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淄川微风徐徐,今日的热度还未曾降下来,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今日的比试,热火朝天的酒楼彻夜不熄灭,淄河水中的倒影都不曾重聚起来。
江衍酒意有些上头,手臂死死地揽着朝影疏的肩膀,街上摩肩接踵,但凡有人蹭到后者的衣带,他都要瞪上人许久。
朝影疏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的糖葫芦,在江衍第三次想要瞪人的时候,她把手中的糖葫芦塞到了江衍的嘴里,“街上人这么多,磕磕碰碰也是在所难免的。”
江衍含糊不清地说:“不许他们碰你,衣带角也不行。”
朝影疏有些无奈地说:“那我们走快些,回客栈便好了。”
江衍咽下了嘴里的糖山楂,醉眼朦胧地看着朝影疏,“阿疏,还想游湖吗?”
朝影疏说:“江衍,游湖什么时候都行。但是你醉了,先回客栈休息吧。”
江衍声音软软地应下,像极了一只顺毛的动物,只单单握着朝影疏的手还不够,还要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中。
突然,水泄不通的人群纷纷向两侧分开,一个少年从人群中滚落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朝影疏的脚下。
江衍眼疾手快地把朝影疏往后一放,定眼一看才发觉自己认识这个少年,就是今日陆清霖身边的抱剑童子,也是厉风行口中的陆清霖的入室弟子。
接着一个持剑的少年飞奔而来,他用剑指着白玲珑说:“你起来,我们再来过!”
白玲珑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一脸不耐烦地说:“再来几次也是我输,你又何必?你师父输给了陆清霖,你就要在我身上出气吗?”
少年说:“我就想让别人知道武林盟主的徒弟连剑都拿不稳!”
白玲珑毫不在乎地说:“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不会武功拿不起剑,你满意了吗?”
少年开心极了,他收了剑对白玲珑说:“那你现下跪下来喊我几声大侠听听。”
白玲珑嗤笑一声,“大侠?你配吗?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打得过我,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有什么意思?”
少年上前拽住白玲珑的衣襟,怒道:“你找死是不是?”
朝影疏突然感觉手中一空,便看见江衍上前捏住了少年的手腕。
“你是谁家的孩子,要不要跟我比比?”
少年一脸不耐烦地说:“我是碧月山庄的武向,你又是谁?”
江衍笑着说:“我不是很出名,但是会几招功夫,可以指点指点你。”
武向说:“你一个小喽啰,凭什么指点我?”
江衍反手取过了朝影疏手中的返璞,“就凭我年纪比你大,让你三招如何?”
武向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怒吼着朝江衍冲了过去,“你这个狂傲之徒!”
江衍微微翻转手腕,武向的剑便到了他的手上,他掂了掂手中的长剑,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剑,你是碧月山庄的什么人?”
武向被人夺了武器丝毫的不在意,他扬起下巴说:“听好了,我师父可是白无咎。”
江衍思索了片刻,他回头问朝影疏说:“白无咎是谁?”
武向被江衍的无知气得跺脚,上前抢回了自己的长剑,“你真是个蠢货,居然连我师父是谁都不知道。”
朝影疏说:“应该是碧月山庄新进的掌事者。”
江衍问道:“那李碧月呢?”
朝影疏摇了摇头。
武向见二人你一句我一言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样子,他气得冲到了二人之间,怒道:“你们二人到底是谁?不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懂得样子!”
江衍见状一把推开了武向,把朝影疏揽在了自己的怀中,瞪着武向说:“你不要推她!”
朝影疏怔愣着看向了江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江衍,你还没有醒酒?”
武向被推了个踉跄,他震惊地看着江衍,有些不确信地问道:“你是那个雁王爷?!”
“谐音而已,你认错人了。”说完,江衍便揽着朝影疏离开了人群。
白玲珑见状默默地跟了上去,跟着两个人走了一段路程。
朝影疏转身,见白玲珑停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便开口问道:“青峰门似乎不走这边。”
白玲珑说:“我不住青峰门。”
朝影疏说:“那你寻我们有事?”
白玲珑如实道:“我出来是找你的,陆清霖说有事想同你说。”
朝影疏一愣,不确信地问道:“找我吗?”
白玲珑点头,“是的,找你,朝姑娘。你们跟我来吧。”说完,他便转身走入了人群中,丝毫不担忧他们没有跟上来。
朝影疏与江衍对视了一眼,片刻后跟了上去。
陆清霖这人性子冷淡,整日里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居住在淄川最热闹的酒楼中,白玲珑引着二人到了清风居的隔间中。
陆清霖坐在其中喝着清茶,他见二人进门,起身施了一礼,“江公子,朝姑娘。”
朝影疏同江衍回礼,“陆盟主。”
陆清霖上下打量了一番朝影疏,微微侧首对江衍说道:“是否可以同朝姑娘单独聊聊?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朝影疏见江衍眉头一蹙,下一刻那双薄唇微启便要说出拒绝的话来,她慌忙握了握江衍的手,“马上,你先出去等一下。”
江衍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陆清霖请朝影疏坐了下来,“今日请你来是想同你谈谈你母亲的事情?”
朝影疏不确信地问道:“我母亲?舞惊鸿吗?”
陆清霖颔首,“虽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晓。每一个小生命的降临,都会得到父母的期待和喜悦,你同你哥哥也是如此。但是舞惊鸿并不是为自己生命的延续而感到喜悦,而是为吟游的计划将要成功而感到喜悦。你的出生是计划之内,也是计划之外的。”
朝影疏默不作声地抚摸着自己手上的薄茧。
陆清霖见状继续道:“舞惊鸿出生在一个农夫家中,惊鸿二字是她进入吟游之后才取的。家中姐妹三个,她是最小的一个,五岁时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虐待,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而母亲早些年因为生病而过世了。”
朝影疏微微一愣,随后问道:“然后呢?”
陆清霖说:“她逃了,结果却落到了人贩子的手中,直到三年后才被大先生发现,养在了稷下学院。大先生教她武功,把她当女儿一般的对待,为她取名叫惊鸿。吟游的目的你也是知晓的,所以舞惊鸿在朝逯莫林四人中进行了选择。”
陆清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舞惊鸿的一生做了很多的抉择,但是每一项抉择都是以吟游的利益为先。其中之一便是把你留在朝家,把逯影麟送去了北凉,但她却是怀着想要弥补你的心。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她的一生几乎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学怎样的武功,嫁给怎样的人,何时死去,唯一的变数便是生下了你同你哥哥,她希望你哥哥能给朝君澜留下后代,所以让他安全地活下去,却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朝影疏微微地笑了笑,她曾经幻想过如果舞惊鸿还活着,是否会为了她据理力争,让她做一个像朝莫悔一般无忧无虑的姑娘,不必去修习那些枯燥的武功,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
原来一切都是她想错了。
即便是舞惊鸿还活着,她的路依旧会这么走,甚至会走得更加的如履薄冰。
陆清霖继续说:“她作为一个吟游,是一个恪尽职守之人。而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却是失败的,她辜负了你父亲的深情,因为她不爱你父亲,她也辜负了你们,因为她不是一个好的母亲。”
对于舞惊鸿来说,大先生是救她于水深火热的一道光,因为这道光,她便像飞蛾一般扑了火,烧的粉身碎骨。她可以为了吟游同一个她不爱的人成亲生子,也可以为了吟游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内。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娘也没有对不起我。”朝影疏笑着摇了摇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最起码我很喜欢他,他的出生带给我的只有喜悦和希望。”
陆清霖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他示意朝影疏将手伸出来,片刻后说道:“他很可爱,也很健康,你可以放心。”
“谢谢。”朝影疏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多谢陆盟主。”
陆清霖说:“你想要这盟主之位吗?我可以将此位给你。”
朝影疏讪讪地一笑,“我奔波了许久了,现下只想安定下来。这个位置所要担负的,实在是太重了,我无法胜任。”
陆清霖的唇角微微一勾,“去吧,江衍应该等久了。”
“后会有期。”说完,朝影疏抬手一抱拳,随后便走出了隔间。
白玲珑兴致冲冲地拉着江衍猜拳,但是后者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以至于到后面白玲珑都赢得没劲了。
江衍见朝影疏出来后立刻迎了上去,“我们走吧。”
白玲珑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陆清霖同你说了什么?”
朝影疏回道:“是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多谢白少侠了。”
白玲珑虽然不知晓朝影疏要谢他什么,但嘴上还是回道:“不用谢。”
江衍说:“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白玲珑点了点头,“好啊,那我便不送你们了。”
“后会有期。”
白玲珑目送着二人,最终只是微微一笑。
长街依旧热闹非凡,但是游人似乎已经少了许多,不似方才那么拥挤,江衍的酒已经醒了过来却紧紧地牵着朝影疏的手。
朝影疏默不作声地走了片刻,忍不住问道:“你不好奇吗?”
江衍有些纳闷,“你为何要去纠结过去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朝影疏笑着捶了一下江衍的肩膀,“我只是想跟你说。”
“不如说些别的。”江衍说,“我从小就想要个妹妹,可惜我娘一直不给我生。我就盼星星盼月亮,也没有盼来,然后我现下便特别想要个女儿。”
朝影疏说:“这算什么?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难道是我说了算吗?”
江衍伸手摸了摸朝影疏的腹部,喃喃自语地说:“所以说啊,女儿啊,你可一定要争口气!”
朝影疏笑着推开了江衍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江衍一边往前追,一边说:“等等我,别走那么快。”
阮凉玉坐在茶摊上见朝影疏同江衍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刚想出声打招呼便看到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长街上人如此众多,来来往往,这本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是阮凉玉总觉得这人就是在跟踪朝影疏和江衍,她放心不下,放下了茶钱便拿着刀跟了上去。
苑翎山买完点心回来没有见到人不免慌了神,他四下打量了一番没有看见阮凉玉的身影,便拉了小厮询问。
“您说跟您一同的那位姑娘啊,刚刚付了钱便离开了。”
苑翎山心中存疑,阮凉玉并不是一言不发就失踪的人,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才没有等他,“你可看到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厮指了指阮凉玉离开的方向,“大概是往那个方向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多谢。”说完,苑翎山便带着东西追了上去。
魏榷默默地跟着朝影疏和江衍,他将帷帽压得很低,全神贯注地看着不远处的二人,阮凉玉以相同的距离跟着魏榷。
朝影疏微微偏头以余光看了看身后,直觉告诉她身后有人跟踪,她牵着江衍的手拐入了一条较为寂静的巷子中。
江衍看了看四周,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来这边?这不是回客栈的路。”
朝影疏忍俊不禁,她曲起手指敲了一下江衍的额头,“被人跟踪了还不知道,这次终于轮到我说你了。”
魏榷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两人的身后,他一身黑衣融入黑暗之中,像是潜伏在其中的鬼魅。
江衍转身看着魏榷,“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魏榷说:“我也是奉命行事,今日这条命就算是交代在这里,我也不会放你们走的。”
江衍伸手摸过朝影疏手中的返璞,“我不会杀你的,需要你带话回去,这天大地大不可能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西边的风朔,北境的塔格尔,我想他们会非常的欢迎我们的。”说完,他便提着返璞朝魏榷冲了过去。
魏榷一惊,立刻抬剑去挡。
江衍早已经对段氏心灰意冷,对于魏榷的进攻也仅是敷衍,只是为了自己不受伤而已。
魏榷也看出了江衍的异样,手上的招式不仅狠厉了几分,想趁着江衍的懈怠而取他的性命。
阮凉玉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片刻后她拔刀朝着魏榷的后背刺了过去。
魏榷手上的动作一僵,江衍手中的刀已经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阮凉玉的一刀偏了几分并没有刺中要害。
江衍把返璞收回鞘中,“大胤王朝百废待兴,正应该是与民更始的好时候。明熠不应该把心思花在我这次,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是聪明人,回去也多劝劝明熠。”
魏榷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半跪了下来,“多谢雁王不杀之恩。”说完,他缓缓地起身离开了巷子。
阮凉玉越过江衍跑到了朝影疏面前,她有些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后者,“师父,你没事吧?”
朝影疏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怎么在这?”
阮凉玉如实说道:“我见有人想对你们不利便跟了上来。”
“凉玉!”
苑翎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阮凉玉没事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你下次出来能不能同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阮凉玉眼睛一亮,“你真的担心我吗?”
苑翎山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没事……我们便回去吧。”
江衍默不作声地揽过朝影疏的肩膀往巷子外走去。
朝影疏看了看身后,对江衍说:“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江衍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回去吧。”
阮凉玉看了看两个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苑翎山,“翎山,你到底怎么了?你从前不是跟江公子关系很好吗?”
苑翎山看着江衍的背影,喃喃自语地说道:“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雁王殿下了,我们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阮凉玉说:“那只是你觉得而已,你总是把一些无聊的东西看得那么重,你累不累啊?!”
苑翎山瞪了阮凉玉一眼,“叫我苑叔叔!”
阮凉玉忍俊不禁,“翎山,翎山,我就愿意叫你翎山!”
苑翎山无奈地笑了笑,“我比你年长许多,你这样不合规矩。”
阮凉玉捶了苑翎山的肩膀一下,“规矩规矩,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我爹跟我说过,自在快乐就好。”说完,她便往巷子外走去。
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李稜正独自在角落的桌子上喝闷酒,他见二人进门便招呼着让他们过来。
李稜取过碗给他们倒了酒推了过去,“来,我们一起喝酒。”
江衍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调笑道:“大侯爷,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感情受挫?”
李稜大着舌头说:“来,喝酒。并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像你们两个这么顺利的。”
江衍与朝影疏相视一笑,对于他们来说过去的辛酸苦楚对于当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朝影疏端起酒碗微微抿了一口,“你可是因为白掌事而犯愁?”
李稜冷哼了一声,“我承认我没有白无咎长得好,武功也没有他高强,阿月就是喜欢他,我也没办法。”
江衍端过朝影疏的酒碗喝光了里面的酒。
李稜见状,笑着说:“真羡慕你们两个。”
“朝影疏,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