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笑着说:“师父不是也在这里吗?上次您怎么不打声招呼便走了?”
厉风行伸手拢过朝影疏的肩膀,引着她往茶楼里走,“上次是有急事,走得匆忙。师父忘记跟你说了,是师父的错,给你赔不是了。你还没有告诉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朝影疏随意地笑了笑,“跟天鹰教有些过节,这次是来解决麻烦的。师父呢?”
厉风行看了看罗幽,随后笑着说:“老夫与罗兄同游到此,竟没有想到你也在这里。”
朝影疏看了看他们进门后便停止争吵的花无滟和醉清风,现下吟游的三位在此聚齐了,剩下的一个醉清风也极有可能是吟游的某位宗主,毕竟之前在北凉他能一眼认出朝影疏手中的玉璜,对吟游内部大概了解甚多。
花无滟上前一步,抬手施礼道:“罗宗主。”
罗幽冷声制止道:“在外不必如此喊我。”
朝影疏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唐家江衍所说的关于花无滟和罗幽的事情,突然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花无滟抬眸看了一眼厉风行,随后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厉风行拉着朝影疏直接与醉清风同座一桌,并对醉清风介绍说:“清风,这是老夫的小徒弟。”
醉清风举起手中的茶杯示意了一下,笑着说:“见过,那个莫家小子没同你一起?”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分别给厉风行和自己倒了茶,“他有事留在天琅了。”
厉风行抿了一口茶水才发觉不对,揶揄道:“难得见你有不喝酒的时候。”
醉清风笑了起来,挠了挠有些蓬乱的头发,“喝酒误事,前几日醉酒轻薄了一个姑娘,从那之后便再也不敢喝了。”
厉风行也跟着笑,“和尚破了戒,你居然也有轻薄姑娘的时候。”
花无滟将长刀拍在了桌子上,低声警告道:“醉清风,这件事情你一日不挂在嘴边,是不是浑身不舒坦?”
醉清风讪讪地一笑,慌忙拿起了花无滟的刀恭敬地递了过去,语气低软,“不说了,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花无滟慌乱地拿过刀,抬眸悄悄地看了一眼罗幽,小女儿家的姿态一览无余。
朝影疏惊讶地舔了舔后牙,不动声色地往厉风行的身侧坐近了几分,打算给三人空出足够的地方。
此时,罗幽却迅速起身将厉风行从长凳上拉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还有些要事,少陪。”
厉风行笑着向朝影疏晃了晃手,“小阿疏,下次再见。”
朝影疏有些无措地厉风行和自己身边突然空出的位置,思索着是不是也该找个借口离开时,花无滟突然一扬长长的发辫,也跟随着二人离开了。
醉清风无奈地笑了笑,他招手让小二上了二两清酒,推了一只酒杯到朝影疏的面前。
朝影疏看着酒杯中几乎满溢的酒水,“你不是戒酒了吗?”
醉清风仰头灌入一杯酒,腥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到了腹部,他才觉得有一丝舒畅,“我醉清风可是嗜酒如命的人,怎么可能戒酒?!”
朝影疏也跟着喝完了杯中的酒,试探地问道:“你真轻薄花姑娘了?”
醉清风拿着筷子比划了一番,“不过是当着姑娘的面唱了几句戏词,夸赞了一番她的美貌,应该算不上轻薄吧。”
朝影疏干笑了几声,继续陪着醉清风喝酒。
日头西斜,醉清风的脚边已经躺了十几只空酒坛,整个人侧爬在桌子上,用筷子敲着拍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两坨胭脂在古铜色的脸上晕了开来。
朝影疏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这是酒钱,麻烦小哥给这个醉鬼随便找个客栈扔进去吧。”
店小二面色为难地看了一眼醉清风,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朱鹤霰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无聊地晃着腿,见朝影疏带着一身酒气,随口抱怨道:“你居然跟一个男人喝了一下午的酒,是疯了吗?不知道我们今夜还有要事吗?”
朝影疏眨了眨还算清明的眸子,仰头灌了一碗酸梅汤,“陆子高已经去过了林耀那里,想必后者一定有所防范。”
林秋砚长眉一挑,“怎么?怕了?怕的话,今夜我可以自己去。”
朝影疏摇了摇头,“并不是,我方才并没有从我师父的嘴里套出半点话来,我怕他们是林耀花重金雇来的。”
林秋砚笑了笑,随口道:“你是觉得吟游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到做杀手的地步了吗?”
朝影疏说:“他们可能不会,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曾经支梓沐便受人之命来杀我。”
“无所谓了。”林秋砚将两条长腿搭在了长凳上,上身后仰倚在了墙壁上,“龙潭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你们来便来,不来也没关系,毕竟这是我的私人恩怨。”
朱鹤霰立刻道:“砚哥的事情,当然要去。”
林秋砚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朝影疏,说道:“心思缜密是一件好事,但是有时太过于缜密便会束手束脚,你要分情况而定,不能遇事就考虑到所有的事情,有时候走一步看情况再走下一步,这也不乏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小二点燃了店里的油灯,豆点大的光从角落蔓延了出来,醉清风断断续续的歌声从楼下传了上来。
朝影疏抿了抿嘴唇,从腰包中取出了遮面巾,“走吧,时辰不早了。”
三人分别从茶楼中出来,各自隐入了人群中,约定一盏茶后在林府碰头。
朝影疏趁着夜色穿梭于各家各户的屋顶之上,她在原本的衣服之外套了一件黑色的夜行服,手腕上套着一根格外显眼似乎大了几圈的红色编织绳。
朝影疏看着连一个仆人都不曾有的林府,觉得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平静,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正打算从屋顶一跃而下。
一柄漆黑的长剑突然向朝影疏飞掷而来,她身体快于大脑迅速闪了开来,厉风行迅速飞身前来,握住钉在屋顶上的长剑便向朝影疏袭来。
朝影疏掐了掐手心,放弃了拔刀的念头,五指成爪直接迎了上去,她侧身避过不羁,直逼厉风行握剑的手。
厉风行手腕一扭,将不羁横着推了出去,后者矮身躲过,他抬手接住了朝影疏的一掌。
二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三步。
朱鹤霰刚想上前帮忙,却被朝影疏呵斥住了,她说:“罗一刀在里面,你们小心,这里我来。”
朱鹤霰欲言又止地看着朝影疏,林秋砚勾住他的肩膀轻轻往后一带,两人迅速翻墙进了林府。
厉风行双眉一蹙,高声道:“你这都是修习的什么,刀还练不练了?”
朝影疏说:“每日都练,方才是怕被师父认出来所以没有用刀。”
厉风行说:“一路上的那些官员都是你们做的?”
朝影疏点头承认。
厉风行问道:“是段鸿轩还是江衍的命令?”
朝影疏否认道:“都不是。”
厉风行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今日说的都是在骗老夫的?”
朝影疏说:“没有,我只是说了一部分,师父不是连一部分都没有说吗?”
厉风行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他捏着眉心缓了片刻才说:“阿疏,你跟老夫走,别淌这滩浑水了,皇家那些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并不是在为他们做事。师父也说了,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做的事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朝影疏说:“师父若是无事不如帮我跑趟腿,去天鹰教把这个送给凤知深。”
朝影疏从腰包中翻出那本再三修正的烈风刀谱扔给了厉风行。
厉风行接过后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了,“你都知道了?”
“毕竟纸包不住火,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说完,朝影疏便迅速翻进了林府的院子。
朱鹤霰与罗幽激烈的对峙着,现下已经处于劣势,罗幽刀刀压制着他,将他逼得毫无反击之力。
朱鹤霰身上显然挂了伤,挥剑的右手看起来有些吃力。
朝影疏见状迅速取出了返璞迎了上去,她一势隔开罗幽的刀,另一只手揽住朱鹤霰的腰,与罗幽拉开了一段距离。
朱鹤霰看了看自己侧腰上那只纤细的手,随口道:“男女授受不亲啊,即便你可能会成为我的主子,我也绝对不会臣服于你的淫.威之下。”
朝影疏瞪了朱鹤霰一眼,随手将他扔在了身后,一甩手中的返璞朝着罗幽冲了过去,这次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理由输了。
罗幽拉开步子,两柄长刀相撞,声音尤为刺耳。
罗幽的霸刀力度不输从前,朝影疏只是刚与他交手便觉得虎口处传来了丝丝的麻意,她伸手抚了一下返璞的刀身,见上面没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朝影疏突然想到周鹤风在天琅摆的擂台,玄云门李不言的劲拳似乎跟罗幽的霸刀很像,就在她这样思索着时,罗幽的刀已经破开闷热的空气斩了过来。
朝影疏握了握刀柄佯装迎了上去,返璞与罗幽的霸刀一触便退,朝影疏一个璇身将返璞向罗幽刀背的方向砍了过去。
罗幽的手腕轻轻一扭便挡下了朝影疏的一击,他开口道:“又是这招,你可有些长进?”
朝影疏双眸一弯,她迅速向前大胯一步,将返璞横了过来,随即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刃直逼罗幽的脖颈。
罗幽双眸一眯,他立刻后仰,堪堪躲过了返璞的刀锋。
朝影疏问道:“这下如何?”
罗幽没有回答,调整好步态立刻迎了上去,两人交手数十招也难分高下,朝影疏一招震字诀扫过去,罗幽罕见地后退了半步,他的眸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厉风行握紧了手中的烈风刀谱,随后快步走进了林府,扬声道:“行了,都住手吧。”
罗幽率先收了刀并朝着厉风行走了过去,“走吧,她已经很好了,你可以放心了。”
厉风行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朝影疏,随后一言不发地跟着罗幽走出了林府。
朱鹤霰说:“就这样结束了?”
朝影疏心中突然一紧,下意识地追了出去,大喊道:“师父!”
厉风行叹了一口气,罗幽看着身侧初现老态的男人,几根显眼的白发零星的藏在乌黑的鬓角内,被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年少之时的劣性沉淀成了眉目间的风霜,他这才发觉这个与他熟识了二十年的男人已经老了。
厉风行说:“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老夫护持的小姑娘了,老夫也不能护持你一辈子。既然决定了,那便大胆地走下去吧,你说的东西老夫会帮你送到。阿疏,你……好自为之吧。”
朝影疏愣了愣,额头上的热汗突然流进了眼中,眼泪瞬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将返璞扔在了一旁,对着厉风行的背影三拜三叩首,就像她第一次拜师时候的样子。随后,朝影疏抓起一旁的返璞,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林府。
厉风行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太不听话了,真的是太不听话了。”
罗幽见状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僵硬地说:“她长大了,磨炼了很多,也很厉害,你不必替她担心。”
厉风行突然笑了,“当初惊鸿将他们托付……”
罗幽及时打断了厉风行,“你也说了是当初,他们总会长大的。”
厉风行突然高声道:“假若阿疏有麟儿的半点听话,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罗幽默然,随即他将目光转向了夜空,片刻后才说:“但是朝姑娘现下的样子,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吗?也是大宗主所期望的,不是吗?”
厉风行一愣,咬着牙说:“那老夫宁愿是麟儿。”
罗幽轻微地笑了笑,“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鹤霰前来接应朝影疏,见她这般模样,愣是张着嘴惊了半天。
朝影疏揉了揉眼睛,“林公子那边如何了?”
朱鹤霰这才回了神,他眨了眨眼睛,知趣地没有刨根问底,“跟他叔叔在谈话。”
朝影疏问道:“这个府里到底怎么回事?”
“不清楚。”朱鹤霰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偷听到了几句,说什么迎接砚哥回家,不需要大张旗鼓的搞重兵把守,一桌子家常菜便够了。”
朝影疏突然笑了起来,“可真有意思。”
朱鹤霰一头雾水地看着朝影疏,追问道:“怎么说?”
朝影疏说:“我们分头将整个林府检查一遍,一刻钟之后来这里汇合,到时候你便明白我说的是何意了。”
【天琅皇城】
付临拿着一封信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书房中,江衍此时正躺在榻上小睡,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薄薄的毯子。六月的天很热,书房内没有任何能降温的东西,连同门窗都严丝合缝地关着。
付临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这时一阵相比房内而言的凉风才徐徐灌了进去。
“临叔,怎么了?”江衍猛地掀开毯子坐了起来,付临的动作虽然小但是还是让他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付临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这是从西州来的信,北凉也来了一封,不过没有截下来。”
江衍擦了擦面上的冷汗,伸手接过了信笺,只是扫了一眼便神情大变,他迅速起身说:“备马,我要进宫。”
付临规劝道:“还是车驾吧,坐的舒服点。”
江衍摇了摇头,从木施上取过外袍穿在了身上,“来不及,车驾太慢,西州生了瘟疫必须立刻上报。”
付临听闻立刻着手去准备。
等江衍见到段鸿轩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段鸿轩来的时候明黄色的里衣外只是简单的罩了一件外袍,他打着哈欠说:“皇叔不必跪朕,来人赐座。”
段鸿轩接过内侍呈递上来的信笺,展开粗略地扫了一眼,问道:“这封信笺为何到了皇叔的手上?”
江衍蹙眉,“这种时候了,皇帝还跟我计较这个问题?”
段鸿轩挑了一下眉毛,将另一封从北凉寄来的信笺从桌上弹了下去,“瘟疫的事情皇叔先不用关心,先看看这个再说。”
江衍将地上的信笺展了开来,不动声色地看完了其中的内容。
段鸿轩细细地观摩着江衍面上的神情,但是从头到尾后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扫兴地撇了撇嘴,“皇叔现下心里一定高兴坏了吧,多年未见的好友突然出现了。”
江衍刚要说些什么,段鸿轩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又或许说皇叔已经见过林秋砚许多次了,而且联系密切。”
江衍闭了闭眼睛,扔掉手中的纸张直接跪了下来,恳切地说:“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当下正值夏月,瘟疫肆意极其严重。若晚一刻,那便是成千上万条人命。”
段鸿轩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北凉的事情难道就不是国事了吗?林秋砚一路北上杀了我朝多少大臣,难道就此放任吗?需不需要朕写个圣旨、贴个皇榜,特意赞赏他一番?”
江衍沉声道:“万事都要有个缓急轻重。”
段鸿轩摆了摆手,说道:“西州瘟疫的事情朕自然会找人处理,朕都说皇叔你不用担心了。但是,目前对于朕与皇叔之间而言,急重之事只有这一个。”
江衍说:“陛下想知道些何事?”
段鸿轩盯着江衍,一字一顿地说:“朕想听你说实话。”
江衍说:“臣不知晓林秋砚的事情,至于北凉的事情,臣也是方才听陛下所说。”
段鸿轩点了点头,“好,很好。你跟穆酌白一个一个的瞒着朕,是不是打算将朕架空,好让你来坐朕的这个位置?!”
江衍听闻立刻伏地,高声道:“臣并无此意,朝中的流言蜚语也请陛下莫要相信!”
段鸿轩深吸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把江衍扶了起来,说道:“朕知晓皇叔并无此意,皇叔的胸膛里跳动的一颗拳拳之心皆为大胤。但是朝中的流言越来越离谱,朕要适时的遏制一番。”
江衍看着段鸿轩问道:“陛下想怎么做?”
段鸿轩替江衍整理了一番衣襟,随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这才折了回去缓缓地说道:“这西州之事严峻,朕又害怕西州的官员不重视,所以想起皇叔做个监军,帮朕去盯着西州的情况。不过,皇叔也不用着急,朕特许皇叔等小郡主和康王完婚后再启程。”
江衍咬了咬牙,抬手施礼道:“谨遵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