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是大公子亲戚的亲戚,他有后台。
大公子没有给那个后台留面子,真的处置了他。
我妈得到公道,龚叔因为知情不报有过失,罚了半年工资,从管家位置上下来,管庄园草坪,而我也彻底离开集训地,被留在庄园干力气活。
不知道是不是夫人有意安排,我分到给龚叔打下手。
龚叔说,人命有贵贱之分。其实,大多数时候,这句话对也不对,身处下位的人,通常要的东西不多,只能看到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对非富即贵的人有艳羡,对高不可攀的人有爱慕,可是也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啥子位置,不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有哪不好。
只要我家人,都平平安安。
那是我唯一的念头,其他的事情,没啥好想,我被巨额债务剥夺自由,但庄园生活的半年,工作不咋累,还能和家人天天相聚,生活终于平稳,我很知足。
外面的天很蓝,好像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二十岁,许无咎已经学会说话,会奶声奶气喊爸爸喊奶奶,我妈身体渐渐养好不少,龚叔对我妈好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有胖子的前车之鉴,庄园里的佣人都老实了,没再发生啥子事。
又一年过春节,新任管家批准我和我妈的假,我们带着许无咎回到县城,拿着唐家发的过年大红包,给小姑家添置不少东西,姑父本身对我们家不满,看在钱的份上,态度稍微有了转变,这个年就顺顺利利过了。
次年开春,夫人让人把我送去外地,给大公子开车。
我妈他们都很不舍得,而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唐家花这些多精力培养人,早晚要排上用场。
何况,能去那个人的身边,是多少人向往的事情。
我觉得,这也算幸运。
再见到唐南,北京雾霾,是个周末的下午,他穿着一身白,闭眼躺在四合院院子里躺椅上,翘二郎腿,听京剧借东风。
跟我一起来北京的还有另外三人,一个司机,两个保镖,我们刚到不久,都穿着便服,站成并排,等夫人和大公子安排。
躺椅旁边放把太师椅,太师椅前有张矮桌,矮桌上放着白瓷茶杯,茶杯里泡得有茶,夫人就坐在太师椅上,她身后穿西装套裙扎高马尾的精干女人给她端茶。
她喝着茶,气定神闲给那精干女人递过去眼神,对方就转身进屋去把京剧关了。
“Lan。”夫人说:“你不搬这儿来住,就把保镖和司机带上。”
唐南睁开眼睛,目光很快从我们四个人身上扫过。
“非留不可?”
夫人坚定地朝他点头。
他们母子俩,通过短暂的视线沟通,好像就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从躺椅上下来了,站直起来身高已经超过我小半个头。
“你们都谁是司机?举个手。”
我和另一个哥们儿举手。
他笑笑说:“那你俩跟我走吧。”
剩下两个保镖面面相觑。
他说完跨步就往四合院外走,我们做司机的只能跟上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和对话。
“大公子,这就走了?”
“嗯,臭小子。”
“他不要保镖吗?”
“算了,随他去吧。”
唐南和陈家少爷在北京上同一所大学,他留了我和另外一个司机刘哥的电话,让我们早晚轮流接送他,从学校到他公寓,就负责这段路。
这份工作,比我想象中的轻松得多。
我们配得有三星智能手机,随时待命接听电话,共同住夫人安排的出租屋,正规两室一厅,环境虽然比不上庄园小单间,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房子,离唐南的公寓走路只要五六分钟,不给他开车的时候,就在出租屋打沙袋,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刘哥烧得一手好川菜,我跟着学了皮毛,我们做司机的要求禁酒,两个人吃完饭没事干,不是看电视节目,就摆哈子龙门阵,刘哥吹牛,我是他唯一听众。
他是泸州人,87年生,也是家里出事托关系到的唐家,在庄园开了四年的车,已经是老手,他说起夫人给唐大公子送人,不光司机,还有很多照顾大公子吃穿住的,唯独保镖和司机,近两年屡屡被大公子拒绝,他也不知道啥原因,轮到要叫他了就想办法躲,明知道大公子会拒绝,不愿意给自己找这不痛快,今年他实在躲不过去了,没想到大公子突然松口。
我话赶话夸他运气好,他反过来说我运气更好,刚培养起来的人一般不会直接安排到夫人或者大公子跟前,跟我一起集训地培训的那个新司机,就没有这种待遇,我是个例外。
三月上旬某天,我们被叫到四合院去,发生活费。
夫人不在,在的是夫人身边那女的,四合院的人都叫她瑶小姐。
发过生活费之后,瑶小姐留了我和刘哥电话,急吼吼把我单独叫到一边。
她说:“许刻,你的任务来了。”
我低着头,心想,还有啥特殊任务?要避开刘哥,单独分配。
我们同样是司机。
但我没问。
不乱看,不乱打听。少说话,多做事。这是在唐家干活的基本规矩。
瑶小姐小声地说:“从今天开始,大公子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和谁玩一起,你知道的要全部汇报给我,及时汇报。”
我眼神一变。
她可能看出来我的防备了,马上又说:“夫人交代的,你照做。”
说完,把她的苹果手机短信界面拿给我看。
我看了短信内容,和她说的一个意思,就说这个事情我知道了,她说要立刻去机场跟夫人汇合飞英国,也没有其他啥子再要交代的,让我和刘哥一起回了出租屋。
当晚,轮到我去接大公子回公寓。
我把车开到平时接他的地方,他坐进后排,又从背包里拿出本书来看。
上大学的大公子,打扮得青春阳光,一身运动装配球鞋,只有那脸矜贵样,能看出从小不同寻常的教养。
从后视镜能看到他的琥珀色眼睛,眼神光深邃。
他翻书还是那样快。
不知道他到底咋做到的,有没有真的把书里写的内容看进去。
我只能偷偷瞄他,自从我十八岁那年在唐家庄园朝南别墅二楼楼梯间见他那一面,再不敢仔细看他的脸。
人容易乱。
今天想得更多,我在想,咋跟他说瑶小姐交代的事情。
他翻书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你有事儿?”他问。
我心脏猛地一缩。
“瑶姐交代你的你照做就是。”他说。
我简直觉得他神了。
我还啥子话都没有说啊。
“您知道?”
“猜的,我猜,我妈妈会让瑶姐交代你,把我的行动轨迹告诉她。”
他猜得很准。
这个人的脑子太好使了。
我刚这样想,又听到他说:“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
脑子好使的人也容易忘记事,我回答:“许刻。言午许,刻苦的刻。”
“哦。”他说:“过两天我朋友给我办生日party,你送我去,到时候我把地址发你。”
唐南十八岁的生日宴,在北京某大酒店办的,他家里的长辈都没有到场,具体为啥子我也晓不到,那天晚上我接到他,他让我换一身西装,他叫人新给我做的,不是留在唐家庄园那套浅灰色,换成深黑。
我换上西装过后,他从头到脚打量我,靠在车门边上,抱着臂朝我笑。
“还行。”
冷风吹过来,他额前的碎发在晃。
我脸发烫。
吞着口水缓解紧张。
他自己拉开车门,第一次坐进副驾驶。
我跟着上车,路线事先记好,往酒店方向开。
快到前,他说:“一会儿跟我进去,吃块儿蛋糕。”
司机不可以跟他同时吃东西,不上主人家的桌子。
我犹豫了,我说:“大公子,那不合规矩。”
他伸手拍了一下我右边的肩膀,说:“在庄园,你按唐家的规矩走,在我身边,我就是规矩。”
我能想象出他说话神情,他的语调轻快,心情应该还好。
我拒绝不了,说:“要得。”
他的生日宴会,没有两年前那样大的阵仗,人少了很多,但用度开销这一块肯定没有削减。
来的都是些差不多和他同龄的男女,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一看都是些豪门子弟。
我进到宴会厅,重新感受到金钱带来的力量,琳琅满目的食物和价格高昂的酒水,在装修豪华的房子里堆叠,把人带到陌生世界。
他拍拍手,细声交谈的人们停止说话,往他围拢,将我和他围在了中间。
“今晚随意,玩得开心。”他说话声不大,说得很慢,让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晚上七点多,开过香槟后,照样是人声鼎沸祝他生日快乐。
人群聚拢又散开,他侧过脸交代我:“就跟在我身边,要是我醉了,把我送回去。”
我郑重点头。
有人端着酒杯过来跟他攀谈,他们找了沙发区坐下聊天,我一直站在他身后,别人敬他酒,他都不推,喝了一杯又一杯。
后半场切蛋糕,他已经有点站不稳。
我在想,啥时候他算喝醉了,啥时候我给他送回公寓。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我的手机在西装外套口袋里不停震动,这个号码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我拿出一看,果不其然。
“大公子。”
我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他扬扬手指:“去旁边接吧。”
瑶小姐问了我他人在哪里,问了我他都跟谁在一起,我按他的吩咐,如实汇报,汇报完再走回去,他身边又坐了一个个子矮小,白白嫩嫩的小男生,乍看像个高中生未成年。
对面四五个男的,其中有一个我见过。
两年前,唐家庄园,大公子生日宴会上撞到我,给我出主意叫我上二楼躲懒的那位男士。
这人在这群人中似乎有不同地位,别人都站在他身后,就他坐在大公子的对面,手里各拿一块蛋糕。
他对大公子说:“这下总是你喜欢的了?对人家温柔点儿哈哈哈。”
他才说完,我就看到大公子伸手搂住了小男生的腰。
小男生脸红,低头晃自己手里的红酒杯。
大公子把桌上放着的一块蛋糕拿起来,小男生的视线跟着他戴着黑手套的手走。
他越过小男生,把这块蛋糕递给我。
“尝尝。”
那个小男生眼巴巴望着我的蛋糕,就像自己很委屈,我接着蛋糕,听命令,挖了一块塞嘴里吞了。
很甜,还腻。
这些人为啥喜欢吃这东西,我不懂,但有一点我懂,都想吃他递的东西。
我三两下把蛋糕吃完了。
大公子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放小男生手里,他贴到对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话。
这个小男生点点头,脸上露出娘们儿似的笑,还知道害臊,他站起来跟对面人鞠躬,然后迅速离开了。
对面人又打趣了些啥子话,时隔多年后,我忘了,只记得最后,对面人说:“你这个司机,考虑考虑,让给我怎么样?”
大公子盯着那人看,可能看得有好几秒钟。
“人是真的长得不错,那不是不合你口味么……”对面人又说:“哎呀,我开个玩笑。”
大公子轻笑,站起来面朝我。
他的双手放在我两边肩膀,低着头,轻声问我:“你呢?想换地儿?”
他吐出来的气息,全是酒的香味。
我心慌。
“我没有想。”
他的手指在我肩膀上拍几下,盯着我说:“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稍微抬起下巴,对上他的视线。
“我没想换。”
“哈哈。”他的手放下去了,雪白的脸庞有酒薰的淡红,他笑得很漂亮,让人看见移不开眼,他对我说:“今晚会晚,你先走。”
这天。
回出租屋的路上,我满脑子全都是他在回放。
他的一举一动,全在侵蚀我。
我知道了一件事情,一件认识他的人,大部分都知道的事情。
他喜欢男的。
我还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对他那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反应,不是我变态。
这事困扰我两年,它终于不再在午夜找我麻烦。
后半夜,我睡得正香,电话铃声突然响,我警觉地坐起身,摸过手机接通。
电话那边,唐南说话的语气急了。
他在接通的第一时间给我说:“许刻,你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