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未关严实的窗缝落入了房间中。
杜若看着满头热汗而起睡得极其不安稳的朝影疏,取了块帕子上前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却没想到后者突然睁眼醒了过来。
朝影疏一把抓住杜若的手腕,将后者的腕骨捏得近似变形,她的双眸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朝影疏仔细地辨认了一番面前的人,随即双手插头发中狠狠地揪着。
杜若上前及时制止了朝影疏的自残行为,他握着后者的两只手腕,沉声道:“阿疏,松手。”
朝影疏的神智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她仿佛听到了江衍的声音,于是慢慢地将手松了开来,她抬起头仔细辨认着眼前的人,随后有气无力地一笑,“原来是杜将军,失礼了,昨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杜若松开了朝影疏的手腕,坐回了床边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模样。
朝影疏见状单手掐着额角说:“杜将军似乎有话要说。”
杜若看了看朝影疏的状态,开口问道:“阿疏姑娘,几日不见你的身体发生了何变故?”
朝影疏无力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毒还是药,总之是塔格尔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摄入了多少,只清楚发作时心智只是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而且她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杜若将毛巾递了过去,声音嘶哑,“阿疏姑娘,擦擦汗吧。”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倒回了床榻上,感受着腹部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头痛欲裂简直生不如死,她蜷缩起了身体也抑制不住浑身痉挛,她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心上,似乎感觉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杜若见朝影疏消停了下去,便拿过毛巾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
朝影疏闭着眼睛,眉毛突然一蹙接着便轻轻地哼了一声,她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轻声道:“好热啊。”
杜若温声道:“醒了?”
朝影疏应了一声,她蠕动着身体在杜若的腿上寻了处舒服的地方枕着,闭着眼睛细声细气地喊道:“江衍……”
杜若顺了顺朝影疏凌乱的头发,将她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擦干净,“我让人带你去凉州城找诸葛青云吧。”
朝影疏将杜若的手攥在了手中,一只手攥不过来便两只一起攥,“那是哪?又是谁?去那里做什么,江衍去我就去。”
杜若说:“我不去,三娘带你过去。”
朝影疏伸手摸了摸杜若脸上的面具,喉间发出一阵似幼兽般的咕噜声,“不喜欢,摘掉。”
杜若笑了笑,他低下头示意朝影疏自己摘下来。
朝影疏伸手够不到后面的结绳,着急地哼唧着起身,伸出两只手解开了那两根结绳,随后迅速取下了面具并兴奋地说:“当当,惊喜!”
江衍低头啄了一下朝影疏的唇,“这么可爱。”
朝影疏突然一愣,她捂着嘴唇退到了床角,她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江衍问道:“干嘛亲我?”
江衍伸手拉下了朝影疏的手,低声道:“当然是因为喜欢,但是我们只可以亲彼此,不可以亲别人。”
朝影疏神情发懵地看着江衍,片刻后她眨了眨眼睛,凑上前去抱住了江衍,闷声道:“我还是喜欢抱着你。”
江衍拍了拍朝影疏的后背,“阿疏,我跟你商量一个事情。你跟着三娘去凉州城,过几日我再去寻你好不好?”
朝影疏摇了摇头,“想跟江衍在一起。”
“听话。”说完,江衍偏头吻了吻朝影疏的侧脸。
朝影疏不情愿地扭了扭身体,最后妥协道:“好吧,你一定要来找我。”
【凉州城】
凉州城是西州的大城,虽然比不上梁霄与望月的规模,但是以花卉和花酿酒闻名大胤。疫病便是从这里爆发出去的,但是作为重疫区的凉州城此时已经得到了控制,为此大胤西州战场的指挥官再三思索后最终把部队撤到了凉州城及其周边地区。
偌大的西州版图,凉州城位于中心位置,军队一旦退到这里便说明西州土地已经丢失了一半。
此时凉州城严格控制进出,城内百姓整日惶恐度日,生怕风朔军打到这边或者自己得病。
徐三娘骑着马走在前方,手中牵着朝影疏的马缰绳,她指了指凉州城的城门说:“阿疏,我们到了。”
朝影疏低着头并不与徐三娘搭话,赭红色的头巾下只露着两只无神的双眸,她时不时从腰包里取出个江衍为她剥好的栗子塞到嘴里,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徐三娘早已经见怪不怪,对此只是默默地叹息。
守城的士兵拦住他们二人,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徐三娘说:“我闺女得了一种怪病,听说城里有个诸葛大夫特别的厉害,所以想带着闺女来看看。”
士兵一指朝影疏问道:“这个是你闺女?把头巾摘下来看看!”
朝影疏久久不动,徐三娘只好上前帮她拨了拨头巾。
士兵一见,迅速半跪施了个军礼,“朝将军,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有幸被您救过。此等恩情,没齿难忘。”
朝影疏似乎并没有听到士兵的话,她突然有节奏的晃了晃身体,随后又摸了个栗子塞到了嘴中。
徐三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位小哥,你恐怕认错人了,这是我那病闺女,不是什么将军。”
士兵疑惑地看了看朝影疏,只觉得二人长得十分相似,片刻后他摆了摆手,“放行。”
诸葛青云在凉州城内开了一处医馆,他选了一处广场支起帐篷收容得疫病的百姓,还有最近新得病的将士,此时的疫病已经控制的差不多了。
徐三娘带着朝影疏进到医馆时,刚好赶上诸葛青云回来休息。
诸葛青云见二人进门,上前施一礼说:“徐前辈。”
徐三娘抱拳,“诸葛大夫,此次前来是想让你看个人。”说完,她便侧身把身后的朝影疏让了出来。
诸葛青云一眼便看出了朝影疏的异常,他上前拉起后者的手腕想为她诊脉,却被朝影疏躲了过去,她迅速把双手藏在了身后继续低着头站着。
诸葛青云见朝影疏不配合,只好问徐三娘,“朝姑娘这是怎么了?”
徐三娘摇了摇头,“我见到她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所以想带着来给诸葛大夫看看能不能治,这姑娘还小以后不能一直这副样子。”
诸葛青云点了点头,他命小厮将医馆的门关上,随后端了一杯热茶给徐三娘。
朝影疏低着头正打算再拿个栗子出来,一摸腰包却发现没有了,她抿了抿嘴唇,委委屈屈地说:“没有了。”
诸葛青云听闻,上前指了指她的腰包,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朝影疏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腰包,抬眸警惕地看着诸葛青云说:“栗子,江衍剥的,不给。”
徐三娘说:“她似乎除了江少爷谁都不认得了,嘴里说的最多的也是江少爷的名字。”
诸葛青云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朝影疏说:“江衍剥的?”
朝影疏这才有了些反应,她点了点头说:“江衍剥的,好多,吃完了。”
诸葛青云说:“江衍让你来我这边的,你知道吗?”
朝影疏蹙紧了眉毛,她反应了一会诸葛青云的话,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诸葛青云点头,“把手腕拿出来,让我看一看,这也是江衍说的。”
朝影疏丝毫不迟疑地拿出了自己的手腕,纤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问道:“江衍还说什么了?”
诸葛青云应了一声,他拿了块帕子托起朝影疏的手,仔细地理着她的脉象,随口道:“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朝影疏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听话的。”
徐三娘上前问道:“诸葛大夫,如何?”
诸葛青云说:“从脉象上看并无异常,朝姑娘的身体很康健。”
徐三娘眉头蹙紧,朝影疏的脉象越是正常说明她痊愈的可能越是困难,徐三娘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觉得朝影疏还这么小,就要受这些非人的折磨,实在是太可怜了。
诸葛青云问道:“朝姑娘可有外伤或者内伤?”
徐三娘摇了摇头,“遇见她时我检查过她的身体并没有受伤。”
诸葛青云沉寂了片刻,他让小厮拿过药箱来,哄着朝影疏说:“阿疏,过来这边坐,可能会有些疼,你能坚持吗?”
朝影疏看着诸葛青云取了根银针出来,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她摇了摇头,“不要,疼。”
诸葛青云拿着银针在蜡烛上过了过,安抚道:“江衍说让我给你治病,所以你要好好配合。”
朝影疏将身体蜷缩在椅子中,低着头紧紧地握着双手,尾声带着泣音说:“江衍……江衍……疼……”
诸葛青云哄道:“一会便好了,你要听话。”
朝影疏突然小声地啜泣了起来,她摇着头说:“我怕疼,江衍……我怕疼。”
诸葛青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麻烦徐三娘控制住朝影疏,他强力掰开朝影疏的手,在她的中指上刺了一下,鲜红的血珠很快溢了出来,诸葛青云迅速取了一片白布让血珠浸在了上面。
朝影疏挥开诸葛青云的手,迅速跑到前堂的角落把自己藏了起来,细声细气的哭声如同猫儿一般,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仿佛只有这样才没有人会伤害她一般。
诸葛青云凑近白布闻了闻,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他的双眉突然蹙紧,“是澜沧花。”
徐三娘问道:“这种花可以让人变痴傻?”
诸葛青云摇头,他看了看朝影疏的状态,“我猜测这可能是塔格尔的萨满秘药,这种药是用来控制人的心智,朝姑娘这种情况比较复杂,中间可能出了什么差错才会导致她出现这个状况。现在药效还处于发作期,一会等她醒了再说吧。”
徐三娘神情惊讶地问道:“她还能苏醒?这个发作期有多长?”
诸葛青云说:“一切都取决于朝姑娘服用了几次药,每次的剂量有多少。”
徐三娘走到墙角伸手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低声道:“阿疏,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朝影疏瘦弱的身子不停地发着抖,她突然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轻声道:“只服用过一次,剂量不清楚。”
诸葛青云听闻迅速上前,问道:“朝姑娘你现下什么感觉?”
朝影疏蹙着双眉,忍着从身体深处不断涌出来的痛意说:“头痛欲裂,腹痛,恶心,神智有些不清。”
诸葛青云默默地记下来,继续问道:“你清醒的时间有多久?”
朝影疏说:“不久……不久,半刻钟可能都不到。”
徐三娘看着朝影疏抖如筛糠的身体,脱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阿疏,你放心你会没事的。”
朝影疏点了点头。
诸葛青云说:“一天清醒会有几次?”
朝影疏说:“一次,若是觉得害怕会有第二次。”
诸葛青云颔首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朝影疏闷声道:“有便劳诸葛大夫了。”
李稜突然推门而入,大声嚷道:“诸葛大夫,我这边又有一些士兵感到不适……阿疏?!诸葛青云你这个禽兽,你对阿疏做了什么?!”说完,他便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朝诸葛青云砍去。
诸葛青云侧身躲闪,解释道:“李将军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到那样。”
朝影疏扶着墙站了起来,连腰都无法挺直,她有气无力地对李稜说:“李稜,我是来治病的。”
李稜听闻立刻收了剑,往朝影疏的方向走了过去,问道:“发生何事了?你生了什么病?!”
朝影疏摇了摇头,被冷汗浸湿的手突然一滑,她一时失去了支撑直接摔到了地上。
徐三娘扶起了朝影疏,伸手拂去她粘在面上的发丝,轻声唤道:“阿疏,你还好吧?”
朝影疏睁开迷离的双眸,她立刻将自己的手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扎手吗?”
李稜愣在了原地,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朝影疏,有些不敢把那个英姿飒爽的朝影疏和面前这个奶声奶气的姑娘联系在一起,二者除了长着一样的脸似乎也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了,他试探地唤道:“阿疏,你还记得我吗?”
徐三娘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说:“不扎了,不扎了。”
朝影疏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又缩回了墙角,自始至终没有看李稜一眼。
李稜指着朝影疏,问诸葛青云道:“这……”
诸葛青云摆了摆手示意李稜不要多问,“你方才不是说有几个将士不舒服吗?我随你去看看。”
李稜说:“我还是去找李大夫吧,你先给阿疏看看吧。”
诸葛青云收拾好药箱背在了肩上,“朝姑娘的病一时半刻好不了,还是将士们要紧。”
李稜看了看朝影疏,似乎也明白后者病况的棘手性,他伸手招呼着诸葛青云说:“那便走吧。”
徐三娘拍了拍朝影疏的肩膀说:“好了,阿疏起来吧。地上脏,诸葛大夫已经走了。”
朝影疏露出一只眼睛打量了一番前堂,这才磨磨唧唧地起身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她无所事事地晃着腿,双眸始终盯着门口。
徐三娘上前问道:“阿疏在看什么啊?”
朝影疏说:“等江衍来接我。”
徐三娘轻笑一声,“他目前没有时间,等他有时间了才能来接阿疏。”
朝影疏笑着说:“没关系,我等等他。要是他不来,我可以去找他。”
诸葛青云回来后将自己关在药房中待了三天三日,他犹豫再三拿着最终的药方找到了朝影疏,恰逢赶上后者清醒。
朝影疏的手上全是冷汗,她怕浸了字迹便没有伸手去接药方,“诸葛大夫看着来吧,我也不懂药理。”
诸葛青云说:“这个药方旨在压制秘药的药性,延长你的清醒期。不过可能对身子的伤害可能有些大。”
朝影疏点了点头,“没关系的,就这样吧。”
诸葛青云深吸了一口气便走出了房间。
朝影疏从枕头底下取出了一张宣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写全是江衍的名字,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又把宣纸塞回了枕头底下。
朝影疏对于这张纸全无印象。
诸葛青云的药似乎有奇效,朝影疏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没有之前清醒时各种身体不舒爽的症状,甚至可以走出房间到小院的摇椅上晒晒太阳了。
李稜经常来同朝影疏聊天,说些笑话来逗她开心,直到后者在摇椅上睡着了,他便给朝影疏盖上毯子轻手轻脚地离开。
十一月底,西州大雪纷飞,风朔沉寂了一个月终于发兵进攻凉州城,北凉边境的塔格尔也开始蠢蠢欲动。
【议事营】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商议着守城的事宜,自从江衍失踪后指挥官的位置便一直悬空,段鸿轩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将李稜扯到了这个位置上来。
梁霄城一战伤亡惨重,阮秦将军战死,阮凉玉便披甲代替了她父亲的位置。
朝影疏拄着拐杖撩开了议事营的帘子,外面战火纷飞,将士们的吼声震天响,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下走到了沙盘前。
阮凉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有些惊讶地说道:“师父?!”
朝影疏点了点头,笑着说:“许久不见,阮将军。”
李稜上前搀扶住朝影疏,有些不悦地说:“阿疏,你身子刚有些起色。”
朝影疏看了看沙盘,“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现在战况如何?”
李稜盯着朝影疏看了一会,片刻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才说:“清晨一战势利,现下处于守城阶段。风朔有乘胜追击的打算,所以一直在攻城。”
朝影疏问道:“桐油还有多少?”
苑翎山说:“绝对够用。”
朝影疏继续问道:“风朔此次来攻城的多少人马?”
李稜说:“大概三十万。”
突然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入了沙中,朝影疏伸手抵在了鼻下,继续说:“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李稜蹙起了眉毛,刚想说些与战事无关的事情便见朝影疏抬手打断了他,他只好继续说:“目前打算守城。”
朝影疏说:“凉州城若是想守住必须出城迎战,不出兵破城只是迟早的事情。至于风朔铁骑,李稜你写一封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天琅去,跟皇帝讨要鬼将。”
苑翎山他们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鬼将的了。
阮凉玉问道:“鬼将是什么?”
“一会再解释,你们先商议一下怎么出兵吧。”说完,朝影疏伸手接过一旁递过来的帕子,她抬眸看去才发现是穿着一身军服的简竹。
简竹说:“夫人我扶您到一旁坐会吧。”
朝影疏取过拐杖点了点头。
李稜思索了片刻,“众将士听令,我们今日便死守这凉州城,阮将军与苑将军各带一万骑兵出城迎敌。”
朝影疏说:“不要冲得太靠前,一定要将风朔军引到射程范围之内。选几个命中率高、拉弓速度快的弓箭手掩护,弓箭手不用太多但很关键,若是风朔铁骑出现便全军撤退。”
李稜点了点头,“去吧。”
阮凉玉和苑翎山齐声道:“谨遵军令!”
简竹端了一杯热茶上来却见朝影疏吐了一口鲜血出来,他立刻放下茶杯上前给朝影疏拍了拍后背,他看着朝影疏双眸中的光芒熄了下去,接着便听到了她细声细气地说疼。
简竹一愣,低声说道:“夫人?”
李稜见状拍了拍简竹的肩膀说:“去请诸葛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