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经营手册 第5章 数据化

江隐开车行驶在道路上，风沙从窗外吹过，发出锐利的摩擦声。

驾驶舱内的空间很闷热，空气里充斥着人造皮革的难闻气味。江隐很担心自己的冻肉会在这种天气里变质。

秦教授给完她联系方式后就上车离开了。

江隐望了眼放在旁边的小纸条，还是很难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易脱身。

知识棱镜中得到的知识……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隐瞒这个信息究竟是对是错。

《天象指南》和她所看过的任何一本书籍都没有提到过这种现象，但据江隐所知，未被公开的特殊行为并不少见。

她在前线基地读书时，同学间曾经流传过一个故事。

它的版本有好几个，有时是经历了异常天象后的幸存者，有时是天生就拥有特殊能力的小孩，有时是什么都没做，某天突然拥有了神奇力量的普通人。

但它的故事走向都是相同的：主人公隐瞒了自己的能力，最后失去控制，获得了惨痛的代价。

江隐当时一直觉得这个故事是老师或家长编出来吓唬他们的，从未想过这种两难境地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或许坦白后，她会发现自己的经历并不罕见。

知识棱镜本来就是最神奇的一种天象，她看见的东西也许只是其数据化影响的结果。

前线基地修建的道路快要走到尽头，熟悉的沙地出现在眼前。

江隐深深吐了一口气，转动方向盘，回到昨晚难忘的那片区域。

这里此时已被做了标记，她看了几眼，驶向那处天然弯道。

天空中的太阳不知何时已从偏西的方向重新跃回正空，永恒不变的亮度、方位，阳光照射到身体时，即使有隔离服的保护，仍能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正在不断生成光照病的结晶。

这就是α-β锁定区域，日月永恒不变，各自占领了12小时的时间，将一天标准分割。除了其他异常天象，没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一切。

驶进这里，就是只有她一人独自居住的区域了。

沙土被甩在身后，简易工坊、银白色的避难所入口层和稀稀落落的低矮植物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光热板阵列。

这里与昨夜她离开时没什么区别，不过江隐知道肯定有不少红叶果植株在血月中死去了。

她在避难所入口层前停下卡车，熟练地输入密码，探测器扫过她的指纹和虹膜，厚重的金属大门打开。

江隐走进避难所，先把货运拖车推出来，将冷冻肉和新鲜蔬果放上去。

冻肉已经基本化了，水珠不断从包装里滴出来。她进入电梯，按下负三层的按钮。

电梯缓慢向下，在避难所的最底层停止。

外面一片漆黑。

江隐跺了跺脚，声控灯立刻亮起。她推着货运拖车走出电梯，朝冷库的方向走去。

避难所共有四层，唯一在地表的是入口层，很小，除了临时储物间和验证身份的仪器外并无他物。

负一层是工作间，在江隐父母尚在的时候，那里有很多科学仪器，现在大多送还给了前线基地，只有少数不重要的还留着。

在天气不好的时候，负一层也可以代替简易工坊的功能。

负二层是起居室和培育植物的地方，江隐日常吃的蔬菜就是靠这里的水培室提供的。

负三层是冷库和储藏室，避难所的净水和电力设施也设置在此层。

冷库的大门打开，江隐推着货运拖车走进去。

寒意扑面而来。

她没有关门，尽管冷库内部也有控制大门的开关，但独居生活，江隐偶尔也会幻想一下自己被关在冷库里出不去的场景。

冷库里东西不多。红叶果刚刚送交到前线基地，这里只剩下一些日常积攒下来的食物，显得很空旷。

江隐把冷冻肉和蔬果放到靠近大门的架子上，打开装蔬果的袋子，从中挑了点中意的，装进小袋子里，拉着货物拖车走出去。

她先将小袋子里的蔬果扔到负二层的起居室，才回到地表的卡车旁。

卸货花了她很长时间，光40箱罐头就让她跑了五六趟，粮油面粉等更是让江隐想起了红叶果和燃油同时丰收时的忙碌岁月。

好在她平日里在农场忙惯了，干起这活虽然辛苦，倒也没什么不适应。

等到所有货物都安放完毕，太阳早已消失在正空，取而代之的是圆满无缺的明月。

江隐打开一瓶买来的饮料，坐在避难所大门前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月亮，再看看远处的低矮植物。

还是明天再打理吧。

她累得实在受不了了，肚子也饿得难受。

关上避难所大门，回到起居室，先前准备的蔬果也懒得料理了，从冰箱里取出两张先前剩的烙饼，开了罐刚买的猡兽肉罐头，就着吃了半罐，冲了澡赶紧睡下了。

这一觉江隐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依然是混乱无序的各种信息。

知识棱镜灌输给她的内容并未被完全吸收，在梦里组合成光怪陆离的幻景。

江隐醒过来时，圆月依旧高悬在天空上。她扶着额起身，定定地坐了会儿，心念微微一动。

方框出现在眼前。

原来不是梦。

江隐在心里叹息，百感交集下查看了任务界面。

连接科考站的时间变成了两天。

她看了眼时钟，现在依然是这片区域的晚上，但已经过了昨夜她遇险的时间。

看来时间的判定点不是每天的零点。

她走到洗漱台，随手散去界面，拿了杯子接水。

江隐的手微微一顿。

水流进杯子里，在她的眼中却比以前多了什么。

200毫升……

江隐关上水龙头。

她举起杯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的清水。

她知道这里面的水是200毫升。

没有数字出现在她眼前，但江隐清楚地知道里面水的容积。

如果有必要，她还可以估测得更精确很多。

数据化……江隐想起方框对她能力的介绍。

知识棱镜的幸存者中，有不少后来对数字变得极为敏锐，难道指的就是这种？

联系到其他案例，江隐的精神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放下水杯，挤牙膏洗漱。但仍能感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心上。

世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无论她接触什么，那样物体的精确信息就立刻能感知到她的脑海里。

这其实没对她产生太大的负担，就像多了一种感知，视觉的色彩大大扩宽了，对于江隐本人来说，这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但她对此极度不安。

生活表面上好像一切如常。

江隐打开冰箱，取出昨夜放进去的蔬果，给自己做了份美味的早餐。

这种美食在她的世界可并不多见，可江隐的内心极度烦躁。做菜、吃饭的过程中，食物的每一样信息都被精确量化，往她的脑子里钻。

她就像瞎了一辈子的盲人突然看见了世界，反倒感到无所适从了。

吃完早餐，她在起居室来回走动。试图平复内心的焦躁。

信息仍然不断进入脑海，比梦境里的幻景更加光怪陆离。

江隐在一截纸条前停下。

这是秦教授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鬼使神差地，她走进电梯，按下工作间的楼层。

电梯门很快打开，声控灯的光芒下，江隐看见往常和外界联系用的无线电台。

她想要走过去，却又忽地顿住了。

江隐低下头，半透明的界面静静浮现在眼前，好像真实存在的物体。

她沉默良久，电梯门早已再度合上。银白色的封闭空间内，只有她和单调的灯光。

离连接科考站还有两天。

江隐默默叹了口气，挥手让界面消失。

她按下地上一层的按钮。

太阳已经回到正空，卡车在卸完货后被江隐开进了简易工坊，避难所外没了遮挡，红叶果的低矮植株占据了她绝大多数的视野。

江隐走过去观察，那些承受不住血月力量的红叶果叶片已经有些枯黄了，她只望了一眼，就知道死去了多少。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处理死掉的红叶果，补种上植株。

这里不仅日月不变，季节温度的影响也很小，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

死掉的红叶果也并非完全无用。它们已经接近成熟了，不少块茎可以食用。

虽然尚未挂满红豆般的小果，但茎叶在血月的影响下，反倒比以前更适合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