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许肆言在桂树下悠悠转醒,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幕。
一大帮宫人涌了进来,神色慌忙,嘴里还不忘四处呼唤,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许肆言捏了捏眉心,他神智尚未清醒,识海亦是一片混沌,直到有宫人凑近了,他才反应过来要施加隐身的咒法。只是他方抬起手,便见那宫人摇了摇头,走到别处去了。
似乎,这些人并不能看到他?
许肆言放下心来,开始思考现在的状况。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上一段记忆还是和沈既望一同追踪鲛珠的去向,从谪仙楼一路向北,直到脱离黑市的覆盖,到了北郊密林的地宫入口,他都是有印象的。
那么问题便出在地宫上了。
对于幻境术法,许肆言也算是略知一二。鲛珠有着天底下最强的幻术,若复生阵法以鲛珠为祭,即使是对于一个从未碰过幻境术的人来讲,也未尝不可能在黑市覆盖不到的地方开启一个新的幻境。顾流华经营数十年,也算闹了不小的动静,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会招来旁人?复生阵法生效需要时间,他必然会设法阻挠来者。
确定这是一处幻境并不难,难就难在这是用鲛珠设的幻境,其间变化万千,若非对鲛珠了如指掌,想要破开幻境实属不易。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沈既望,看看这个鲛珠的“前主人”有没有什么办法。
幻境里正是盛夏时节,各色的鲜花开得正盛,尤其花园中央的一片莲池,荷花最是妖艳动人。
唤人都声音越来越远,估摸着是那些宫人找不到人,打算去别处了。
许肆言站在莲池边瞧了许久,忽然笑了。
“你说这顾流华也真是的,挑什么时节不好,偏偏挑个夏日,都热得我们王爷去池子里纳凉了。”
池里的黑影:“……”
“沈既望,你我之间可是有约定的,我已经为你做事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总不能半道上毁约吧。还是说,你现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要藏着掖着?”
黑影:“……”
只见池中连翻了几个水泡,黑影慢慢浮上来,露出一张青涩漂亮的脸。沈王爷翻身上岸,此刻的他瞧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个子将将过了许肆言的肩头,脸色难看得紧。
许肆言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形,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笑出声来。
沈既望脸更黑了,看样子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伤害:“这吃里扒外的鲛珠!”
“先别急着骂这个。”许肆言忍住笑意,正色道:“你可知道鲛珠的幻境如何破解?”
“简单,鲛珠的幻境是以人的欲念或记忆为基础的,只要找到造就这个幻境的记忆的主人就好了。”
“记忆的主人,会是谁,顾流华吗?”
“非也。”沈既望摇了摇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是公主。”
沈既望指了指四周的花木景观,道:“此地是京都中州皇室的花园,只有宗室子能进来。”
“原来如此。”许肆言点点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鲛珠幻境之强,是能够根据记忆‘扭转时空’的,幻境中的所有人、事、物都会变成记忆停留的那一刻的模样,与现实一般无二。不管是幻境的主人,还是误入幻境的外人,一旦意识不清明,就有可能被幻境同化,永远留在幻境里,这也就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沈既望忽然踮起脚,凑到了许肆言跟前,活要将眼前的人看个仔细,“许兄,你的容貌,似乎有些变化啊。”
“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神色,眉眼,都不像一个人了。转世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的。”沈既望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抬起手,想要拨开许肆言颈侧的头发。
许肆言后退两步,躲开了沈既望:“你魔障了。”
沈既望回过神,轻咳几下:“冒犯许兄了,实在抱歉。”
“无碍。”又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二人都觉得有些尴尬,难得地只讲起了正事。
据沈既望推断,幻境所停留在的,是公主记忆里,天齐二年的某一天。
天齐二年,仙魔大战后的第九年,彼时魔尊已死,不少魔族逃回魔域,除了北方还有些规模较小的战乱,人间大部分地方也安定下来。当然,这中间正包括了悬铃城。
顾流华与林清生二人,手段确实过人,穹天庄立派不过短短十余载,就在悬铃城站稳脚跟,一跃而上。俗世中来的人,即便踏上修道之路,也很难割舍俗世中的羁绊。天齐二年,顾流华穹天庄携掌门印,亲自返回中州面圣,求娶公主。
“那么天齐二年,公主又在哪里?”许肆言问。
“公主府。”说完,沈既望忽然铆足了劲,大声喊道:“我在这儿——”
方才已经走远了的宫人又全部涌了过来,他们看不见许肆言,全都一股脑地往沈既望那边挤,顿时把沈既望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世子殿下刚刚去哪儿了……”
“殿下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不见了……”
“幸好找到殿下了……”
远远地,许肆言看到沈既望向他得意地挑了个眉。
许肆言:“……”不知道为什么,许肆言总觉得,这个幻境影响的不仅仅是沈既望的外观,还有他的心性。
“你叫他们来做什么?”
“自然是带路啊。”沈既望理所当然。
“我们自己找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
“自己找累啊。况且鲛珠性情顽劣,幻境又里变化万千,谁知道找的途中会不会突然耍我们,还是‘本地人’带路保险嘛。”
“殿下有何吩咐?”为首的宫人弯着腰,向沈既望询问。
“备车,去嘉兰公主府。”
“是。”
许肆言与沈既望一同登车,前往公主府。
马车行驶在皇城中,许肆言挑开帘子,却见周遭全然换了一幅景象。外头变成了一片茫茫的原野,雾蒙蒙的,只依稀看到有很多稚童游荡,有刚出生的婴儿,身上还缠着脐带,羊水和脓血混合在一起;还有很多已经大了的孩子,大多是七八岁的,也有十二三岁的,身上到处都是疮口,青青紫紫的,泛着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腐烂生蛆,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和他们之前在破庙里闻到的一般无二。
许肆言闭上眼睛,把帘子放了下来,不愿再看。
“不净川,临水镇,我以为凭许兄的阅历,已经见惯了尸骸遍野。”沈既望忽然道。似乎是心智也变成了孩子,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玩味,没有探究,似乎只是简单地,在好奇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终日与尸山血海相伴的人,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活着,时间久了,就总觉得自己会麻木。可一旦接触生人了,再看到那些枉死的怨魂,心里又会生出一丝惧意与悲哀。”许肆言想到了临水镇的乡亲,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等他了却这桩事回到临水镇的时候,自己是否还会毫无芥蒂地与他们相处?
若是沈既望从未出现,自己从未离开临水镇,他心中的答案定是明了的。可偏偏是这个外来者,不知礼数地闯入了他精心布置的“巢穴”,将他的巢穴闹得一团糟,又用诡计引诱他离开巢穴,回到他最懒于面对的人间。
那日清晨,天还未明,阿芙又领着一群孩子跑来敲许肆言的门。
木板门被敲得震天响,惊扰了正在打坐的沈既望。他随手披了件外袍,懒懒散散地去开了门,一群小鸟雀就这样举着数不尽的年货,在他面前炸开了锅。
“漂亮哥哥!”
“我就知道漂亮哥哥在夫子这儿!”
“漂亮哥哥,这是我娘叫我拿的年货,来送给你与许夫子的……”
“还有我还有我,我爹的桂花酿是全镇子上最好喝的!”
“胡说!我爹酿的才是……”
约莫是许肆言自己喜欢桂花酿的原因,在他的“临水镇”里,乡亲们总是很擅长酿酒。沈既望笑着替许肆言收下了,又一一道过谢,在孩子们千百般央求中透露了今日许夫子不开课的消息,这才将人全部送走。
沈既望回到里间,见许肆言已经转醒,便道:“那些孩子刚刚来给你送东西,我见你还在昏睡,就开门替你收了。许兄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不会。”许肆言仍是有些虚弱。
“也是。毕竟临水镇这么大一个幻境都是许兄维持的,镇上的人做什么都随许兄的心而动,许兄要是不喜欢,又怎么会让他们送东西过来呢,想来我这样做也不过是遂了许兄的愿罢了。”沈既望笑道。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几句话,只是少了些漂亮的装饰,就把许肆言自娱自乐的表象揭了下来。
许肆言冷眼看着沈既望,银白剑光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直直指向沈既望。
沈既望迎面接下一剑,二人飞身闪到院中,一招一式均是照着命门上砍,搅得罡风阵阵,掀起一地白雪。
许是从那时起,许肆言就再也无法如从前一样,像对待真正的人一样对待临水镇的乡亲了。
“夫子夫子,你今天怎么总出神呀?”
“夫子,阿芙今天突然会了好多呀,就像有神仙突然把书上的内容全都写到阿芙脑海中一样!”
“……”
“许兄,许兄?”忽远忽近地,耳畔传来了沈既望的声音。
许肆言猛然睁开眼,就看到沈既望与他凑得极近,呼吸间的热气全都喷洒在他发间。
“许兄怎么昏睡过去了,在幻境里睡着很容易被鲛珠戏耍的。”
“没事。”许肆言轻轻推开沈既望,问道,“马车怎么停住了,是到公主府了吗?”
沈既望点点头:“到是到了,但是被结界挡住了。许兄,咱们好像误打误撞碰到复生阵边缘了。”
“嗯?”
“顾流华学艺不精,本来想用鲛珠造幻境把我们挡在外面,结果弄巧成拙,把复生阵一起弄进来了。”沈既望掀开帘子,指了指府内,“我想,里面就是复生阵了,公主也在里边儿。”
现在是小望同学(少年版)
小言同学:哦~还真比我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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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相无相皆为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