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宫】
内侍进门将宫内的灯全点了起来,随后上前凑在段鸿轩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段鸿轩突然睁开了眼,他屏退掉周围的侍女,问道:“你确定?”
内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这种事情奴婢不敢造假。”
段鸿轩的双眸立刻狠厉了起来,他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拂了下去,低吼道:“给朕查,给朕查的明明白白的,他们之间到底做了什么。”
内侍领命退了下去,出门恰逢撞上奉旨而来的穆酌白,随即道:“奴婢该死,冲撞了宸妃娘娘,奴婢该死。”
穆酌白说:“无妨,陛下这是又在生何气?”
内侍惶恐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宸妃娘娘一会进去时还请小心些,顺着点陛下。”
穆酌白颔首,“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内侍伏地吟唱道:“宸妃娘娘到。”
穆酌白踏进殿里时,内侍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个干净,段鸿轩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无所事事地看着手中的话本子。
穆酌白抬手施礼道:“给皇帝请安。”
段鸿轩斜睨了穆酌白一眼,长而不狭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神情波动,他一言不发地吃着葡萄并没有让穆酌白起身。
穆酌白以半蹲的姿势立了半刻钟,段鸿轩才发了话,“你们都下去吧,留宸妃一人在此侍奉便可。”
内侍纷纷退了下去。
段鸿轩从高位走了下来,行至穆酌白身前才停了下来,他握住后者的手腕将她拉近,“穆先生,近日来的奏本将你忙坏了吧,朕看你都憔悴了。”
穆酌白面无表情地说:“陛下言重了,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段鸿轩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他伸手捏住了穆酌白的脸,“爱妃还能有些别的面部表情吗?与朕谈公务、陪朕用膳以及在朕的床上都是一个表情,顶多会蹙个眉毛,你还会些别的吗?比如说笑或者哭。”
穆酌白甩开了段鸿轩的手,看着他说:“陛下今日命我前来,是来消遣我还是说羞辱我的?”
段鸿轩看了看自己的手,也不恼反而伸手环住穆酌白的肩膀说:“你看看,一说这事你便恼,这都已经有过无数次了,爱妃为何还是这幅样子?”
穆酌白避开段鸿轩的手,后退了几步,“陛下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近日我有些累便不陪陛下用膳了。”
段鸿轩有些愠怒地说:“朕身为天子,喊自己心爱的妃子来,你却说朕无事拿你消遣,是不是朕平时太过于宠你了?”
穆酌白说:“我向来是这个性子,陛下如此也是心甘情愿不是吗?”
段鸿轩突然笑了起来,“好一个心甘情愿,好一个心甘情愿啊。朕那么努力也没有见你为朕诞下龙子或者龙女来,难道宸妃到现在还是不甘不愿?”说完,他便将穆酌白拦腰抱了起来,准备往内室走去。
穆酌白一下子慌了,她反手敲了段鸿轩手臂上的麻筋,趁后者愣神之际迅速从他的怀中跳了下来,穆酌白脚下踉跄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她偏过头说:“我说我累了,请陛下自重。”
段鸿轩怒道:“穆酌白,你是在让谁自重?!”
穆酌白立刻伏地跪拜,高声道:“陛下,请自重!”
段鸿轩上前抓起穆酌白的襟口,逼迫后者看着自己的眼睛,“朕若是说不呢?你也不想朕像第一次那般吧。”
穆酌白面上冰凉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破裂,似乎想起了什么羞愤的事情,她直接将手中的刀片抵在了脖颈上,“若是陛下拒绝,那么我也只有一死。”
段鸿轩颤着手放开了穆酌白,他伸手握住了后者的双肩,低声哽咽道:“你到底要朕怎么做才好?朕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人,你可以对着他笑,对着他面露为难,为何对着朕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穆酌白不咸不淡地说:“陛下你在说何事?”
段鸿轩无奈地笑了笑,他凑上前吻了吻穆酌白的眉眼,“你当真以为朕不知晓?朕什么都知晓,朕这么多年的真心当真不能换回你一丝一毫的心动?”
穆酌白抬眸看了一眼段鸿轩,冷淡地说:“陛下,您累了。”
段鸿轩闻声倏地松开了穆酌白的双肩,起身后退了几步,面色绝望地说:“你们走吧,别让朕再看到你们,最好中秋之前彻底从朕的眼前消失。”
穆酌白伏地施礼,神情不悲不喜地说:“我明白了,多谢陛下成全。”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正阳宫。
【南邑 朝家】
是夜,微风徐徐,乌云蔽月。
朝影疏换好了一身夜行衣便轻手轻脚地从朝家溜了出去,她必须在仅有的时间内能找出林天泽所有的罪行,以便能确保朝家的安全,她不能看着朝家再一次覆灭。
林府依旧是一片死寂,朝影疏见怪不怪地翻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林天泽集会时所用的书房,看了看四周的廊庭确定空无一人之后推门而入。
朝影疏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开始翻找能藏匿东西的每一个角落,林天泽谋反是早有的事情,即便他能将所有的罪证都销毁的一干二净,总会留下点漏网之鱼而朝影疏要找的便是那点蛛丝马迹,就当她打开一个盒子想取出里面的东西时,一支暗器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她的手侧。
朝影疏迅速取出其中的东西塞入了腰包中,她看着大敞的房门,当机立断从一旁破窗而出。当她看到来者时,想要逃离的双脚直接转个方向,直接向来者冲了过去。
余兰折死时的惨状,朝莫悔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瞬间在朝影疏的脑海中闪了个来回,心中的怒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让她有些烦躁,非要拿林影影出气不可。
林影影一愣迅速出掌迎了上去,对掌的瞬间她便明白了双方之间的差距,但是她想不出会有哪个内功高手也同她一样夜探林府。
林影影收了掌,出声问道:“敢问前辈何人?”
朝影疏不动声色将手伸进了腰包中,在手指之间夹了细薄的刀片,带着冲天的怒气朝林影影攻了过去。
林影影只是抬手阻挡的瞬间,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便出现在了她的手背上。
朝影疏并没有一击则退,对林影影步步紧逼,招式刁钻,而且根本不让后者有可逃窜的机会。
林影影没有办法,只能出手格挡,但是对方似乎只是拿她泄愤一般,只要林影影动手,身上必定会多一条血痕。
林影影不解地问道:“我与前辈无冤无仇,前辈何必如此?”
朝影疏眼神一凛,直接出掌将指间中的刀片拍入了林影影的体内,她还唯恐切入不深一般,用指腹又抵进去了一些。
林影影捂着右肩后退了几步,她痛得满头大汗,依旧咬牙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易前辈的后人?”
朝影疏嗤笑了一声,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你这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林影影点了点头。
朝影疏说:“我没想着要杀你。但是你要听好了,我是你手下无尽的游离冤魂,来复仇了。”
林影影一愣并没有说话,直到朝影疏离开了,她才将一只楠木盒子取了出来,微笑道:“小冤魂,我似乎知道你是谁了。”
朝影疏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将遮面巾取了下来,她将腰包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只是随意地翻看了一遍,她的双眉便紧紧地蹙了起来,她有些不敢相信里面的事情居然都是朝君澜做的。
而且这里面还提到了朝君澜和李峥辉的交易,朝影疏不明白为什么朝君澜会想要步步生莲,莫非他也想什么长生不死?若真的是这样,她觉得这件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朝影疏点起了火折子将手里的一沓纸全部烧了个干净,看着灰烬中的火星渐渐熄灭,她的心才寻回了一丝踏实的感觉。虽然没有找到林天泽的罪证,但是能将他手中治朝君澜死罪的东西烧毁了,朝影疏便觉得自己可以过一个舒心的中秋节了。
“呦,这大晚上的,朝姑娘不能穿这一身去逛街了吧。”
朝影疏往屋顶看了过去,江衍手中拎着两壶酒,一身黑色的束袖衣衫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莫照书时的样子,笑得肆意开怀。
江衍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问道:“要不要上来喝酒啊,今夜的月色还不错。”
朝影疏足尖轻点,直接纵身跃上了屋顶,她接过江衍递过来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江衍问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朝影疏擦了擦嘴,笑道:“当然,这是天华城最有名的惜乡月。你怎么还没睡?”
江衍转头看向朝影疏,低声道:“因为我知道你没睡啊,所以特意来找你喝酒。”
朝影疏笑着碰了碰江衍的酒壶,有些失神道:“要中秋了,月亮都开始变圆了。”
“是啊,我马上也要去西州了。”江衍挑眉,他突然觉得有一种媳妇变兄弟的错觉,不过朝影疏接下来的举动便打消了他这个奇怪的念头。
朝影疏便凑到江衍身边半倚到了他的怀中,晃着手中的酒瓶说:“江衍,等打赢了风朔我们便成亲吧。”
江衍顺势伸手搂住了朝影疏,有些欣慰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早就该如此了。”
朝影疏解释道:“我有些怕不安定,怕分离。”
江衍说:“怕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朝影疏摇了摇头说,“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归雁和余兰折便相继离开了。”
江衍听闻,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说:“我有事情要说,等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去风朔。”
朝影疏说:“我知道,你要记得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的平安。”
江衍觉得前襟突然湿了一块,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他低声哄道:“阿疏,把头抬起来。”
朝影疏闷闷地应了一声,接着又往江衍的怀中钻了钻,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江衍双臂环着朝影疏,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我还从未见过你哭呢,我知晓你伤心难过又害怕,这么多天了,我猜着也应该有点情绪了。”
朝影疏沉默不语地握紧了江衍的手。
江衍说:“我给你讲个事情吧,从前有个老道他曾经推算过大胤的国运,说大胤的龙脉是残缺的,在一百五十年左右会出现一个极大的断层,若是挺过去了则会风调雨顺还有几百年的好日子,若是挺不过去则会灭国断延。”
朝影疏哑声道:“这个老道后面肯定被杀了吧。”
江衍点头道:“对啊,据说死的很惨呢。所以说,这些悲伤的事情真的是不可抗拒的。”
朝影疏说:“我总觉得若是我能追问孟归雁,早些去城东的破庙,会不会他们便不会死。”
江衍忍俊不禁,他安抚性地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那是你中所想的弥补,其实你跟他们的死并没有任何的关联。只是……算了别想太多,不是你的错也同你没关系。你如此心境,我多说都无意,你要自己走出来。”
朝影疏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坐直了身体。
江衍看着突然空荡的怀抱,一时之间有些不舍,随口调侃道:“要不你再让我抱一会?”
朝影疏喝了口酒说:“你衣服被我哭湿了,不想抱着你了。”
江衍讶然,一时半刻没有答上话,等他反应过来立刻说:“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呢?”
朝影疏抿唇微微一笑,歪头靠在了江衍的肩上,静静地看着空中如弯刀般的新月。
江衍心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看了看朝影疏,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疏……你不会醉了吧。”
朝影疏手指摩擦着酒瓶,并没有回答江衍这句随心猜测。
江衍又凑近了几分说:“不说话,我可耍流氓了。”
朝影疏伸手捶了一下江衍的肩膀,“没有,我没喝醉。”
江衍揉了揉肩膀,心中顿时绝望,他方才的错觉根本不是头脑发热而是真的有此倾向,江衍一时竟然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娶了个柔柔软软的小媳妇还是勾肩搭背的大兄弟。
朝影疏往衣服上擦了擦指腹的鲜血,继续与江衍说笑着。
【天琅皇城 楼台月】
穆酌白回到楼台月时天已经黑了,她屏退了所有的侍女独自往房间走去,林秋砚伸手试了试汤锅,觉得有些凉了便吩咐侍女拿下去温热。
侍女端着汤锅刚出门便看到了穆酌白,她正要施礼便被穆酌白打断了。
穆酌白低声问道:“林公子还没有吃饭?”
侍女回道:“回先生的话,林公子说您入宫赴宴大抵是吃不好的,喝了酒必定会不舒服,所以他便等着您回来再吃。”
穆酌白说:“这是什么汤?”
侍女说:“乌鸡汤,炖了几个时辰,等奴婢端下去温热了再给先生端来。”
穆酌白点了点头,让侍女端着汤下去了。
林秋砚见穆酌白回来,面带惊喜地迎了上去,“这么早便回来了,喝的酒多不多?我让厨房炖了鸡汤。”
穆酌白坐了下来,“我还没吃,回来同你一起。”
林秋砚微微一愣,接着面带欣喜地接过侍女端上来的鸡汤,给穆酌白盛了一碗,“尝尝,看看好不好喝。”
穆酌白尝了尝飘着少许油花的鸡汤,汤体醇香发白,带着一丝中药的苦味,“很好喝。”
林秋砚将筷子递到穆酌白的手边,“先吃饭吧,这么晚了肯定饿了。”
穆酌白颔首,随后将周围的侍女全部屏退了下去,“秋砚,你听我说一句,你先去南邑吧,避避风头。”
林秋砚反问道:“怎么,段鸿轩又为难你了。”
穆酌白搅动着碗中的鸡汤,闷闷不乐地说:“他没有为难我,但是他知晓你在我身边,凭他的性子我想他大概会对你不利。”
林秋砚蹙眉道:“那留你独自在天琅?”
穆酌白夹了一块烧成酱红色的排骨放在了林秋砚的碗中,“我怕他对你不利,我自己是无所谓。”
林秋砚摇了摇头说:“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走,你若是将我当朋友,我不会扔下你一人在这龙潭虎穴里,你若是心有罅隙,恰逢这条罅隙是为我而生,我便更不会走。”
穆酌白倏地看向了林秋砚,声音冷到了极点,“我让你走,离开天琅便不要回来了。”
林秋砚咬牙看着穆酌白,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伸手握住了穆酌白的双手,低头慢慢地伏了上去,低声道:“我若是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穆酌白沉默不语,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林秋砚抬头看着穆酌白,祈求道:“下月初,我再走,好吗?让我再陪你几日。”
穆酌白最终还是妥协了,她长叹了一口,伸手拥住了林秋砚。
林秋砚立刻回拥,自从那日在雁王府,二人便心中自持一尺,至今从未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