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南邑夏日炎热多雨,湖水中的碧叶连天,粉色的花苞迎风待绽,船只驶入碧叶纷纷向侧拂开,深处凉意难得。阳光透过碧叶之间垂落在水中,水温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凉意,但解热足矣。
穿着白色纱裙的姑娘赤着脚坐在船头,怀中抱了好几枝荷叶和荷花,她时不时用双脚去撩动湖水来解热。
船尾撑船的男子开口提醒道:“阿疏,水凉。”
朝影疏放下怀中的东西有些艰难地起身,然后走至船尾拿出手帕帮江衍擦了擦额上的热汗,笑着说:“我来撑会吧,这么大的太阳都把衍衍晒黑了。”
江衍无奈地笑了笑,他伸手摸了摸朝影疏与腰身不符的腹部,“就算你想,我也不同意。”
朝影疏摸了摸肚子,算了算日子应该也快到时候了,小家伙来的太突然导致她与江衍的计划全部落空,本来打算再往北走却不得已赶回,她突然眉头一皱,按在腹部的手稍稍用力些力。
江衍见朝影疏一副不舒服的模样,慌忙问道:“怎么了?不会要生了吧?!”
朝影疏摇了摇头,见江衍紧张的模样哑然失笑,“没有,这个臭小子踢我而已。”
江衍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轻拍了拍朝影疏的肚子,教训道:“小坏蛋们又打架,搞得你们娘亲天天不舒服,就不能跟哥哥学学?”
朝影疏说:“这两个太能闹腾了,当初怀允羡的时候他又太乖,让我一度以为是之前的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江衍捏了捏朝影疏的脸,调侃道:“所以这就是那段时间你经常偷偷晚上抹眼泪的原因?”
朝影疏讪讪地一笑,伸手指了指莲叶深处,“再往那边划一点,摘几个莲蓬就回去了。”
江衍见状,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可真可怜啊,一个小姑娘抱着个不大的小肚肚在那里伤心难过,要不是师兄来给你把脉,还不知道要难过到什么时候呢。”
朝影疏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江衍的脸上,愤愤地坐回了船头。
江衍忍俊不禁,“阿疏,你还记得当时师兄说的什么吗?”
朝影疏蹂.躏着荷叶的绿茎说:“诸葛大夫说允羡懒得不行,天天睡觉,即便到了后来月份大了,允羡动的也少。”
江衍回忆了片刻才说:“允羡小时候也不哭不闹的,一夜都不醒,性子随你。”
朝影疏厌厌地说:“可他长得不像我,倒是跟你特别像。”
江衍说:“可是他事事都想着你,我这个亲爹享受的待遇可不多。”
朝影疏催促道:“废话少说,快点撑船。”
朝影疏回到朝家后直接抱着采摘的东西去了厨房,她屏退了欲上前帮忙的侍女,将今日早晨洗好的鸡块包进了荷叶中准备上锅蒸。
江衍走到锅台下准备生火,随后道:“你能不能休息一会?”
朝影疏盖上锅盖,拿过一旁的莲花剥下了花瓣,一边清洗着一边说:“诸葛大夫说双胎容易早产,多活动活动有利于生。”
江衍随口道:“你吃太多,孩子长得太大也不容易生。”
朝影疏打了几个鸡蛋在瓷盆中,“怀允羡的时候吃的也不少,也没见允羡长得有多大,多难生。”
江衍愤愤地将手中的木头捣进了灶台下,起身看着朝影疏说:“我在外面等了两三个时辰,你居然说好生?!”
朝影疏将荷花瓣泡入了蛋液中,听到江衍的话随即思索了片刻才说:“诸葛大夫说头胎就是难生,这两个估计时间会更久一些。”
江衍听完后简直要昏厥,他觉得等朝影疏肚子里的这两个小混蛋出生后,以后绝对不生了。
朝影疏见江衍在发愣,伸手推了推他说:“你若是觉得没事,不如帮我把地窖里的紫苏桃子姜拿出来。”
江衍没辙只好乖乖地去地窖取东西。
朝允羡见江衍走出厨房才微微探出头,细声细气地喊道:“娘亲。”
朝影疏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允羡招了招手,“来允羡,过来。”
朝允羡擦了擦脸上的热汗,迈着小步伐朝着朝影疏走了过来,他想伸手让朝影疏抱一抱,但是又见她肚子太大,只好收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朝影疏剥了一个莲子塞到了朝允羡的嘴里,问道:“好吃吗?”
朝允羡点了点头,“好吃,就是有点苦。”说完,他拎过小板凳踩在上面帮着朝影疏剥莲子。
朝影疏摸了摸朝允羡热得发红的小脸,“允羡真乖,不过厨房很热啊,你功课做完了没有?”
朝允羡点了点头,他伸出小手想擦一下朝影疏脸上的汗,奈何够不到却非常地想做便只能踮脚去够。
朝影疏见状,低下头去触朝允羡的小手。
江衍一把抱起朝允羡,他将手中的罐子放在了灶台上,摸了摸朝允羡的小脑袋,“乖儿子啊,你这要是摔到了怎么办?你娘这么重的身子也弯不下腰啊。”说完,他抱着朝允羡离朝影疏近了些。
朝允羡如愿以偿地擦到了朝影疏脸上的汗,随后感谢一般抱着江衍的脖颈与他亲昵了一会。
江衍惊奇地说:“哟,今日沾了阿疏的光,儿子愿意跟我亲了。”
朝影疏擦了擦手,从罐子中取了两块桃子出来,一手拿了一块递了出去。
江衍心安理得地直接叼走,朝允羡却伸手取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
朝影疏捏了捏朝允羡的小脸,问道:“允羡,好吃吗?”
“好吃。”说完,朝允羡将手中的桃子递了出去,让朝影疏也吃。
朝影疏笑着说:“你吃吧,娘亲还有呢。你去抱允羡出去玩一会吧,一会就能够吃饭了。”
江衍吻了一下朝影疏的脸颊便抱着允羡出去了,他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能跟儿子增进感情的机会,虽然允羡这个名字他是给女儿取的,不过儿子就儿子吧,怎么说也是朝影疏辛辛苦苦带来的。
其实江衍在朝允羡身上吃过亏,小时候一抱就哭,他只能看着朝影疏抱着允羡逗弄,心里眼馋地紧,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糟心。
朝影疏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把食物做好端上了桌,一桌子的荷花宴只差一个糯米藕了。
江衍夹了一片炸荷花,香脆可口,一时之间荷花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连,就是太甜了些。
朝影疏将荷叶展开,鸡肉的香气瞬间溢了出来,她打开了桃子姜的罐头挑了两块冰凉的桃子吃了下去。
江衍提醒道:“少吃些,太凉了。”
朝影疏夹了一块鸡肉,挑出了里面的骨头放到了朝允羡的碗中,“吃吧。”说完,她又盛了一勺莲藕炒虾仁给朝允羡。
朝允羡嘴里嚼着鸡肉,含糊不清地说:“娘亲也吃。”
朝影疏说:“允羡,嘴里有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朝允羡点了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东西。
吃过晚饭,江衍陪着朝允羡玩了一会,洗了澡又读了会书,等他睡着了,江衍才往房间走去。
朝影疏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摇着手中的扇子,天上星河遍布,四周虫鸣窣窣,夜风还算是凉爽,她见江衍走过来,撑起身子说:“睡了?辛苦你了。”
江衍躺到摇椅上按下了朝影疏的肩膀,接过扇子轻轻地扇着,“晚饭吃了那么多桃子姜,肚子疼不疼?”
朝影疏笑了笑刚要反驳些什么,突然觉得腹部有些坠痛,她觉得总不能让江衍那个乌鸦嘴说中了,桃子姜太凉要闹肚子了,片刻后她才觉出有些不对劲,冷汗已经密密麻麻地爬上了额头,“江衍,江衍……去请产婆……”
江衍立刻放下了扇子,将朝影疏拦腰抱了起来,“这才七个月就要生?”
朝影疏吃力地点了点头,“双胎本来就会生的早。”
江衍把朝影疏抱回了房间,书伯见状早就去请大夫和产婆。
这次江衍在房外等了整整一夜,天亮之时才有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叫声,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便打算进门。
侍女及时拦住,“姑爷,你在外面等了一夜,身上露气重,驱驱再进去。”
一群小侍女手脚麻利地帮江衍驱着身上的露气才放他进门。
江衍绕过抱着孩子的产婆直接走到了榻前,他捞起朝影疏汗津津的手,接过侍女手中的毛巾擦着后者脸上的汗。
朝影疏有气无力地说:“你也不看看到底是两个男孩还是两个女孩,怎么直接就过来了。”
江衍吻了吻朝影疏的手说:“都一样都一样,男孩女孩都养,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朝影疏眼巴巴地看着那两个孩子,“可是我想知道,那可是我辛苦了一晚上的成果。”
产婆和侍女立刻抱着孩子走了过来,面带喜色地说:“恭喜夫人,龙凤双胎,小的是个姑娘。”
朝影疏说:“抱过来我看看吧。”
江衍伸手接过被小被子包裹好的小儿子放在了朝影疏的身侧,迫不及待地接过女儿,父女两个对视的第一眼,小姑娘便挣扎着伸出了小手去触碰着江衍的鼻子,接着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江衍顿时乐了,他伸出手碰了碰小姑娘白嫩的小手,下一刻便被柔软的小手攥住了食指,他轻声地逗弄着,兴致冲冲地对朝影疏说:“阿疏,你看她多喜欢我。这小鼻子,小嘴巴跟你多像啊,你给他们取个名字吧。”
朝影疏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轻声道:“女儿叫翎曦吧,江翎曦,小名绾绾。儿子嘛,占允羡一个允执厥中,叫允晓吧,江允晓。”
江衍说:“因为都是在破晓之时生的吗?”
朝影疏点了点头,“月夫人这下终于不用再念叨着让我生个女儿了。”
“她儿子想娶我女儿门都没有。”江衍上前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阿疏,辛苦了,谢谢。”
朝影疏忍俊不禁,“还有十多年呐。”
江衍抱着女儿突然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朝影疏一愣随即道:“不是你在南邑迷路那次吗?”
江衍听闻笑着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其实还更早,大概是你八、九岁的时候吧,你爹带你去北凉路过东岚时救过我们三个,当时你长得挺可爱就是……说话有些傻。也就是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朝影疏哑然失笑,她想了想自己八、九岁的时候江衍大概十六、七岁左右。
五岁的朝允羡穿着一身赭红色的小袍子像个小大人一样的站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巴巴地望着房门,他扬起头看着诸葛青云说:“诸葛叔叔,我娘亲到底生的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啊。”
诸葛青云摸了摸朝允羡的发顶,“你娘亲生了两个,你也有弟弟也有妹妹了,进去看看吧。”
【东岚 稷下学院】
大先生桌子上的棋盘自五年前便没再动过,穆酌白看了一眼棋盘,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大先生的面前,轻声说:“老师喝茶。”
大先生点了点头,他突然长叹了一声,“人上了年纪便容易回忆之前的事情,想当初我们九个人筹谋的一切,到头来终究不过一场空,风然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穆酌白抿了一口热茶,“都五年了,老师也应该放下了,至少统正皇帝是个好君主。”
大先生起身凝视着棋盘许久,最后将上面的棋子一颗一颗收回了棋盒中,他拿起一块湿毛巾擦着桌上的灵位,分别是天枢舞惊鸿、天璇江风然、开阳花溯,自言自语地说:“下一个该是我了,你记得给我刻灵位。”
穆酌白问道:“老师你们当初为何选上朝姑娘?!”
大先生说:“我们当初选了很多孩子,包括你们三个在内,一次一次的失败与失利,也葬送了不少孩子的性命,只有舞惊鸿的那个小丫头按照我们规划好的路走得最久,起初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后来我们也无法再忽视她。”
穆酌白说:“你们也未免太过于狠心,她只不过是一个姑娘。”
大先生说:“你也是个姑娘,易先生也毫不犹豫地将你送到了段鸿轩身边,不是吗?在大计面前不分男女,全部都只是棋子而已。”
穆酌白有些释怀地笑了起来,“我从未怨过易先生,毕竟是他让我遇到了秋砚。”
大先生看了穆酌白一眼,片刻后才说:“秋砚那孩子不是……”
穆酌白垂眸,“那是便是我的问题了,之前太过于执拗,明明可以拒绝冬月的寒冷却依旧不愿意向温暖靠近,秋砚让我明白这个世上最温暖的地方在他心里。”
大先生说:“你能想明白便好。”
穆酌白起身,“希望老师有一日也能想明白。”说完,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四周还是郁郁蓊蓊的竹林,江衍曾在这里罚过跪,林秋砚曾在这里骂过江衍不争气,小木屋的门打开,两人看了过来。
林秋砚傻笑了起来,隔着泛黄的几年时光轻声唤道:“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