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喧哗已经变得安静起来,顾瑾知道,车队已经出了都城,离开都城,在这路途上,顾瑾的小命就已经悬在刀上了。
护送的侍卫并没有很多,外加礼部派遣的官员,以及西楚使臣带着的四五名随从外,加起来只有少数的二十几人罢了。
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匪寇,那便是难以招架的,现在想要她命的人,已经不只是宫里头的那几位了。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顾瑾已经觉得这路上只有车队的行驶声音,已经没有过往路人的步伐,顾瑾手上的书也已经翻看了几页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将侧边的帘子掀开一些。
入眼便是茂密的树林,山路蜿蜒,看不到前面,也见不到后头,顾瑾微叹了一口气,一男子骑马行至一旁,对着顾瑾拱手作揖:「殿下在读什么书,可有不解的地方?」
顾瑾看着眼前的男子,文质彬彬,相貌清秀,大约二十多岁的模样,这就是礼部选的和她一同去西楚的官员?
男子看了一眼顾瑾手中的书,书中的内容他也都通读过,只是没想到,顾瑾才七岁的年纪,已经开始在看这本书了吗?他当真看得懂?
「这本书,殿下可能看得懂,明白其中意义?」
顾瑾愣了一下,她刚刚只顾着看窗外,并没想到马车一旁还有人,她来不及遮掩,但是现在已经被他看了,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敷衍过去了:「看不懂,太无聊了,解闷罢了。」
「微臣陆仕钟,是皇上特指殿下的老师,日后殿下若是有不解之处,可向微臣解惑。」
陆仕钟对着顾瑾温和一笑,顾瑾努了努嘴,放下 帘子,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去,这本书她当然看得懂,前世也读过不少书,这其中的含义自己早也明白,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自己这个年纪要是就能读懂这本书,未免让人太不可思议了。
陆仕钟在朝中之前任何官职,是个什么样的人,顾瑾尚不可知,在北华都未能了解到,更何况去了西楚?
至于母妃留下的暗线,她也只通过了安姨去联系,具体有哪些人,她也不甚明白,不过走之前,叫安姨联系了旧部,让他们安分呆在都城,搜集各个大臣的家族底细,相关人员等,还有她不在的时日,都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一一记入在册,等她回来后,便能看个明白了。
顾瑾还在思索以后该怎么办,马车就停了下来,安姨看了顾瑾一眼,顾瑾眯了眯眼睛,安姨便掀开前面的车帘一角,看看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陆仕钟紧锁眉头,下马查看,只见眼前躺着凌乱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是百姓的装扮,而那些箭支并非军队所用,看这些尸体的伤势,应是前不久才发生厮杀:「殿下莫怕,只是一些匪寇袭民,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须加快速度,离开这片山林,以免匪寇再次洗劫。」
「就依陆大人所言。」
这才不过离都城外的山林处,却有匪寇猖獗,那些匪寇是当真连朝廷也不放在眼里,顾瑾只知道那些偏远地区会有匪寇之忧,没想到这都城邻边也会有。
车队加快了速度,很快就离开了山林,往附近的县城而去,这几日顾瑾不是在各地驿站度过,就是在马车里赶路。
顾珊送给她的糕点都已经吃完了,书也看完了两三本,新奇的玩具也摆弄了好几遍,都有些乏了,顾瑾的锦盒干干净净的放在她的身边,除了都城外的山林中有点小状况外,她总觉得这一路太过平静,有些不太对劲,按理说,即使北华的人不出手,那还有别国的人,也能忍着不闹事吗?
杂乱的马蹄声阵阵传来,数支箭从车队的两旁射来,安姨和清清都吓了一跳,顾瑾拉着她们两个人,从原本的位置上拉开,在瞬间,两边就被射满了箭,耳边传来厮杀声,陆仕钟手握着剑,一手掀开车帘,看着立面惊恐的三个人,对着顾瑾伸出手:「殿下快把手给臣,臣带你离开。」
见顾瑾迟迟未动,陆仕钟急忙道:「殿下不信臣,大可信皇后娘娘!」
顾瑾紧紧拉着安姨和清清的手,她不能自己逃命,将她们两个人落下,陆仕钟咬了咬牙,他明白顾瑾的意思,他砍杀了两边袭来的刺客,跳上马车,拉着缰绳,一扯,叫喊了一声,马儿拉着插满箭的马车,迅速跑了起来,两边的护卫也都跟随身旁,一路为他们扫清冲过来的刺客。
陆仕钟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个人:「殿下,后头危险,你们屈膝趴下。」
顾瑾三人照着陆仕钟所说的,果然不一会儿,顾瑾原本做的位置那面,也有数只箭飞射而来,射在了马车厢上。
陆仕钟一直抽打着马屁,想要马屁跑的更快一些,身边的和身后的护卫紧跟着他,还好,来的只是一小支刺客,见他们已经冲出包围而去,便也放弃了追逐,相视一眼,便后撤而去。
西楚的使臣在保护下也跟上了大部队,他看了一眼马车,询问着陆仕钟:「七皇子,七皇子没事吧?」
要是顾瑾出了事,他回到西楚难逃罪责,虽然皇上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这最后的结果,但是毕竟北华的皇子要去西楚,要是在路上出事,西楚也难逃话柄,这最后的罪责,不就落到他身上了吗?在到达西楚前,他希望,这七皇子,最好没事。
陆仕钟对着他点了点头,使臣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怕刺客再次袭来,只能不停的朝前方而去。
原本二十几人的队伍,因为这次袭击,损伤了几人,队伍出了危险地带,将士们需要修整,只能选择临近的村落休息。
只不过这村庄,怎么好像没有那么多户人家,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太阳落山,顾瑾一行人来到这里,只有少数的人在村落中行走,看到他们来了,都避而远之,陆仕钟虽然感到奇怪,但是也不作多想,想必是此处的百姓,没怎么看到他们这样的阵仗来过,所以感到害怕,也是,他现在就驾驭着一辆插满箭的马车呢。
这里的村落毕竟有些落后,只有一家客栈可以歇脚,陆仕钟安排清点好人后,就讲顾瑾带到房间去休息,这家客栈外被安排站好了站岗的守卫,轮班换着休息,以免危险来临。
马上就要天黑了,村落的街道上更没有人行走了,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都没有点上房子外面的灯笼,还未完全入夜,人们就早早这样,顾瑾坐在窗边看着,那些关门的人,形色慌乱,莫不是在害怕些什么?
刚刚还能见到掌柜的和小二,现在陆仕钟在外面怎么喊也喊不到人,顾瑾让安姨去请陆仕钟过来,她心里有些疑惑想要问他。
「陆大人,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古怪,这些百姓都在惧怕着些什么,没有像我们之前路过的各地百姓所居之处一样,你看。」
陆仕钟跟着顾瑾所指的方向看去,最后一家的村民就站在家中,探出脑袋四处看了一番,脸色有些害怕,随后急忙将门关上,原本安静的村庄,现下显得更加寂静,就像没有人生活过一样。
「许是这周边常有匪寇来犯,村民们害怕,也是自然。」
顾瑾淡淡点头,看着陆仕钟,蹙眉道:「陆大人可知,刚刚行刺的,是哪一方的人?」
陆仕钟转过头看向顾瑾,顾瑾此刻已经起身,坐在了桌前,他知道这小殿下是想探一探他的才识能力,他轻声一笑,也跟着顾瑾坐在了她的对面,安姨端着茶壶,给两人的茶杯里都续上热茶。
陆仕钟握着茶杯,放在鼻前闻了闻,继而抿了一口,不急不慢的说道:「殿下安危,不仅是系于北华和西楚,更是南燕,东梧所望,一旦殿下顺利到达西楚,那北华和西楚就在各国面前是盟邦,这对于南燕和东梧可不是什么好事。」
「照陆大人所言,若非匪寇,便是南燕和东梧吗?」
陆仕钟看着顾瑾,嘴角带着笑意,顾瑾的思想并非同龄孩童般单纯,她的想到的是更多的事情,那些传闻在此刻,不懈一击:「南燕和东梧的人,并未离开北华多久,在殿下未到达西楚前,北华和西楚的人也不会节外生枝,落人口实,所以不是北华,也不是西楚,那些刺客行刺,行动有序,懂得利用地利行合围之势,并非寻常匪寇可比,若是匪寇,看到皇室军队,不会冒然行事,只洗劫一些财物便会撤离,臣见他们刀刀只取人性命,直向殿下马车而来,却不顾其他的财物,因此可见,或是军中之人。」
见顾瑾不说话,只是眼神呆愣的看着茶杯中的茶水,轻轻吹一口气,泛起一圈涟漪,陆仕钟继续说道:「微臣知道,殿下是在韬光养晦,许是纪嫔娘娘教殿下的吧?」
顾瑾回过心思,抬头看着陆仕钟,眼里带着疑惑:「陆大人识得我母妃?」
「殿下的外祖父,便是微臣的恩师。」陆仕钟说着,眼里带着悲伤和无奈:「在微臣还是孩童时,家境贫寒,逢双亲离世,无法安葬父母,冬日里,饥寒交迫更甚,曾几度欲死在街头。」
说着说着语气都带着颤抖,陆仕钟叹了一口气:「微臣倒在恩师府前,是恩师救了我一命,出钱出力安排双亲后事,将无依无靠的我带入府中,抚养教导我,教我诗书史策,骑射礼乐,传我入仕之道,微臣的名字,还是恩师所赐,恩师与我,恩重如山,如同至亲,可我,却没有能力,保住恩师满门,让殿下一生下来,就没有了母族的依靠,身份地位贬低,被人诟病。」
顾瑾震惊,她从来没有听母妃念起过自己的双亲,没想到…
「你说什么?我的,我的外祖父是你的老师?他既然能懂仕途为官之道,那他也是曾立足朝堂之上的人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从母妃口中还有别人口中听起过,有关于我母族的事情?」
「殿下可知,现在朝堂之中,有丞相大人,有太尉大人,却没有御史中丞吗?这三位大人,本是先皇留给皇上的辅政重臣。」陆仕钟顿了顿,继而说道:「那个位置,皇上一直都没有可顶替的人选,因为,先前,任御史中丞的,便是殿下的外祖父,恩师,纪瀚文。」
顾瑾一直觉得,母妃能建立暗线,能与身为丞相之女的林姝,从小相伴相识,能轻易就入了宫成为顾严的妃嫔,一定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亦或是江湖中子女也做不到的,原来如此…
怪不得,芳贵妃她们对母妃憎恶忌惮,原来母妃的家世并不像她们那也说的卑微低贱,她们害怕母妃的家世以及顾严对母妃的喜爱不下于对皇后的感情,因此才这样。
顾瑾的紧紧握着桌边,安姨和清清都跪在她的身侧,心疼的唤着她:「殿下…」
「那,那为什么,你说的没保住满门,是什么意思?」
陆仕钟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瑾已经想到了大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母族的事情,以为真的就像芳贵妃她们说的那样,一直觉得母妃的来历是个咪,现在听到陆仕钟这样说,怕是因为纪家犯了什么事,所以导致满门被灭,而纪家也就成了朝中众人,一律禁言的存在。
「恩师在任御史中丞前,是我朝的大学士,我朝每逢科举主考都是他担任的,在被封为御史中丞后,此职也未曾变过,纪嫔娘娘怀有身孕时,正逢新的科举,然在中举来都城考试作答的学子的隔间中,查到了试题,那次的科举舞弊案,使恩师从朝堂跌落,未中举的学子们在宫门前讨要说法,追捧恩师的子弟在那理论,除了作弊的学子处罚后,恩师就被关押起来。」
陆仕钟说完,声音已经哽咽,到最后眼里的泪水都留了出来,顾瑾看的真切:「纪家世代书香,恩师是真君子,断不会行如此断送我朝命途之举,除了林丞相和几位大人相信恩师的为人外,其余朝中众臣都有落井下石之意,更有甚者攀咬诬陷恩师收受贿赂,微臣…微臣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查出事情的真相,却还是没有皇上的圣意抉择快,不日,为平众怒,皇上就下旨,纪家满门抄斩,以示正法。」
顾瑾的双手重重拍在桌上,双眼已经泛红,她看着陆仕钟,怒吼道:「你说你就差一点就查到了,那你查到谁是主谋了吗?是谁!」
陆仕钟摇着头:「微臣就差一点就知道是谁了,却被一群黑衣人袭击,证据也被他们抢夺了去,当我赶回都城的时候,恩师已经被行刑,纪嫔娘娘又因为太后的事情,被打入了冷宫,微臣因为多次谏言,请求皇上彻查,而一直被贬,皇上下旨,日后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在提及殿下的母族,不能提起这件事,违者,杀无赦,所以,殿下从小就不知道自己母族的事情。」
「那我母妃,也是因为正好怀了我,所以免了死罪,是吗?」
陆仕钟点了点头,顾瑾摊坐在椅子上,她重重喘着气,心中的怒意渐渐平息,她叹息一口气,陆仕钟既然是外祖父的学生,那为什么顾严还将他指给自己做老师?顾严是想通过他来试探陆仕钟吗,还是透过陆仕钟,来监视自己?
也是,即使被放任去往别处的皇子,顾严也不允许脱离他的掌控之中。
看出顾瑾对自己的怀疑,陆仕钟从怀中拿出信封,递给顾瑾:「微臣知道,殿下对微臣还尚不能全然相信,这是皇后娘娘给殿下的信,殿下可查看。」
顾瑾打开信件,上面的字确实是林姝的,上面歇着的,无非就是说,陆仕钟是纪嫔的故人,也是林茂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可以完全信任他。
「你是父皇特指与我的老师,父皇一直都知道你和外祖父的关系,为什么还会同意你做我的老师,难道他不怕,你告诉我母族的事情吗?」
「不是皇上下的旨,是微臣自己去求来的,皇上也并非不知道微臣会告诉殿下,这,是皇上默许的,殿下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会明白的。」
顾严…默许的…
他表面不许任何人提起,将母妃和纪家视作不可触的逆鳞,又私下默许陆仕钟将这个事情告诉自己,陆仕钟当自己的老师,朝中众人自然都知道了,那当年做这件事的主谋自然也知道了,顾严他不是不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他知道了真相,但是不能下那个决定,所以不会让陆仕钟继续查下去,因为,比起外祖父,那个人他不能轻易动,也更有继续可用的价值。
他如今这样的旨意,也无非是想警示当年的那些人,他并非能一直容忍下去,让那些背地里搞动作的人,适可而止。
「陆大人可知,你随我去西楚作为我的老师,你的性命可比我的性命,更是架在刀尖上的?更何况,西楚不会留下你的。」
「前路坎坷,微臣也愿随殿下同往,当年恩师所教,微臣定当好好辅佐殿下,毫无保留,至于西楚会不会留下臣,这就看臣的本事了。」
安姨倒了一杯茶,顾瑾起身双手奉茶,刚要弯腿下去,就被陆仕钟扶住:「殿下,微臣可受不起殿下这一拜……」
「拜师礼不成,礼数不全,陆大人既然要做我的老师,自当受得起这一拜。」
顾瑾让安姨和清清将陆仕钟扶到椅子上坐下,而后顾瑾渡步向前,下跪将茶杯奉至陆仕钟面前:「学生顾瑾,敬叩先生,望先生,不吝教诲。」
陆仕钟微笑着,将茶接过,抿了一口后,立马去扶顾瑾起来:「微臣今日喝了殿下奉的茶,日后便是殿下的老师了,殿下放心,微臣必保护好殿下,陪着殿下在西楚,安然回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