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上观 第33章 第五章：上神龙潆（02）

众人都知那唯一之人是谁，龙潆虽不了解阿僧祇劫，但动动脑袋也知道，于是她问度厄：“如何才能成功破劫？”

度厄擦了两下额间的汗：“这……阿僧祇劫乃无上之劫、至凶之劫，小仙不曾入过，更不知如何得出。”

阿僧祇劫虽能使破劫者修为大增，可此劫大凶，能够入劫必受执念心魔所累，想要出去又谈何容易。楼池战神乃如今九重天上资历最深的上神，还始终没有进过阿僧祇劫，早年间他倒是为此焦虑过几百年，很快便释怀了，此乃命数，命中不可得，无需强求，且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一定能从阿僧祇劫中安然出来。

眼见房中一片死寂，度厄补充道：“小仙只知，顺利破劫者才可修为大增，否则便会长久地困在其中，仙册有载，最长的一位入劫已有一百零三万年，仙身至今未醒，前些年埋骨灵觉之地了，白鹤仙常在灵觉之地，定见过那位上神。”

兰阙略颔了颔首，回应度厄，龙潆这才些微意识到阿僧祇劫有多凶恶，难以置信般道：“那我在凡间这数年，可是入了阿僧祇劫？”

度厄点头：“正是。上神已成功从阿僧祇劫破出，可觉修为大增？”

璇瑰代她回答：“她的脉息里显然多了一股力量，正不安分地游走周身，驾驭好这股力量亦不是件容易事。”

龙潆仍旧错愕，兰阙将手覆上，龙潆回握住，仿佛稳住了主心骨。

楼池冷声道：“你既躁动，恰巧随璇瑰仙子一道去了昆仑，在那弱水之渊再泡上个七七四十九日。”

弱水之渊她怎可能陌生，昆仑山下的寒水，有驱魔净心之效，楼池此话又在朝她的心头捅刀，龙潆瞪眼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楼池起身要走，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兰阙一眼，道：“这下天宫总算安宁了。”

司命与度厄跟在身后，龙潆看到院中候着十八位仙侍仙娥，乃天界顶高的排场，浩浩荡荡离了上清宫。

眼看人走远，龙潆冷哼一声，险些要敲桌子，说道：“他竟也摆上排场了，好大喜功，我要去见师父……”

兰阙与璇瑰迅速对视一眼，连忙将她拦下，兰阙道：“你眼下脉息不稳，莫要动怒。”

璇瑰附和：“兰阙说得对，你直接同我一起回昆仑，让金母元君帮你指点一二，再在弱水之渊泡上一泡。”

刚刚楼池在屋内，玉骨没敢进来送茶，此时才端着托盘进屋，兰阙连忙拿过那盏茶，递到龙潆手里，龙潆连饮了两口，似是被安抚住了。

兰阙最是了解龙潆脾性，柔声哄她：“你才刚回天界，同他置什么气？如今你从阿僧祇劫顺利破出，他心中羡慕你还不够，待你将大增的修为与自身融合，他定会让你三分。”

“才三分？”龙潆又一想，欣喜问他：“我若是融合好了，你觉得我可否同他打上一仗？”

兰阙认真点头：“未尝不可。”

龙潆刚展露笑颜，却瞥见璇瑰摇头，问璇瑰道：“你不相信我？”

璇瑰道：“我瞧你心火躁郁，他也跟你一样脑子不清醒了。你并非善战之才，更别说那是楼池，如今阿修罗族于弥卢仙山自立，天界愈加难出现个这般的人物了。”

龙潆指着璇瑰同兰阙说：“她怎么长楼池志气，灭我的威风？我只觉这股经脉愈加火热了……”

璇瑰起身，拎起随身携着的玉麈，一把拉过龙潆向屋外走：“赶紧随我去昆仑，把你扔进弱水之渊。”

龙潆一通挣扎，论力气璇瑰是敌不过她的，只是她未使全力，她向跟在后面的兰阙呼救：“兰阙，你快救救我，我不想去弱水，冷死了。”

兰阙无奈道：“我也不愿你受寒，可照你如今的情形，再不去泡上一泡，怕是要立马提剑杀到楼池神尊的鼎元殿。”

“那你与我同去可好？”

“我要回一趟灵觉之地，随后便去寻你。”

“说好了，再给我带些果子来，还要四壶桃花露……”

璇瑰提起玉麈给了她一下：“你是去修炼，而非出游。”

龙潆遭了这实打实的一下，道：“我瞧你眼神好得很。”

兰阙看那姐妹二人相偕走远，甫一踏出上清宫门，龙潆拂了拂衣摆，没了私下里嬉笑的模样，已经全然是上神的姿态了。

他先去了灵觉之地，灵觉之地乃天族众神归真后的长眠之地，守卫天兵看一眼远处浓烈的残阳，满脸难色：“白鹤仙，天色很晚了……”

兰阙懂他们话里的意思，解释道：“今后再不会了，我呆上片刻便走。”

待他进了灵觉之地，两位天兵面面相觑，嘀咕道：“白鹤仙的意思是今后都不撞了？”

“撞了三年玉棺，总算安宁了，我都怕天君被撞醒。”

“嘘，莫要妄言。”

兰阙立在浮帝的玉棺前，自言自语道：“想必你听到了蛟凤贺鸣的声音，她已回到上清宫，还破了阿僧祇劫，我来告知你一声。”

灵觉之地安静至极，半点风声都不闻，他这三年几乎都是孤独地在此打发时间，如今龙潆归来，他未必能时时过来了。兰阙沉吟许久，又幽幽开口：“我同璇瑰尚且不知如何告知她这桩事。这三年间，我每每看着长夜里的无尽紫霞，都想回到苍梧丘的那段时日。你认定她做这个天地共主，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残忍。”

话落，他化作白鹤无声飞离灵觉之地，转瞬间出现在药王府外。

药童正打算关闭府门，看到白鹤落地，恭敬道：“白鹤仙，药王等您许久了。”

兰阙拱手道：“是我来迟，叨扰了。”

药童引他去见药王，路上说道：“龙潆上神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九重天，师父他老人家同师兄们打赌，赌您今日还来不来。”

兰阙笑道：“那他老人家赌的是什么？若是赌我不来，我今日便不进去了。”

药童连忙道：“是我多嘴，您可千万别走。”

兰阙只不过想药王赢了这盘赌局而已，看那小药童满脸紧张，没再说玩笑话。

药王远远便见那一袭白衣身影，转头瞥一眼烧着的药罐，兰阙一进门便听他道：“你倒是来得巧，药也熬好了。”

兰阙道：“看来您赌赢了，可要了什么彩头？”

“彩头自然得要，这接下来半月，我都不必当值啦。你可知人间有什么新开的馆子？我得轮番尝尝。”

“这您得问殊缪，他常往凡间跑，最懂吃喝玩乐。”

说话间，兰阙接过药王递过来的药碗，黑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浓重的苦味，兰阙已经习惯，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后，他将衣袍解开，露出肩头，白皙的肌肤上遍布青紫，药王捏着银针扎上去，他一声未吭，但从额间的汗水可以看出，他忍得艰难。

不一会儿肩头便插满了银针，兰阙拿出帕子轻擦额间，即便衣衫不整地坐在那儿也极有风骨，像一副绢画。

药王无声号脉，看着他肩膀的青紫伤痕，身上尚数不清有多少，语重心长道：“再这样下去，你这副身子可就真不中用了，难不成你打算长久地做回白鹤？”

“她如今已经回来，我今后必会爱惜身体。”

“瞧我老糊涂了，险些忘了那丫头回来了。这些年你为她做的事，回头她若是问上我，我说还是不说？”

“不必说了，我也没做什么。”

“还没做什么？你每晚沐浴可曾看过自己的身子？老头子我不用看都知道，你这衣服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他还有心思说玩笑话：“正因这副人身不堪看，我都是化作鹤身沐浴。”

药王语塞，摇头为他拔针，因扎得极深，血珠自针眼渗出，被一只布满褐斑的手擦掉。兰阙默默受着，言道：“我不通武功，身体不必有多康健，看起来像个人就够了。她不一样，若是在寒璧中伤了身子，将来定要受苦。”

药王只能感慨：“情爱伤身啊，伤身。”

那厢，龙潆与璇瑰到了昆仑，先一道面见金母元君问了个寝安，随后就去了弱水之渊。

璇瑰靠在岸边陪她，坚决不肯沾水，龙潆独自浸在水中，浑身立马凉了个彻骨。弱水位于昆仑山脚下，近弥卢山，如今已经入夜，长月悬挂空中，龙潆先是望天，问璇瑰：“天宫为何仍旧晚霞无限？”

璇瑰解释道：“当年阿修罗族趁夜进犯，天庭大乱，雍和神君殉于迦维罗沙窟，他可是楼池神尊最看重的一位将才。你被封印寒璧之后，楼池神尊言天庭众神毫无居安思危之心，主张九重天时时戒严，取缔长夜，太阴星君为此与楼池神尊争论许久，还是没拗得过，如今只能司人间星月。”

龙潆泡在弱水里心静不少，指着天空道：“璇瑰你看，这人间的夜空倒是比过去好看了不少。”

她忽觉失言，扭头看向璇瑰，璇瑰自然没有望天。气氛正要变得凄凉时，璇瑰突然道：“我虽看不见，可你说比过去好看，我便能大致猜出有多美了。”

龙潆道：“与你的名字一般瑰丽，但不及你的容貌三分的美。”

两人俱是一笑，可当龙潆看到近在眼前的弥卢山，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正所谓福至心灵，她忽然弄清了一件事，当初迦维罗沙窟之中，远坡主战的紫衣阿修罗以一支乌邪箭支撑擎天柱，那么杀死沈无恨之人也就不难猜测是谁了。

当初她被突然出现的浮帝点醒，倒于黄沙，醒来人已经泡在弱水之渊，不知那场战事是如何平息的。她又问璇瑰：“那一战，师父可曾出手？”

璇瑰面色一凛，双眼虽看不见，却挪开了目光，看向远处。天界虽才过去三年，可早已无人敢再提起那件事了，不仅不敢，更是不愿。

“他，光萼青兰剑既已出鞘，自然出手。”

“如何出手？我记得看见远处指挥战事的是位紫衣阿修罗。”

“似有那么一位穿紫衣的。那时我的眼睛与耳朵已经不中用了，模糊看到应该是修罗王苍烨接下了光萼青兰剑。”

“苍烨，阿修罗族尚在天界时，我在朝会上倒是时常见他，是个极其刚愎自负的老东西，一时间竟想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了，他可有子女？那位穿紫衣服的又是谁？”

璇瑰也算得上不愿提及当年之事的众神之一，尤其她那时眼耳受伤，平日里亦不参与天庭事务，常年在昆仑山金母元君座下侍奉，对这些所了解的尚不如龙潆知道的多。璇瑰道：“你不如问兰阙。”

龙潆一心想着弄清原委，她心里直打鼓，确信紫衣阿修罗杀害沈无恨、夺走竹鸣刀，那与紫衣阿修罗长得一模一样的易水悲又是谁？脑袋里一团混乱，难免忽略了璇瑰的感受，璇瑰又素来爱藏心事，龙潆满心愧疚，握上璇瑰的手。

璇瑰被她突如其来的热络惊住，问道：“你又有什么坏水？”

“我没有。我只想问，你的眼睛可还有救？”

“有救没救都无所谓，有时候看不见未尝不是好事。”

“怎能是好事？那么漂亮的一双眸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既如此漂亮，若是换掉了，就是别人的眸子了。”

“那师父呢？”龙潆突然问这么一句。

她的语气像业已明事的孩童，璇瑰甚至想象得到她的神情，不忍继续瞒她。

龙潆说：“我已经回来一日，楼池都来过上清宫，师父为何没来？难不成他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与兰阙故意哄我来昆仑，我只是装不知罢了，可你怎会不懂我，我不愿不明不白地活着。”

长夜渐深，弱水河畔一片阒寂，璇瑰静默许久才开口：“如今楼池神尊代掌天庭，你被封寒璧的第七日，他在梵净宫中长眠。”

龙潆怔住，几次张口都未能说得出话来，磕磕绊绊问出一句：“长，长眠？他，他可是同我一样入了阿僧祇劫？还会醒的，还会醒的，对不对？”

“他早已历过阿僧祇劫，在你之前唯一成功破劫之人正是他。长眠就是归真，他归真了，活够了。”璇瑰越说越激动，月色下束眼的青绫染上一滩濡湿，不知是否是泪，“他把我们都抛下，了无牵挂地去死，玉棺葬在灵觉之地，听懂了吗？”

龙潆紧紧捏着弱水边的石壁，明明才消失一日的心痛之症又出现了，体内乱游的那股经脉似在胸腹炸裂，忽觉一股热流涌上喉咙，猛然呕出一口血来。

“龙潆！”

璇瑰惊呼，胡乱伸手抓她，可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已经扒不住壁缘，双手在水下狠狠按住腹部，人也不受控制地向深处浸。就在璇瑰要跳进水里之时，耳边传来一声鹤唳，璇瑰大叫“兰阙”，白鹤掠水，瞬间化为人身，抱起龙潆回昆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