只管往东宫而去。
黄济伫在原地,直到李彻走去很远了,看不清了,他方叹一口气,进去紫宸殿。
人多嘴杂,李彻带上赵万及东宫十名护卫,他乘一辆马车,余者骑马,加上车夫,一行十三人,夤夜悄赶去播州,一路趱程,果然畅通无阻,晓行夜宿,两日后,李彻到达播州。
探子来报楚羿,说李彻已到达播州。
楚羿让按原计划行事即可,先让王爷解解气。
李彻到达播州,播州知县何海博却未来接,只听师爷说不知您会来,何知县去田间问农桑,拜访胤父去了。
李彻一听,心里好笑,就播州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还问农桑,拜访胤父,这胤父谁啊?面子比他还大?
播州地无三里平川,山高路险,多深沟大壑,耕种艰难,因此人烟疏荒,尽管这些年来大绥把犯罪人员一直都流放到此,还是难以改变这里的荒凉孤立。
这是播州给李彻的印象。
然而,当出了县郡,李彻真正进入播州村落后,却认为自己走错了路。
没有官道,小路逼仄,马车走不得,李彻下车换乘马,留下车夫守车,他带着赵万等十一名护卫骑马于山间小路慢走。
只见眼前的播州依然是地无三里平川,山高路险,多深沟大壑,但却没有耕种艰难和人烟疏荒一说,但见连绵的村庄炊烟袅袅,原来的荒山野岭,如今已变成沃土肥田,田间地头,满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蚕妇村氓,田叟野老,他们边劳作,边对唱山歌,齐乐融融。
曾经的蛮荒之地,现今已被大刀阔斧得好似远避战乱的世外桃源。
忽见李彻等穿官服的陌生人来,男人们立马不喝歌了,放下手里的农活,提起铁锹等农具,三五十人迅速围将上来,拦住李彻等,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村子干什么?”
“大胆刁民,见太子殿下还不下跪。”赵万掣剑指着这些村民道
“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管你什么太子殿下,在播州我们只认何知县和胤父,别的不认,赶紧滚,不然打断你们狗腿。”村民们齐声喝道。
想到黄济的话,李彻赶忙喝退赵万,赔笑脸道:“本宫来此没有恶意,去县衙不见何知县,才自行前来,本宫此来是奉皇上之命,特持诏召流放犯人李胤回帝都破敌,还望各位带路为谢!”
一听是要召李胤回帝都破敌,众村民情绪更加激动,尽皆抡起手上的农具敲打李彻等,要把他们撵滚。
堂堂太子殿下,何其受过这等侮辱,李彻恼怒不已,欲命卫赵万等护卫将众村民杀尽,想到黄济的话,又忍了下来,不得不被打得脸青嘴肿,还要低声下气去问李胤在那里?
“想要见胤父,把那丘地翻了,带你去见。”众村民说,拿手一指半山上那丘长满荒草的地,说。
李彻看去,凡入眼的地都种了庄稼,唯有这一丘地是荒地,像是知道他会来,特意为他留的一样。
殴打太子不说,还敢让去翻地,赵万等护卫那里忍得,几欲想掣剑杀掉这些胆大妄为的村民,李彻拦住,二话不说,接过铁锹,带领赵万等去翻地。
黄济那句社稷为重,当受则受,万不可义气用事,李彻放在心上记着,自在心里暗下决心,待日后破了敌,他登基为帝后,第一件事就是铲平播州,将这群刁民全都诛杀殆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彻忍气吞声,顶着炎炎烈日拼命翻地,两个时辰后,累得汗流夹背,双手也被铁锹把手磨破了皮肉,总算翻完这丘地,李彻忍气问坐树阴下乘着凉风,对唱山歌的众村民,地已翻完,能带他去见李胤了吧?
众村民却一拍脑袋,说记错了,说这丘地不种,让李彻等把才翻的地给踩实了。
李彻握紧拳头,强压着怒火,让赵万等把地给踩实了,一干人累得气喘吁吁,把地踩实,李彻再问行了吗?
众村民却又一拍脑袋,说又记错了,这丘地土质松软,胤父说过最适宜种地瓜,让李彻等再又把才踏实的地给翻松。
赵万等咬牙切齿,李彻则不说话,让翻地,待又精疲力竭的把地翻松,问这下可以了吗?
众村民点头,可以了,但种地瓜要底肥,让李彻等去山下挑粪来做底肥。
李彻二话不说,再忍,令赵万等护卫去山下挑来粪,他也一起,挑了七八趟,两腿累得颤抖,李彻问够了吗?
众村民道不够。
李彻等颤抖着腿再又挑两三回,问够了吗?
众村民却齐齐摇头说太多了,不利于地瓜生长,让挑水来冲掉一部份粪汁。
“一会儿少了,一会儿又多了,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耍人吗?”赵万等彻底忍无可忍,也不管李彻命令,将粪桶狠狠砸地,怒火冲天道。
“耍的就是你们,怎样?”众村民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皇城来的东西,都是不安好心的,把胤父流放到这里,别的囚犯可以不戴手镣脚镣,独独咱们胤父,要着戴手镣脚镣,如今帝都危在旦夕,才想到他,要让他回去破敌,做你们春秋大梦去吧!”
众村民说完,随即砍来树杈,把进村的路尽皆堵住,不让李彻等进来村子。
“好一群愚民,倘帝都城破,你等皆是亡国奴。”赵万隔着树杈大骂众村民。
众村民似听不懂一般,拍拍屁股收工走了。
“太子殿下,这些人实在太胆大妄为,请您准允属下去把他们都杀了,直把李胤抓来,带回帝都。”赵万又怒道。
“蠢货,你要是都能抓住李胤,也不用非得他才能破敌。”李彻骂赵万,劳损过度,别说走路,李彻连站着双腿都打颤,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打颤抖,道:“你没听见他们叫李胤什么吗?胤父,在播州流放的这五年,李胤究竟做了什么?才配得上如此尊敬的称呼。”
说到这里,再又见播州大刀阔斧的改变,李彻忽回想到把李胤流放到播州的当年和次年,天下就接连两年大旱,独独播州风调雨顺,跟另一个天似的——
使得大批挖草根吃树皮的难民涌入播州,朝延当时赈灾粮本就不够,那么大一批人涌入播州,给朝延减轻了不少负担,朝延也乐得不管,待灾情过后,无形中,这批人就慢慢被遗忘。
谁想到,今日遇到才想起来,他们竟已经在播州安顿了下来,定是得到李胤的什么好处,才会这么尊崇李胤,流放他来播州垦荒,他却到处收买人心,回去帝都又有得上奏文帝的了。
想到种种,李彻令赵万悄去摸清楚底细,看李胤究竟在做些什么?既然不让进去,让赵万设法把李胤引出来,他则由别的护卫抬回去马车里息憩。
赵万领命,随悄潜进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