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起身,顺手将鬓发别到了耳后,“先看看花无滟是来做什么的吧。”
江衍点头,“也好。”
花无滟将手中的锦盒交给了下人,她抬手抱拳施礼道:“唐世叔,别来无恙。”
唐贺天笑着从主位走了下来,“世侄来了,快入座。”
花无滟看了一眼唐柏,回绝道:“不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便不打扰世叔了。”说完,她便要准备离开。
唐贺天出声阻拦了花无滟,说道:“无滟啊,你父亲也失踪许久了,既然我们两家为世交,我也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你和柏儿的婚事,毕竟我们想照顾你。”
唐柏听闻,神情有些紧张地看向了花无滟,一副生怕她拒绝的模样。
花无滟说,“不必了,也请世叔不要再考虑这件事情了。我当初既然拒绝了,现在也没有同意的理由,而且我也不想让人觉得我花无滟是个趋炎附势的人。”
唐柏瞬间耷拉了脑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直冲头顶,激得他一时感到眼眶和鼻腔发热。
唐楠见状立刻制止了他再喝下一杯的举动,“大哥,你不能就别喝了。”
唐柏摸了摸他的发顶,强颜欢笑地说,“今日阿楠又长一岁了,大哥高兴。”
唐楠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你若是伤心难过,能不能别拿我当借口?”
唐柏被噎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敷衍地笑了笑。
唐贺天面色不改地说,“依靠夫家不能算是趋炎附势。”
花无滟冷笑一声,她极其傲慢地一扬下巴,对唐贺天说,“我之所以还叫你一声世叔,是因为对你的尊敬,但是还请唐门主不要拿着这重子虚乌有的身份对我指指点点,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唐门主这样说真的不怕毁了我女儿家的清白吗?”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唐柏听后更是低下了头,下巴都快要戳到胸口。
纵然朝影疏和江衍已经领略过了花无滟泼辣傲慢的那股劲,但是今日听到此话或多或少还是被震惊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唐贺天一时语噎,他行走江湖多年第一次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如此指责,多少让他有些颜面扫地,不过唐贺天心里丝毫不恼,很快调整了神情,对花无滟说,“既然如此,世叔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世叔提便是。”
花无滟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抬手微微抱拳,转身便离开了唐府,身姿潇洒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势。
朝影疏说,“你之前说的悔婚一事,便是花无滟与唐家大公子的婚事?”
江衍说,“是啊,花无滟就像烈日般灼热,怎会看得上手无缚鸡之力如清风明月般的唐柏?其实她的心里更倾心于罗一刀。”
朝影疏讶然,不确信地问道:“罗大侠?!”
江衍不以为然地说,“是啊,每个小姑娘都崇拜英雄嘛,他们风光伟大,武功高强。像罗幽这样的大侠,虽然性子冷冰死板,但是根本阻挡不了小姑娘对他的喜爱。难道你的心里没有装过一个英雄?”
朝影疏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我也崇拜英雄,最崇拜的是我师父。”
江衍顿时觉得杯中的酒不香了,他明明知道朝影疏聪慧起来,一点即通,愚笨起来,就如同一块榆木疙瘩一般,他问的问题分明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江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他向朝影疏的方向歪了歪身体,悄声说,“我是个男人,也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崇拜自己。”
朝影疏想了想前世的种种,神情极其认真地说,“崇拜,特别的崇拜,之前都崇拜到了恐惧的地步。”
江衍斜睨了一眼朝影疏,“现在你可以将恐惧去掉了。”
朝影疏见状,先是忍笑了片刻,随后才笑出了声,“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江衍笑了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朝影疏不知道的是当江衍决定使用秘术的时候,抱得是必死的决心,他想着若是成功了便掏心掏肺地补偿朝影疏,若是失败了就当做是陪朝影疏一起去死。结果到最后,江衍成功了。
那时江衍的情绪直接失控,悲伤与喜悦交替而显,所以走到了此时的地步,他恨不能时时刻刻粘着朝影疏,拨开身上碍事的皮肉,给她看最内里的东西,给她看看那颗卑微懦弱又炽烈的心。
朝影疏起身,对江衍说,“我出去一下。”
江衍点了点头,他撑着头看着厅中旋转着身体的舞女,细腰不堪一握,指尖眉梢都流露着媚.态,在他的眼里却不过是一群庸脂俗粉,无可观性。
江衍突然坐正看了唐仪一眼,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清晨之时】
川蜀城在清晨的初阳中逐渐苏醒,街上突然从最开始单一的叫卖声变得嘈杂了起来。江衍寻了一处早点摊子坐了下来,买了一碗馄饨。
不一会,唐仪便应约而来。
江衍头也不抬地说,“少门主似乎有些不守时。”
唐仪神情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见并没有什么异常才说,“今日是唐楠的生辰,唐家从四更天便开始忙,我能脱身前来已经算是不易,雁王殿下就不要挑剔那么多。”
江衍微微一笑,“那好,今日生辰宴上阿疏会扮演刺客,到时候你要阻止她,记得放水,然后由她去杀唐贺天,你要暗中协助她。届时必定会大乱,如何清理不服者便要看少门主的本事了。”
唐仪点头,“这是自然,毒酒我也会提前准备好。”
江衍说,“很好,希望今日不会出什么变故。”
“那我便先回去了。”说完,唐仪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早点摊子。
朝影疏一摘斗笠,与江衍坐到了一起,她今日穿了一件朴素的青色衣衫,头戴白色斗笠,不仔细去观察便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而已。
江衍又买了一碗馄饨,端上桌之后伸手推到了朝影疏的面前,“尝尝,能不能比上得天华城的馄饨。”
朝影疏一边转动汤勺,一边说,“到时候要如何将唐仪从阻挠者变成刺杀者?”
江衍吃了一个沾着辣椒油的馄饨,随后猛地灌了一杯凉水才倒吸着凉气说,“那便要看卓长珏的了,他若是配合的好,唐仪便会自露马脚。”
朝影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江衍说,“这个辣椒你要少放一些,特别的辣。”
【此时】
唐仪起身,拍了拍手说,“这是我几个月前酿的补酒,今日拿出来请各位尝尝,里面加了不少的人参鹿茸,能够活血通络、延年益寿,还希望各位喜欢。”
“今日能尝到少门主亲手酿的酒,我等可真是沾了唐小公子的福啊。”
接着正在跳舞的舞女纷纷停下步伐,从侍女手上取了酒壶给厅内所有的酒杯内倒满了血红色的酒液,偌大的会客厅顿时酒香四溢,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江衍举起酒杯先是放在鼻下嗅了片刻,随后才悄无声息地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在了地毯上,就在他纳闷卓长珏为何能如此沉住气的时候,他却不经意地扫到唐仪吟吟笑脸,那双漂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江衍顿时感觉如坠冰窟,他居然遗漏了唐仪和卓长珏原本是师姐弟这层关系,若是如此便能想通如何卓长珏为何能如此沉得住气了。
江衍了然地一笑,他给自己的酒杯中倒满酒水,对唐仪遥遥一敬,开口道:“听闻少门主在入唐家之前,一直辗转于西域一带,不知是否识得近日在武林中名声大噪的天下第一快剑?”
唐仪举杯回敬,“我虽然早年一直辗转于西域,近日也听说过天下第一快剑的名号,但若是论熟识,或许我还不如殿下与他熟。”
江衍点了点头,“也是,毕竟本王奉旨带兵灭南山村的时候,他早已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了。”
宴会顿时鸦雀无声,在座的无一不听说过南山灭村一事,段鸿轩也凭借此时戴稳了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帽子。至于江衍,他只不过是一个代为执行的刽子手,本是冤有头债有主的事情,但是南山村人的鲜血却是实实在在的沾在了江衍的手上,毕生也抹不去。
不过,此时提起南山村的事情,确实有些煞风景了。
唐仪微微一笑,“看来殿下还记得。”
江衍莫名其妙地看了唐仪一眼,“本王又不老,怎么会出现记忆偏差?南山村至今给本王印象深刻,当时凄厉的惨叫和火光烟雾冲天而起,不妨少门主猜猜当时又多少人在祈求有神或者有人来搭救他们?”
唐仪面上的笑容有所收敛,“我想……大概是……所有人吧。”
江衍饮尽杯中的酒,继续道:“是啊,即便如此,也没人来救他们。就算是连天上的神仙见了此等惨状,也没有显灵,倒是刮了一阵助火的西北风。”
唐仪笑而不语,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攥了起来,她心里祈祷着卓长珏千万别沉不住气,此时蹿出来找江衍拼命,那么她便要前功尽弃了。不过,唐仪也好奇,为何江衍会突然谈起卓长珏和南山村的事情,莫非已经发现了她的计划,这样侃侃而谈是为了引卓长珏出现?
还不等唐仪细想,一阵剑鸣便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卓长珏的鸿鸣出鞘之声。
卓长珏面色阴厉地看着江衍,手中的鸿鸣剑直奔后者而来,周围人想上前阻挠却发觉自己提不上一丝力气,这才发现自己中了计,伸长的手迅速收了回来,开始静坐调息了起来。
江衍处变不惊地坐在原处,将手中的酒杯掷了出去,那份力道对卓长珏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卓长珏不明白为何身为刽子手的江衍居然有脸在此细数自己曾经砍过的人头,当做一种荣耀一般炫耀吹嘘、沾沾自喜,难道不应该跪地忏悔吗?
返璞如同天神般而至,直接挑飞了怒火中烧的鸿鸣。
卓长珏咬牙切齿地说,“朝影疏,又是你!”
唐贺天挑眉,这个略微耳熟的名字,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唐仪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走上前,为唐贺天添满酒杯。
唐楠见状想要起身阻拦,却被唐柏死死地按在了凳子上。
唐柏说,“这位朝姑娘武功高强,不会落于下风,小弟你又不会武功上前只会添乱。”
唐楠面色焦急地说,“那也不能看着朝姐姐受人欺负啊。”
唐柏说,“你放心吧,她可是雁王的人。”
唐楠听闻便不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江衍,其中带了一点恳求的神色,他之前也听闻过这位手握重兵的年轻王爷的丰功伟绩,唐楠觉得像江衍这样的人出手对付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江衍并没有注意到唐楠的目光,也没有像唐楠想象中那般使出一剑霜十四州、惊艳四座的招数。
朝影疏此时已经与卓长珏过了不下百招。
朝影疏这时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卓长珏的快剑,鸿鸣剑在后者的手中挥舞起来的速度丝毫不亚于双刀轮番交替的速度。
卓长珏抽.身后撤,他看着朝影疏说,“你让开,我要杀的人是江衍,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受死?!”
朝影疏看了江衍一眼,回道:“我确实没有资格替他死,但是我也没有资格看着他死。”
卓长珏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他,好让你们两个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朝影疏躲开卓长珏刺来的鸿鸣剑,反手将返璞刀推了出去,直接刺入了后者的腹部。
江衍突然开口说,“唐门主,这人可是在小公子地生辰宴上闹事,您当真无动于衷?”
唐贺天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伸手一拍,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会客厅中,三两下便制住了卓长珏。
“放开!”卓长珏即便是伏在地上也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一般挣扎不休,他双眸爆红,红得仿佛要流出鲜血一般,他死死地盯着江衍,恨不得在后者的身上捅出几个窟窿才解气。
朝影疏记得这个男人,就是那日跟踪过她的人。
唐贺天装腔作势地说,“好大的胆子,是谁让你来刺杀雁王殿下的?”
卓长珏神情阴鸷,“这天底下想杀段鸿轩和江衍的人难道还少吗?!总不可能就我一个人吧!”
江衍丝毫不嫌事大的一笑,“恐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卓长珏将目光转向了江衍,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总不能污蔑我是来杀唐门主的吧。”
江衍慌忙摆手,“本王可没有这么说,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卓长珏冷笑一声,“那你可真是个卑鄙小人。”
江衍说,“或许这句话应该由少门主说出口。”
唐仪微微一愣,她微微一笑,半是疑惑地问道:“我?为何?”
无面走出来将唐仪挡在了身后,“无论你知道些什么,这些都与少门主无关,是我威胁她这么做的,是我想娶少门主然后将整个唐家握在手中,我愧对门主的养育教导之恩。”说完,他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唐贺天面前。
唐仪一推无面的肩膀,扬手打在了后者的脸上,“你在说什么胡话?!朝影疏,你跟江衍不应该感谢我吗?是唐贺天要杀你们,而我是饶你们不死的人,现下你们却想污蔑我!”
无面的那张俊脸被打得歪了几分,但是他依旧脊背直挺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唐仪一眼。
江衍说,“少门主息怒,你现在多像一只被逼急了而跳墙的狗啊。你所谓的补酒中加了什么东西,唐府的人一尝便知。今日是唐小公子的生辰宴,你这么做,安的是什么心呢?”
唐仪倏地看向了江衍,又看了看唐贺天,接着她便大笑了起来,“江衍啊江衍,你是不是蠢?跟着我拼一拼还有活路,你寄希望于唐贺天,一定必死无疑!”
江衍挑眉,“活路?折磨到体无完肤然后再由你交给卓长珏泄愤的活路吗?”
唐贺天吩咐道:“唐冶,你去看看那些酒。”
唐冶领命,查看一番后与唐贺天耳语了几分便退了下去。
唐贺天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下人道:“把少门主软禁起来,看好她,不允许她自戕。”
“是。”
唐仪愤怒地看向了唐贺天,撕心裂肺地喊道:“我不!!!为什么?我愿意报答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是我没说过要拿命去报答。所有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为什么我的命从踏入唐府的那一刻起就是被规划好的?我的命难道就是为了一株子虚乌有的破草吗?!我也想活下去!”
朝影疏一愣,抬头看向了作困兽之斗的唐仪。
唐仪挣脱开束缚着她的人,扑向了桌上的酒壶,毅然决然地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里面掺着江衍给的毒药。
江衍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前】
江衍手里握着一枚白子,看着唐贺天将手里的黑子稳稳地放在棋盘上才落下手中的白子,“听闻门主也对月上寒宫感兴趣?”
唐贺天听闻,讪讪地一笑,“殿下说笑了,我怎敢呢?”
江衍微微勾唇,“既然门主这么有诚意,那么我也拿一点诚意出来好了。我会让唐仪全心全意地去祭献于茯苓竹草。”
唐贺天双眸一亮,“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衍落下一子,抬手施礼道:“将军,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