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更天的鸡鸣一响,朝影疏习惯性地起床练刀却被江衍直接按在了榻上。
朝影疏有些不满地看着江衍,“放开,我要练刀。”
江衍说:“昨夜说好以自己为先的,睡了一觉便忘在脑后了?你现下不需要起早贪黑的练刀,哪怕多睡上几个时辰再起也无事。”
朝影疏一时语塞,只好拿出诸葛青云的话来反驳,“诸葛大夫说他很健康,没有任何的不妥。前三个月不知晓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知晓了反而要矫情了?”
江衍说:“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昨夜匆忙未问清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你多躺会,等我回来再起也不迟,好吗?”
朝影疏拿江衍没辙,只好重新缩回了被窝里,“那你快去快回。”说完,她悄悄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可能是心理的作用她总觉得有了点弧度。
朝影疏总觉得有些不真切,前世到最后无依无靠,今生却拥有了这么多,她从未指望过,命运却都给予了她,原来不再强求可以活的如此自在。
江衍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他理了理朝影疏脸上的乱发,又伸到被窝中摸了摸她的腹部,“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一会给你捎回来。”
朝影疏点了点覆在她腹部的手,笑着说:“你是在问他还是问我?他现下还不会回答你,我吃什么都行。”
江衍反握住朝影疏的手,“吃包子吧,我再给你买些盐津的梅子吃。”
朝影疏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江衍刚走出客栈便被一小厮拦住了去路,他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的下颌微微一压整个人的气场便发生了改变,雁王爷儒雅又淡然的气场油然而生。
小厮一愣,他觉得方才江衍脸上的欣喜像是一块薄冰,只是轻轻地一碰便悄无声息地碎成了渣滓,他不免有些好奇,“王爷府上看来是有好事将近,不然也不会如此的欣喜。”
江衍轻笑一声,“明熠为何会留你在身侧侍奉,如此的不懂规矩,往后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小厮立刻压低了脑袋,“是我失礼,王爷这边请,陛下有请。”
江衍一扬下巴,面无表情地说:“带路。”
小厮把江衍带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宅子内,为他打开了正堂的门便候在门口,一副并不打算进去的模样。
江衍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抬手捏住了迎面而来的长剑,“魏榷将军,许久不见。”
魏榷不动声色地收了剑,“雁王爷,久闻大名。段公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里面请。”
江衍直接绕过魏榷走进了内堂。
段明熠见江衍进来,起身微微一施礼,“雁王爷。”
江衍丝毫不顾及段明熠此时的身份,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有段时间未见了,明熠又长高了。”
段明熠觉得有些难堪,自从他做了皇帝之后很少有人会对他做如此亲昵的动作,他直接侧身躲过了江衍的手,“坐吧。”
江衍坐了下来,像是没有注意到方才段明熠脸上的难堪,“明熠,真是辛苦你了。整日处理政务一定很累吧,朝中倒是有几位值得可信的大臣,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请教他们。”
段明熠面色有些不耐烦,他愤愤地掐了掐手心,“雁王爷管得有些多了吧,我今日来是想听您一个答复而不是同您闲谈的。”
江衍微微一愣,他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段明熠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他一般,“对不起啊,明熠。我只是觉得像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困于如此繁重的公务中,看到别人在外面玩的时候,你一定很羡慕吧。”
段明熠听闻,心像是被捅了一个窟窿一般,辛酸苦楚全部流了出来,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中,压得他无法动弹像是灌满了铅一般。
皇位就像是一只笼子,将他这只小鸟从天空中抓了进去,他曾在无数的黑夜怀念曾经的天空,第二日一早又伪装成一副乖巧的样子,供别人观赏。
段明熠咬了咬嘴唇,他别过头嘴硬地说:“我不羡慕,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我要重启御影和天阁,还要收复失地,哪里有空闲羡慕别人。”
江衍笑着说:“这个你放心,你身边现下有如此多的贤臣良将,你的宏伟大业只是早晚的事情。”
段明熠问道:“尊夫人的事情不知晓考虑得如何了?”
江衍面上笑意不减,“她两个都不选。明熠若是非要把账算得那么明了,不知我父母的账明熠该怎么算?要把武帝和炎帝的尸体拉出来鞭尸,然后来解我心头之恨吗?!”
段明熠愠色满面,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胆,江衍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可知他们是你的亲人?!”
江衍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段明熠,“那我是你的亲人吗?我的父母是他们的亲人吗?明熠说这句话时考虑清楚了吗?”
段明熠如同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炎炎夏日他的手心都泛着冷汗,他跌坐回了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江衍抬手施礼,“谢陛下成全。”说完,他转身走出内堂,脸上的笑容像突然凋谢的娇艳花朵。
魏榷守在门前,见江衍从里面出来只是微微颔首。
江衍无视魏榷,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又折了回来,“魏将军入朝为官多久了?为何本王掌管兵权时不曾见过你?”
魏榷抬手施礼,头压低了几分,“回王爷的话,末将是炎帝四年的武状元,彼时王爷已盛名在外。”
江衍轻笑一声,“年纪轻轻,官至将军实属不易。自古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在朝为官之人不结交、不招惹江湖中人,不知魏将军是否知晓?”
魏榷微微一愣,他不懂江衍想表达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江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本王倒是听说了魏将军同北冥老祖的事情,不知是真是假?”
魏榷抬眸看向江衍,这个人的笑容仿佛不值钱一般,整日毫不吝啬地挂在脸上,但又像是蒙着一层纱,让人看不清到底是真的喜悦还是掩盖的愤怒。
魏榷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江衍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段明熠从内堂走了出来,沉声问道:“如何?”
魏榷抬手施礼,如实道:“不像是武功尽废之人。”
段明熠顿时觉得浑身发凉,“你确定?!”
“千真万确。”魏榷说,“末将还有一事不解。”
“讲。”
魏榷说:“这北冥老祖是何人?”
段明熠冷笑一声,“不过是当年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朱鹤霰给朝影疏的一个名头而已,北冥老祖,亏他们想的出来。”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内堂。
江衍离开宅子后,在街上兜兜转转买了许多东西最后才去了诸葛青云的住处。
诸葛青云是淄川人,早些年父母双亡,幸得江风然赠饭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又凭借着后者的介绍去了稷下学习,所以对于诸葛青云来说江风然是救命恩人一般的存在。
诸葛青云离开稷下学院后便开始了云游四方,在淄川有一处小宅子,回东岚总要在此处小住上几日,如他所说就像落叶归根一般。
今日是个晒药材的好天气,江衍到时诸葛青云正放好最后一筐药材。
诸葛青云看了江衍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江衍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来给师兄送些东西。”
诸葛青云走近看了看,挑出了几样东西推给了江衍,“阿疏现下有了身孕需要进补,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对她身子有益处。”
江衍借机询问,“若是她想同别人比试呢?”
诸葛青云睨了江衍一眼,“少剧烈行事,以静卧休息为主。照阿疏的身子来看,孕期反应并不是很强烈,但总要多重视她。而且她的情绪起伏也会很大,你要多让着她些。对了,阿疏最近食欲如何?”
江衍说:“很好,若不是如此,我们也不至于三个月都未发现。”
诸葛青云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进补要适量,若是过度会致使胎儿过大,难生。”
江衍笑道:“多谢师兄。”
诸葛青云应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江衍可以走了。
江衍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后,自然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朝影疏的身边,他耐着急躁的心在街上买了盐津梅子和肉包子。
此时的东来客栈前人潮耸动,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
江衍对此见怪不怪,武林大会期间各路英雄好汉齐聚,难免少不了切磋比试,只是他不知晓此时是哪位大侠在此,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排场。
朝影疏持刀抱拳,“承让。”说完,她便走向了一旁的桌子,端起碗喝光了里面的酸梅汤,她刚放下碗便被一只手扼住了手腕。
江衍面如锅底地看着朝影疏,“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不难受了?!”
朝影疏擦了擦脸上的热汗,笑着说:“只是热热身而已,再说已经不难受了。”
江衍看了看朝影疏对面的人,“现下是比完了?”
朝影疏抿了抿嘴唇,有些心虚地说:“这个刚开始。”
江衍二话不说直接取走了朝影疏手中的返璞刀,他随手撕了一截衣角把返璞刀和自己的右手缠了起来。
朝影疏上前握住江衍的手,“你做什么?”
江衍面无表情地把朝影疏推到了身后,抬手微微抱拳,“东岚江衍。”
周围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虽然江衍的声音不大但足够震撼,即便他舍弃了爵位,即便现下江家已经落没,但是这两者加起来足以震耳欲聋。
对面持剑的青年也是很震惊,他不敢怠慢随即抬手回礼,“青峰山陆杨。”
江衍并不急于比试,他先是弹了弹刀身,才问道:“你为何要挑战她?”
陆杨神情认真地说:“朝姑娘名满天下,得她指教乃是人生一幸事。”
“她近日身子不舒爽,我待她指教你如何?”说完,江衍便挥刀朝陆杨攻了过去,一丝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陆杨没有拒绝,他抬刀欲挡,江衍只是手腕一转便自上而下挑了他的长剑,速度极快,让陆杨难以招架。
“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瞧的了。”
江衍一边说着一边把返璞收回了鞘中,他拿起了桌上的吃食,对朝影疏说:“先回房间。”
朝影疏震惊地看着江衍,“你的内力……”
江衍伸手揽住了朝影疏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将她往客栈里带。
陆杨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神情郑重地朝江衍的背影一抱拳,高声道:“多谢江公子赐教!”
朝影疏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笑着说:“江少侠这下可算是如愿以偿地出名了。”
江衍偏头看着朝影疏笑弯的双眸,他突然伸手点了点后者的鼻尖,低声说:“我不是想出名,诸葛师兄说你尽量少剧烈行事,多静养,所以我才替你比的。还有现下除了你我,还有诸葛师兄,不要再让其他人知晓你有身孕的事情了。”
朝影疏点头应下。
江衍顺势揉了揉朝影疏的后脑勺,将一颗盐津梅子塞到了她的嘴里,“真乖。”
“为何是辣的?”
江衍故作震惊地一愣,“嗯?你不喜欢吗?”
朝影疏说:“喜欢,但是比起这个来我更想喝酸梅汤。”
江衍似是想到什么坏事情一样不悦地绷起了脸,“太凉了,少喝,热的酸梅汤根本不好喝。”
朝影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腹部,喃喃自语地说:“还真是个小麻烦呢。”
江衍把朝影疏按在了贵妃榻上,“好好休息,一会去武林盟的会场瞧瞧。”说完,他关上了窗户,阻挡了外面的海腥味,又在香炉中焚了安神香。
李稜风风火火地提着一壶酸梅汁推开了房门,“阿疏你原来在这里,我只是去拿个酸梅汁的功夫你怎么就回来了?下面的那些不比了?”
朝影疏立刻两眼放光地坐到了桌前,她给自己和李稜分别倒了一碗酸梅汤,“太热了,上来休息一会,再说一会便要去会场了。”
李稜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将碗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也是,这天也太热了。不过那些就把他们晾在那里了?我听说那些可都是各门各派初露头角的新生弟子。”
朝影疏回道:“就剩最后一个了,江衍已经替我比了。”
李稜拍了拍手,赞叹道:“不愧是江公子啊,依旧的宝刀未老,出鞘依旧锋芒无比啊。”
江衍抬手打断了李稜,“少拍马屁,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只不过是出去了一会,阿疏身子不舒服,你怎么不拦着她?”
李稜惊讶地看着朝影疏,后知后觉地说:“阿疏你不舒服啊,怎么不跟我说呢?应该好好休息的啊。”
朝影疏拍了拍江衍的手臂,对李稜说:“别听他瞎说,我没事。”
李稜憨笑道:“没事就好,我们准备去会场吧,说不定还可以见见武林盟主陆清霖长什么样子呢。”
江衍突然眼睛一瞪,高声道:“一个男人!”
李稜了然地一笑,他伸手拍了拍江衍的肩膀,“是,一个男人,一个没有我们江公子英俊的男人。”
朝影疏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时候她对于江衍的小孩脾性实在是没辙,明明都是快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常常跟个小孩子一样,想到这里她悄悄地伸手摸了摸腹部。
江衍眼尖地捉到了朝影疏的小动作,他立刻停止了与李稜的打趣,问道:“不舒服?肚子疼?!”
朝影疏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说:“没有啊,我们去会场吧,时辰差不多了。”
武林盟这一届大会在淄川的青峰门召开,五处比武台露天而搭建,十尺之外是观武台,周围种了一圈的柳树倒是为这炎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清凉。
青峰门建在东岚青峰山的半山腰处,上山之路是一条望不到头的云梯长阶。
朝影疏在江衍第十次来问她累不累时,她烦躁地一把推开了江衍,快走了几步。
李稜凑上来,安慰道:“你别太担心,就这几步路而已,阿疏十六岁的时候一个人挑了碧月山庄七个人呢。”
江衍默默地看了李稜片刻,随后拔腿追了上去。
朝影疏站在青峰门前的平台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今日登山之人摩肩擦踵,各大门派皆受邀请,其余也有慕名而来之人,总之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江衍上前把朝影疏同周围的人隔了开来,“朝女侠,英雄帖带了吗?”
朝影疏取出英雄帖点了点江衍的肩膀。
江衍低声道:“说好的只同于飞堑比试的,其余的可不能乱来。”
朝影疏极其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这孩子就应该你来怀,省得你整日的担惊受怕。”
江衍捏了捏朝影疏的手指,表情极其的受伤,“你总不能没心没肺到了这种地步吧,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愿意替你受这罪,但是没法子。谁都有第一次的时候,你多少体谅体谅我,别让我整日里担惊受怕的。所以,别让我后悔带你来淄川。”
朝影疏抿唇看着江衍,是她没有顾忌江衍的感受,总认为他的关心是多余的、无关痛痒的,却忽略了江衍那份发自肺腑的情感。
“腻腻歪歪的。”李稜慢悠悠地从他们二人身边走过,然后把手中的英雄帖交给了青峰门的小剑士。
朝影疏点了点头,认同了李稜的观点,“确实挺腻歪的,江衍原来是属狗皮膏药的,黏人。”
江衍笑道:“你想揭,我还不愿意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