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能与草民歃血而盟,楚羿功不可没,按军功,他当得一等功,依先皇所立律令,凡一等军功者,当封王袭爵,但他非军人,是未食半分绥//?的小民,针对小民立此大功者,先皇也有律令,若非犯下谋逆大罪,皆可免死。因此,皇上您不能处死楚羿。”
李胤有依有据道。
先皇确实立有此律令。
文帝气得脸色铁青,无话对答李胤。
百官方大醒,难怪李胤要把自己置之死地,让文帝按刑律罚罪赏功,原是为救这个养马奴。
李彻见状,立用眼神示意黄仲。
黄仲会意,李胤死期已定,楚羿这般护李胤,决不能留,若不一举将其弄死,日后必成大患,随高擎牙笏,朝文帝奏道:
“皇上,先皇虽有律令,但楚羿所犯下之罪,按大绥刑律,没有那一条不是死罪。第一宗死罪,冒充皇甫娣受刑。第二宗死罪,杀死一名官差,抛尸井中,有衣物为证。第三宗死罪,押送西大营途中,杀死两名官差逃逸。此三宗死罪,就算免死一次,另外两次也当处死!”
原来遍寻不到那名被楚羿投尸井中的官差后,负责善后的官差将北境王府又重新翻了个遍,在井边找到楚羿盖血迹的衣服,也从井里打捞出那名官差尸体,刑部为结案,看衣服系王府奴仆装,恰好养马奴楚羿潜逃,便就潦草说系楚羿所杀。
谁知,还真瞎猫碰到死耗子。
眼下黄仲只管要置楚羿于死,才不管真假,只管拿来能多给楚羿安一条死罪,算一条。
“黄侍郎,你是聋了?还是目不识丁?身为刑部侍郎,你难道不懂得‘皆可免死’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李胤一视黄仲,厉声问道。
李胤虽被两名宿卫押着,但锋利的眼神,亦不免让黄仲打了一个哆嗦。
“说到三宗死罪,第一宗不论,我倒是要问问你第二宗和第三宗,第二宗你说杀死一名官差,抛尸井中,有衣物为证,是你亲眼看见了是楚羿抛的尸?还是有人证?若都没有,仅凭一件衣物就盖棺定论,可见你刑部办案是何等敷衍了事,有多少冤假错案,可想而知。
第三宗,你说押送西大营途中,杀死两名官差逃逸,我一直很好奇,不是押送营倡去西大营,为何那两名官差会死在客栈的床上?你刑部查清楚是何因由了吗?”李胤一连朝黄仲发问道。
其中因由,黄仲自是知道,那敢再吱声,连“我”了声,讲不出话来,唯黑脸气爆不已。
李胤这席话虽不能祸水东引,但依文帝的精明,刑部只怕要被大换血。
刑部尚书崔杰回头冷视一眼黄仲,尚不知此人如此瞒上欺下。
楚羿默默听着,眼眶红润的看向李胤,原来李胤背地里已经把他的经历查了个明明白白,对他却只字不提。
看黄仲被李胤问得哑口无言,李彻假装好意,实是要故意刺激文帝杀楚羿,朝李胤道:“本宫没想明白,你不为自己求情,反倒百般为一个碧眼睛的养马奴开脱,难不成,还真如市井流言,是看上这马奴了?怎么说你也是皇室血脉,怎就如此自轻自贱。”
李胤何尝看不穿李彻的心思。
“太子殿下这话问得极好,那草民就告诉太子殿下,草民为何要百般为一个马奴开脱,四年前,若不是他救了草民一命,大绥不会有如今的疆土,现今,若不是草民护他一命,大绥怕也未必能顺利和吐蕃歃血为盟。所以,他该不该死,草民想皇上自有圣断,绝不会寒了天下人的心。”李胤慷慨激昂,话中有话道,料定文帝不敢违背先皇律令斩楚羿。
同时将目光从李彻身上转向文帝,再接着道:“草民犯下谋逆大罪,责有攸归,罪当万死,但求皇上别罪责东大营任何一名将卒,他们精忠报国,无有二心。恳请皇上成全!”
说着,李胤骤然甩开宿卫,猛地跪下,向文帝最后一次请求。
这是他最后能为楚羿和东大营将卒做的了。
楚羿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他都不要李胤出事,滚烫的泪水第二次打湿了楚羿的眼睛,他跪爬到李胤身边,浑身颤抖,满心满脸都是乞求,无论李胤去那里,他都要跟着他,就算是死。
看楚羿这样子,李胤也余心不忍,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此构陷是针对他,倘他不明快的把所有罪名担下,只怕东大营会步北大营后尘。
“对不起啊!向你夸口了,却没能护好你,往后,余程迢迢,怎么走,全靠你自己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动不动就哭。”李胤用拇指给楚羿擦了眼泪,他也红了眼眶,不及再多说一句,就被两宿卫强押出紫宸殿,用陷车囚去集市,斩立决。
“不哭,我以后都不哭了。”
看李胤被带走,楚羿一边承诺说,一边不停以头抢地,跪求文帝饶李胤一命,再又张着无助的两眼看向百官,跪求他们开开口,帮他求求文帝,饶李胤一命,好不好?
在场百官,见文帝杀心已定,无人敢进言为李胤说话,都只把头埋下。
独刑部尚书崔杰进言:“皇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吐蕃才归降,倘知道我大绥斩了武安王,怕是会反悔,那时悔之晚矣。”
文帝怎可能会听劝,反将崔杰杖脊二十,崔杰这文官,那里受得了二十杖脊,打完就站不起来,是被宿卫抬进下去的。
至于楚羿,文帝确实不敢先违先皇律令,让将楚羿杖脊两百,丢出宫去。
楚羿单薄瘦弱,两百杖脊,只怕不死也残。
楚羿被宿卫横拖倒拽出紫宸殿,他不再流泪,那又幽深的碧瞳此时更深邃得似深渊般让人惊怖,且夹杂着深深的恨,逐一扫过在场的文武百官。
倘今日他活着出了紫宸殿,他日,在场之人皆下地狱。
李彻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宿卫在紫宸殿外将楚羿杖脊了两百,万幸两名宿卫向来崇敬李胤,因此对楚羿暗中手下留情,但两百杖脊下来,楚羿仍不免半死不活,皮开肉绽,一身血淋淋。
回禀文帝后,两宿卫方才将楚羿丢出宫。
楚羿根本无法站起来,只能在地上爬行,他拼命往市集爬去,他还要去找李胤。
与此同时,另一边,李胤身上的朝服被换成了囚服,人被囚在陷车里,后背插了“斩”字亡命牌,押赴刑场。
李胤犯下谋逆大罪,还窝藏通缉犯,被皇上下令斩立决,此消息在百姓间纷纷传开,百姓皆不信,胆小的抹泪,胆大的捡腐菜烂叶打官差,让放了武安王,官差被打得苦不堪言,不得不调遣禁军前来沿路维护。
裴信在宫外没等到李胤,以为李胤今日没来上早朝,自骑马回去尚书府,此时忽见大批禁军沿街开道,心里正好奇,轮到禁军出面,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就见囚李胤的陷车缓缓而来。
裴信大惊,猛地下马,直冲到陷车前,将陷车拦下,官差看裴信穿甲披袍,知是将军,不敢阻拦,只由裴信。
“子修,你,你你这什么情况?”裴信急得语无伦次问李胤。
“没眼睛啊?砍脑袋呗!”李胤一脸平淡,笑说。
“这都时候了,我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究竟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难怪从班师回朝,我这眼皮就一直跳,除了谋逆大罪,别的罪到不了这一步,你说,子修,是谁?谁他娘的敢这么陷害你,我现在就去宰了他。”裴信急得几乎快要发抖的说。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不益。”李胤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道:“裴少景,你若还当我是主帅,现在就给我听好了,你什么德行我清楚,你若敢带东大营弟兄们来劫法场,我就先宰了你。”
“都这时候了,你还死尽什么忠孝之道?先把你救出来,大不了就他娘的真反了。”裴信愤怒说,就掣剑要砍陷车。
众官差见状,急忙拔横刀,禁军也围将上来,虎视眈眈着裴信。
“裴少景,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把剑收了,别让我白死。”李胤一声低喝。
“让我跟他说几句话,放心,他不敢做什么,我也不会让他犯糊涂。”李胤朝虎视耽耽的禁军和官差道,官差和禁军这才收刀入鞘,退开了。
裴信狠狠跺脚,收剑入鞘。
“少景,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住,”李胤朝裴信道:“第一,不管是谁害我如此,你都不准去找对方,否则东大营可能会步北大营后尘。第二,吐蕃虽已归降,但不代表大绥就可以高枕无忧,东有大丰,南有南越,西有上邶,北有景国,这四国虽为小国,却都能征善战,小觑不得。
安分守己则已,倘不安分守己,你只可逐个击破,先取易者,万不可同时而攻。大丰兵强马壮,但争强好胜,可利用其好胜心让他们自相内斗;南越兵马虽不及大丰强壮,但将卒团结一心,可恩诱之;上邶多为死寇,不可恩诱,只可以强兵压制;景国最是善战,但多疑,只可避实击虚,避强击弱,如此,方可保大绥无虞。
第三,北大营将卒,不到万不得已,你万不可随意调动防卫,易置将校,以免人心浮乱,军心动摇。”说到这里,李胤把声音放低了,才说:“除了以上三点,你务必注意防着点太子,虽然他可能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没了我,皇上一定会让你统领东大营,势高者危,小心使得万年船。”
李胤又把声音放得更低一些,顿了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才又说:“小楚羿的身份暴露了,我拿先皇律令来压皇上,皇上应该会饶他一命,但依皇上德性,死罪可免,恐活罪难逃,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帮我照看着那小崽子些。”
“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你知道我一根筋通屁股,不懂勾心斗角,更不会照顾人,要怎么样照顾,你自己来。”裴信怒气不消,又欲拔剑要劫走李胤。
“裴少景,你若不听我言,今日再敢动这念头,咱俩的兄弟情份也就到这儿为止了。”李胤大喝裴信道。
李胤的话,让裴信一腔怒气难平,憋得他微微颤抖,紧咬牙关,“倏地”掣出剑,猛一剑砍在地上,只听“乓”一声,剑折成几断。
裴信唯提着断剑,声音颤抖道:“我听你的,我不动这念头了。”说罢,以手掩面痛泣,退去一边,让陷车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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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