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接了卷轴便往段鸿轩的寝室走,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段鸿轩扔掉了手中的画笔,“有事说事,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内侍恭敬将手中的卷轴放在了桌子上,“今日穆先生府上有一常客,看似跟穆先生交情匪浅,而雁王爷的府上也是住进了一个姑娘。”
段鸿轩有些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一眼内侍,重新将画笔拿了起来,“近日宫中有一批不错的艾叶,给穆先生送去。至于我小皇叔,他年纪也不小了,有个女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内侍笑着说,“姑娘自然是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个姑娘是御影。”
段鸿轩的手一顿,黑墨立刻在生宣纸上浸出一片,随即他的笔锋一转扯了一片叶子出来,“哪个?”
内侍说,“地字。”
段鸿轩“啧”地一声,他眉毛一挑,“朝家那姑娘?我这小皇叔有意思,跟一个死人不清不楚做什么?又不能把人从御影中拉出来。”
内侍若有所指地一笑,“雁王爷年纪也不小了,陛下您看……”
段鸿轩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放在他那幅未完成的画上,“随他吧,他不成婚更好,江家最好断在他这里。盯好穆先生,若是那位常客再来,立刻回报!”说完,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鸷。
内侍行深礼退了下去。
朝影疏醒来时已经傍晚了,黄昏落日,一切都处于明暗恍惚之间,天际一染朱黄色,归家的寒鸟一声一声的叫着,拖着渗人悠长的强调像是酒楼里哑了嗓子的歌女,卖力地唱着家乡的无名小调,带着哀哀怨怨的思乡之愁。
朝影疏被手心里的动作拉回了思绪,她偏了偏头,江衍伏在床边睡的正熟,他的手一直被朝影疏握在手中,方才不知是否是梦的原因,微微颤抖了一下。
江衍在朝影疏收回手的一瞬间便醒了过来,他瓮声瓮气地说,“醒了?我叫人来给你沐浴,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朝影疏起身说,“月夫人呢,还好吧?”
江衍说,“母子都很好。对了,一会冯延辞会来,他有些事情想问你。”
朝影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她一身清爽地走出房间时,冯延辞已经等在青云阁的厅中了,后者见她出来立刻起身施礼,“朝姑娘。”
朝影疏说,“冯少卿。”
江衍提议道:“她一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不如边吃边说。”
冯延辞看了朝影疏一眼,回道:“全凭殿下安排。”
三人去了一家规模可观的酒楼,冯延辞一身官服引起了不小的注意,酒楼的店小二一见到他便开始喊冤,说他们这里是正当经营,掌柜的冷汗也是一茬接着一茬的擦。
冯延辞花了不少的时间去解释,等三人落座,月亮都冒出了头。
朝影疏低头喝着碗中的鸡汤,肉煮的很烂几乎不能吃,油花也很少,江衍大概让人炖了许久,她听着冯延辞说着今早城外的案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冯延辞见状慌忙说,“抱歉,不应该在此时说案子的。”
朝影疏摇了摇头,接过江衍又添满汤的碗,开口道:“跟少卿无关,昨夜我砍伤了一名金吾卫,我觉得报复的可能性很大,金吾卫几乎都是天琅的富家子弟,所以今早我才会说就算查出凶手是谁,你也不会去抓人的。”
冯延辞有些为难地蹙起了眉毛,朝影疏说的很对,他是不会查到那些富家子弟头上的,况且死的是西州的流民,天琅皇城从立国之时起就有规定,城内不接济穷人和流民,所以住在这里的一般非富即贵。
朝影疏见状,偏头问江衍说,“徐三娘有下落了吗?”
江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没有,天琅境内没有她和蒋莞的消息,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朝影疏继续问道:“那召远风呢?”
江衍依旧摇头。
朝影疏说,“我倒是觉得他们有可能去了东岚。”
江衍说,“怎讲?”
朝影疏一时语塞,她不自觉地掐了掐手指,“猜的。”
江衍见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冯延辞,便低头继续给朝影疏夹菜。
朝影疏说,“冯少卿若是觉得此事不严查到底对不起自己的官职和官服,你也可以去查,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一个富家子弟,倘若真的杀了人,冯少卿有什么理由不去抓他?就凭你们的俸禄都是从他们的税款里出吗?”
冯延辞摇头说,“那倒不是,朝姑娘说的很对,这件案子我会彻查到底的,多谢殿下款待,属下告辞。”说完,他便起身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朝影疏对着厢房门看了片刻才说,“召远风之前是做了什么事,才会被通缉?”
江衍伸手试了试朝影疏额头的温度,“刺杀段鸿轩。”
朝影疏讶然,“他一个西域魔教人为什么会刺杀段鸿轩?莫非是吟游或者你那边的人?”
江衍摇头,“那件事情之后我曾经调查过他,并没有在这两者中发现他的踪迹,应该不是。”
朝影疏说,“江湖与朝廷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魔教该不会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吧。”
江衍微微一笑,“你也说了,江湖与朝廷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江湖教派野心再怎么大也只是想做武林之最而已。”
朝影疏继续问道:“那他是何时刺杀的段鸿轩?”
江衍说,“腊月十七。”
朝影疏低头思索了起来,假如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发展,蒋莞在天琅事情败露之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东岚了,这也是她目前为止能考虑到的,要想朝家不灭,除了南海的海盗便是朝莫悔和召远风了,前者需要解决,后者要阻止二人见面。
江衍见朝影疏久久不说话,便开口说,
“累了?再吃点便回去休息吧。”
朝影疏说,“月夫人回崇嵩剑派了?”
江衍说,“岳掌门在今日晌午便将她接回去了,崇嵩剑派内部之事我们不好插手。”
朝影疏抬眸看向了江衍,“所以说他们内部之事你早有耳闻,不仅派了小菊姑娘去保护月夫人,也让我住了进去。”
虽然朝影疏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但是江衍多少还是听出了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他笑着勾了勾朝影疏的指尖,“当日厉先生送来东西邀我去北凉时,我便觉得不对劲,送你去月夫人身边我也放心,我是觉得那两位长老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才放心让你住在崇嵩剑派的。你是怎么知晓菊姑娘是我的人?”
朝影疏淡淡地说,“以月夫人当时的情况,带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崇嵩剑派走到北城门的,而且你身边的梅兰竹松菊也不是徒有虚名的。”
“聪明。生气了?我拿这个赔礼道歉可以吗?”说完,江衍如同变戏法一般从桌子底下取了一方长匣出来。
朝影疏不等江衍打开,便开口说,“是刀。”
江衍将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块用鳄鱼皮绑制的刀柄,乌黑中隐约的泛着绿色,刀鞘纤长笔直,它单单只是栖息在长匣中其中隐忍萧索之息也能扑面而来,但是刀柄末端挂着一只不伦不类的白玉兔子。
朝影疏将那只白玉兔子拿起了端详了片刻,随即忍俊不禁,“为什么会挂只兔子?”
江衍说,“这是月夫人送的,我觉得好看便挂上去了。”
朝影疏将横刀从匣中取了出来,相传横刀兼具剑的王者之风,刀的霸者之气,刀铭上刻着“返璞”二字。
朝影疏笑着说,“谢谢,我很喜欢。”
江衍说,“喜欢便好,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朝影疏思索了片刻才说,“我记得大胤西州有一座小城,那里与西域、塔格尔、风朔接壤,消息灵通去那里打听事半功倍。”
江衍颔首,“要是想弄清魔教的想法,去望月城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朝影疏默默地吃起了东西,等吃了个差不多后,她才开口说,“我想见一下花溯,跟他说一下花无滟的事情。”
江衍应下,垂眸掩去了其中的一丝复杂。
朝影疏再次见到拆骨手花溯还是在昏暗的地牢,不过已经从北凉转移到了天琅,她照旧将一袋点心放了进去。
花溯的脸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他见朝影疏来了,阴测测地一笑,“原来你是怀殇的人,当初你说你是厉风行的徒弟我居然真的信了。”
朝影疏说,“我确实是。”
花溯暴怒,“你放屁!你是厉风行的徒弟,你会跟江衍混在一起?你不会不知道江衍是什么人吧,难道你还是什么潜伏在怀殇的人?”
朝影疏沉默地看着花溯,她将那块玉璜扔了进去,“你交代的事情,我没有完成,花姑娘根本不听的我的。”
花溯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信你一个怀殇吗?说不准就是你没有传给无滟,你就等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吧。”
朝影疏听闻后嘲讽地一笑,“前辈大概知道月照西乡为什么是残缺本吧,也知道完整本在何处吧,我又何必死死攥着一个残缺本不放?再说,花无滟为什么一听前辈的名字就拒绝一切,前辈也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花溯一愣,他的面部一阵扭曲,“我是辜负了小滟的母亲又怎样?那好歹是我的家事,而你呢?一个卑鄙无耻的怀殇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叫嚣?”
朝影疏取出雁炽翎砍断了锁链,“我一个后辈是没有资格跟前辈叫嚣,那我就助前辈一臂之力,让您自己去跟花姑娘解释清楚吧。”说完,她便转身走出了地牢。
花溯一见迅速手脚并爬地出了地牢,月明星稀,寒风阵阵,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天空了。
“她怎么把你放出来了?”
花溯听闻惊恐地回过了头,江衍正站在他的身后一脸忧愁地看着他的前方,江衍见花溯看了过来便把目光垂了下来,温声道:“花前辈,白夫人曾经告诫过我要好好照顾前辈的。”
花溯神情激动地说,“白夫人?白夫人!跟她有什么关系,我们吟游和怀殇跟她一个他国人有什么关系!江衍,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衍手中把玩着匕首,面色温和地说,“怀殇和吟游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方式不同而已。”
花溯指着江衍,大吼道:“江衍,你分裂吟游也就罢了,看不惯段氏王朝不自己去推翻,依靠一个他国人,你算什么东西?”
江衍将匕首捅进了花溯的胸口中,他收敛了笑容,面色冷漠地说,“各取所需罢了。”
江衍的脸在花溯的眼里渐渐凝固,他取了一方丝帕将手上的血液擦了个干净,随后便将丝帕扔在了花溯的脸上,随后江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临叔,麻烦让人来打扫干净吧。”
付临颔首便退了下去。
【崇嵩剑派】
林月娥低声哄着怀中的孩子,见他熟睡了便将他放在了小床里,岳群英在林月娥身后揉捏着后者的肩膀,她也跟着活动着自己的肩背。
林月娥说,“这次多亏了阿疏,要不夫人我和你儿子的命就玩完了。”
岳群英连连点头,“是啊,有空要多加答谢朝姑娘。”
林月娥笑了,“等小王爷与她成婚时多送些东西去就好了。”
岳群英说,“也可。”
林月娥拍了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老岳,我有个提议能不能等儿子长大了以后,让他自己出去闯荡闯荡,我一直觉得阿疏这姑娘很不错。”
岳群英面色凝滞了一瞬,“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给儿子物色媳妇。”
林月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调侃道:“要是儿子能早生几年,或者阿疏能晚生几年,我就是从小王爷手里抢,也要替儿子把媳妇抢过来。”
岳群英轻斥道:“越说越离谱了。”
林月娥撇了撇嘴,“我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还有你们长老会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你全权处理就好了。”
岳群英蹙眉道:“你从来不会受这委屈的。”
“是啊。”林月娥叹了一口气,她轻轻地摇起了婴孩的睡床,“这委屈我之前确实不会,但是现在有儿子了,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想想儿子才对啊。”
岳群英突然感到了一丝欣慰,他伸手安抚般地拍了拍林月娥的肩膀。
【望月城】
望月城算是一座沙城,这里的水资源算不上缺乏却因为气候的原因,土壤中的水分极度的缺失,风沙满地走,昼夜温差极大。与天琅皇城相比这里的热闹是质朴的,衣袖之间不是各式各样的香料味,而是充满阳光般的皂角味和少女的体香,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都是最纯真的。
但是,这里贩卖一切。人眼可以看得到的水果粮食、人口还有秘密。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少女慌不择路的跑着,布满灰尘的脸上依然有双明亮的双眸,后面有一群大汉正在对她穷追猛打。
一柄长刀横在了二者之间,少女见有人出手救她便迅速躲在了来着的身后,哭诉道:“姐姐救我,我不认识他们!”
大汉斥道:“你不要多管闲事,这女孩的父亲欠了我们很多钱,答应我们用他的女儿抵债了。”
来着带着赭红色的头巾,将口鼻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眸子,声音略微低沉,“欠了你们多少?”
大汉伸出五个手指,“五十两。”
少女怒道:“你在说谎,我爹只借了你们二十两,那多出来的三十两是怎么来的?!”
大汉说,“你爹借钱三十天未还,一天一两银子。”
少女气得跺起了脚,“一天一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呢?!”
“这里有二十两,拿了钱赶紧走。”说完,来者扔了一锭银子出去。
银子落在土里激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沙,大汉迅速将银子捡了起来,他难得见着了一个冤大头,这年代居然还有人上街行侠仗义,于是他便琢磨着再多坑点钱,“说好五十两一点也不能少。”
银光一闪,大汉迅速捂住了自己的手,鲜血渗出了指缝一点一点没入了黄土中
“若是这二十两也不要,那便还给我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给我等着!”说完,大汉慌忙捡起地上掉落的银子,手脚并用地离开了。
少女见状慌忙说,“谢谢姐姐。”说完,她便打算离开,却被一黑衣男子拉住了手腕。
黑衣男子扬唇一笑,“姑娘,既然你要谢谢这位姐姐,便把你偷的钱袋拿出来吧。”
少女倏地红了脸,将藏在袖子中的钱袋取出来递了过去,唯唯诺诺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别抓我去见官,我母亲还病着呢。”
朝影疏拿过钱袋,“没事了,你走吧。”
江衍看着少女消失在了人群中,突然低头掩唇咳嗽了几声,朝影疏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自责地说,“早知如此,便不来这边了。”
江衍摇了摇头,“无妨,这边就是太干了,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
朝影疏将水袋递给了江衍,“我打听过了,这边有个黑市,专门贩卖消息,我们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
江衍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可以。”
“二位这是要去黑市?不如来我这里,保证消息准确灵通,价格还比黑市便宜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