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力维持平静的神色,然而我的内心早已是滔天巨浪,如置悬崖峭壁。甚至不敢去瞧皇帝的面容,唯恐引起皇帝怀疑。
短暂的片刻,于我却似乎漫长无比。
皇帝终于又对妙虞笑道:“朕就着你的皓腕饮下此杯,岂非更加口齿生香?”
妙虞旋即柔媚奉上,皇帝果真一饮而尽。
我这才抬眸望了妙虞一眼,妙虞心领神会,婷婷袅袅地退下归座。
皇帝已是有些醉了,脸色微微酡红,眼神迷离。
此时妙虞借口更衣,离开了宴席,窈窕身姿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
皇帝忽而又看向我,我心如擂鼓,缓缓笑道:“陛下为何这般望着臣妾?”
他的唇角略略勾起,正要开口回答,却陡然口吐鲜血,阖眼瘫倒在龙椅之上。
妃嫔公主纷纷惊惧惶恐到了极点,贵妃尖声大叫,如疯妇一样扑在皇帝身上大哭。
此时,唯有中宫皇后能主持大局。
我镇定地扫了下方一眼,厉声道:“高禄!你带侍卫去追回韦氏!李通,速召晋王以及辅国大将军入玉津园护驾!”
二人忙领命而去。
贵妃慌忙抬头争辩:“皇后娘娘一向公允,怎能不召秦王入内!”
毓妃冷冷嗤讽:“贵妃别是糊涂了,韦美人可是你韦氏一族的女儿,贵妃秦王不需避嫌吗?”
贵妃再不顾体面,癫狂怒骂:“那个贱蹄子,也配做我韦家人!她自入宫起便与我不对付,毓妃是瞎了看不见吗?”
毓妃亦怒:“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姑侄提前串通,好在今儿撇清关系!”
这样的场合,没有低位妃嫔敢出一言。
我定下心来,庄严道:“缮宝,你先带人送小皇子小公主回各自居所去。贵妃、毓妃、敦妃留下,其余妃嫔,皆回殿阁不许离开半步!如今陛下已崩,然储位仍未定。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保国祚绵长,为正公允,本宫会连夜请宗室亲王与宰辅阁臣过来,定下新帝!”
敦妃躬身行礼,言辞恳切:“皇后娘娘圣明,娘娘乃天下之母、中宫元嫡,妾妃等恭领娘娘安排!”
云谧与张昭仪立刻带着嫔御们行礼:“妾等恭领娘娘安排!”
贵妃只继续扑在皇帝身上,泪流不止:“陛下!陛下快醒醒,臣妾和彻儿该怎么办啊!”
我静静看着皇帝的身躯不语,少顷,命内监们奉皇帝遗体回颐安殿。
贵妃犹自追逐皇帝的遗体,钗环坠落一地。
侍女们死死扣住贵妃,我淡淡对她道:“如今山陵崩,贵妃莫扰了陛下安息才是。”
贵妃以极怨毒的目光盯着我:“皇后为何毫不哀伤!”
我并不回答她,只毓妃忍不住斜睨贵妃一眼:“若皇后娘娘也同贵妃这般,后宫朝堂怕是要乱的不像样子了。”
至颐安殿,宫人们早已布置好了灵堂,白茫茫的一片。
我端坐在偏殿,贵妃、敦妃、毓妃皆坐左右下方。
画黛从外头进来,俯身轻道:“娘娘,永康公主已被和妃娘娘哄睡了。”
我恍然颔首,“请和妃这几天好好陪伴公主,公主还小,怕是被吓到了。”
画黛恭敬应下,画竹又匆匆进来:“娘娘,晋王殿下及辅国大将军带着骁骑营、北城营入内护驾,已至玉津园鸣凤门了!”
我心下一松,“传懿旨,开鸣凤门!”
贵妃含泪冷笑:“皇后当真是剑走偏锋的好手段啊!”
我侧首淡漠地望着她,威仪尽显:“本宫念你素日的谦卑,今晚不与你计较失仪之罪。如若再度口出不逊,休怪本宫无情。”
此话一出,贵妃尚且还可,她的大太监盛喜却吓得跪倒,急急低声劝她。
我不再理会,起身至颐安殿宫门处等候。
昀和辅国大将军王翊一道赶来,他眉眼冷峻,望见我时才倏尔变得柔软。
王翊神态谦恭,下跪行礼,我让昀亲自扶起了他。
随即,昀肃容走进正殿,再三拜过皇帝遗体。
王翊低声道:“依娘娘安排,在接到入内护驾谕令的同时,臣便即刻派犬子去包围了那位的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我茫然地看向夜色深处:“现下,传本宫旨意,派人押他来颐安殿罢,好生待他,莫让他受伤。”
铜壶滴漏不知响了多少个来回,恭王、豫王、中山王、礼王以及卢阁老、崔阁老、韦鋆等宰臣陆续入内。
秦王亦被王翊之子押至颐安殿,哀嚎一声,怒目圆睁:“皇后嫡母为何要这样待儿臣!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那韦美人所为与儿臣实在无关啊!”
画黛恭谨对秦王道:“韦美人仍下落不明,只好先委屈殿下了。”
秦王犹挣扎不已:“儿臣不服!儿臣不服!”
韦鋆行礼,义正言辞中带了质问的意味:“陛下在时,已有属意秦王殿下为储之心,敢问皇后娘娘,倘若韦美人真是贵妃秦王指使,于贵妃秦王有何益处!”
恭王蹙眉,犹豫再三,上前对韦鋆道:“韦相慎言!陛下从未有明旨彰示秦王为储,私下所言亦无人可证明,这……”
贵妃如疯妇般冲出来,指着我怒吼:“陛下优待于我,又看重我儿!我们怎会干这等蠢事!分明是那贱人自己所为,或是旁人背后指使!”
慢悠悠地坐在圈椅上,我冷静道:“此番岂有妃妾说话的份儿!还不快把贵妃带下去好生歇息。”
侍女内监们忙又架着贵妃回偏殿,秦王欲追上去,偏也动弹不得。
崔阁老深深行了大礼:“或许正因陛下优待贵妃母子,才酿的他们狼子野心,直欲杀君弑父,好快些登上大位。前朝便有太子渐长,羽翼丰实,而图谋逆之事。”
韦鋆恨声喝道:“这如何能比!前朝那位太子,是因受诸多猜忌,才生谋逆。秦王一向是陛下最喜爱的儿子,怎会行此大逆!”
卢阁老抚了抚长须,道:“陛下本春秋正盛,皇子众多,孰能确保坐稳太子之位?”
豫王正想开口,却被中山王扯住衣袖,终究还是噤了声。
韦鋆朝正殿摆着的皇帝遗体叩首,哭道:“秦王殿下若真生谋逆之心,岂会让韦美人来做,这不是明摆着脱不了干系吗?陛下!您看看您最疼爱的儿子啊!”
礼王凌厉道:“若找不回韦美人,此事确实与韦氏一族脱不了干系。自古以来兵行险招、防不胜防,下毒谋害岂是谁都能做的?正因命韦美人做此事太过明显,反而不能拿秦王怎样也未可知啊?”
秦王怒极,挥着拳头就要上来殴打礼王,韦鋆急得跺脚,连忙从后头抱住秦王:“殿下不能冲动啊!”
礼王退避了一大步,颤颤兢兢:“秦王如此鲁莽,如何能当天下之君!”
此时昀从正殿走出来,眼眶发红,一派谦和地与宗室亲王见礼。
我凄凄怅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兹事体大,本宫一人做不了主,还请宗亲尊长助我定夺一二。”
礼王正色道:“现皇长子秦王脱不了勾结弑君之嫌疑,其余皇子又尚且年幼。皇次子晋王殿下人品贵重,乃中宫养子,如半个嫡子。臣以亲王之份,请立晋王为嗣帝!”
恭王踟蹰片刻,终也躬身行礼:“臣恭王,附礼王之请!”
中山王见礼王、恭王如此,亦朗声道:“臣以郡王之份,请皇后娘娘立晋王为嗣帝!”
韦鋆见大势已去,惶惶然抱着秦王悲嚎起先帝来。
豫王站在原地,沉沉叹气。
夜色转瞬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朝阳初起时熠熠的曙光。
天家仪仗从玉津园启驾回宫。
昀终于成为新帝,我亦被尊奉为皇太后。
先帝葬于西陵,新帝守孝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天。
期间,朱批改为蓝批,皇家寺庙道观皆鸣钟万次。
整个上京,纸钱飘洒如大雪纷飞,从宫城至陵寝,沿途几百里设芦殿数十,皇亲勋贵、外戚命妇、文武官吏、和尚道士、护兵侍卫浩浩荡荡送大行皇帝至西陵。
先帝庙号定为英宗,谥号承天章睿皇帝。
连月以来,疲累不堪。
国丧毕,新帝行登基大典,改元延德。
册立嫡妃张氏为皇后,册封侧妃沈氏为贵妃,侧妃王氏为贤妃,侍妾封为美人、才人。
加封先帝贵妃为皇贵太妃,先帝敦妃、毓妃、和妃、熙妃为皇太妃,先帝诸嫔为皇太嫔。
秦王幽禁王府不得出,然而违旨纠结上府折冲都尉王平、瑞王及北戎可汗之长子起兵造反。
昀早有准备,甚至放纵了秦王的造反。
新帝御驾亲征,讨伐逆贼。
王翊与王平之间,也终于兵戎相见。
千秋殿,我轻轻搂着珑佶,云谧坐在一旁随口叹息:“王翊、王平可是亲兄弟啊,在泼天的富贵权力面前,究竟变得反目成仇。”
我怔愣一瞬,权力么?
权力,可以迷失人的本心吗?男子与女子又有何分别,从前的我,失去爱的牵绊,何尝不曾一度沦丧为追逐权力的亡魂。
珑佶小脸清瘦了不少,嗓子哑哑地问:“为什么亲兄弟也要争斗呢?”
我一时羞赧,望着珑佶清澈的双眸,说不出话来。
云谧抱过珑佶,捏一捏她的耳朵:“等阿佶长大了,就会明白,世间有太多不得已之事。”
我静默须臾,莞尔道:“阿佶,母后愿你永远坦荡美好,我的阿佶,要做世上最欢喜的小公主。”
九月初,新帝大胜返朝。
瑞王兵败自杀,北戎可汗亲手斩杀长子谢罪。
秦王被废为庶人,但仍许居于王府,秦王爵位降为同山王,由秦王之子赵擎承袭。
与此同时,新帝仅有一后二妃以及寥寥两三个美人才人,朝臣们已隐隐有劝谏选秀之势。
昀坚决不允,朝臣们亦不敢再谏。
千秋殿原为历代皇后居所,然而昀不欲使我挪宫,直接安排静徽另住仪鸾殿。
他回宫的第一晚,没有召幸任何妃嫔。
却径自来到千秋殿。
透过雪白几近透明的皎月纱,他深深地望着我,猛然将我拥入怀中。
“如今,我终于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命中唯一的光,是我想守护一辈子的人。纵使冒天下之大不韪,昀,丝毫不惧。”
我依偎在他的肩上,眼中充斥哀愁。
我是一个罪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他身上依旧充满让我安心的清浅淡香,似要冲散我曾拥有过的,扭曲的恶毒以及迷茫的疲倦。
我仿佛在沉沦中,得到了救赎。
无比清晰地感受着昀的热烈。
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小楫轻舟,渐渐梦入芙蓉浦。
这巍巍宫殿,往来沉浮。多少宿命,皆转瞬湮灭。
再回首,温柔的一束光,终究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皇帝没有死,昀的生母之死确实与沈嫃有关,后面番外会写到。这是此文的结局,但不是人物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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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九十九章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