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到集训地的每天,我都在重复过同一种日子。
五点钟起床。
晨跑过后,有专业教练和□□,负责教怎么拉筋怎么压腿,我学得太晚了,腿压下去痛得冷汗直下,咬破嘴皮子硬扛。
压好腿,就地吃早饭。
人手一个塑料饭盒,一勺稀饭,一个馒头,一个鸡蛋,不够吃可以再要,但五分钟之内必须吃完。
早饭过后要上学规矩的课。
站有站姿,坐有坐姿,眼里要有活,手脚要麻利,说话声音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冒犯到人,太小人听不清楚,着装要保持整洁,随时要在待命状态。
规矩一共十八条,每条都是铁律不能犯,每天课上朗诵三遍,每节规矩课三十分钟。
规矩课上完,热身俯卧撑,一组掌、拳、指,每组五十,深蹲一百,蛙跳一百,仰卧起坐两百,仰卧两头起、俯卧体后屈,各一百。
热完身,开始教散打的拳、腿、步法。
上午训练结束,中午十五分钟吃饭,吃完饭午休十五分钟,下午接着练。
晚饭是六点半吃,十几个人一起吃食堂,有鸡有鸭,大鱼大肉,有荤有素,样样俱全。但是一天下来基本我都累瘫了,没啥胃口,吃不下多少东西,教练会在饭前训话,强行逼着吃。
晚饭过后绕着宿舍楼走路消食,绕完回宿舍洗澡熄灯睡觉,夜间不定时吹哨集合,三分钟没到的,体罚。
我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不知道我和李书琴的儿子怎么样了,我在一个全封闭的地方,练散打。
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四个多月。
2008年,春节前一天。
一辆车开进集训地,龚叔来找我。
“许刻,你学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我把其他学员偷偷给我塞的烟摸出来给他,“龚叔,我妈他们……”
龚叔接过烟,捏在手里,问我:“你抽了吗?”
“没有。”我摇头:“规矩课都讲过,抽烟、喝酒、赌钱、吸。毒。嫖。娼。都不准。”
“偷偷抽,都没有吗?”
我还是摇头:“夫人说让我以后跟她儿子做事,龚叔,我妈他们……”
“唉。”龚叔脸上的笑没有了,他看着我,神情变得严肃,“我是专程赶来接你回庄园的,走吧。”
回庄园的路上,我很忐忑。
四个月了。
当初被龚叔送来集训地的时候,我妈还没有回到庄园,李家的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有没有解决好,我那个儿子现在在哪里,我妈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一概不知。
看龚叔的脸色,不像是很好。
如果真的没有解决好,我不敢往下继续想。
我妈他们要是有点啥事,我还咋活?
冬天很冷,沿路路面结冰,车开得很慢,庄园的缩影远远出现在我眼前,车速才提起来。
还是我第一次去的这一条路。
路两边的树,叶子掉光,只剩干枯的枝丫在冷风中轻晃。
进了庄园之后,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龚叔叫我跟他下车,那些佣人还是对我们视而不见,只有龚叔路过的时候,他们会停下来行个点头礼。
龚叔走路走得慢,我跟在他身边,急得满头包,但我不敢催促他。
和顺厅外面站着两个年轻女佣,像不会说话也不会眨眼的雕塑,里面有轻柔的音乐声,还有人在低声交谈。
我目不斜视。
直到,我妈和伯娘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们站在一起,微微笑着,我有点激动,但没敢开口跟她们说话。
“你站这。”龚叔说完,径直走到了前面长椅边上,弯腰跟人说:“夫人,许刻带来了。”
“哎呀,是不是长了个子?”
龚叔转头看我:“许刻,夫人问你话。”
我说:“长了3公分。”
夫人问龚叔:“他表现怎么样?”
龚叔说:“一路上没有问。”
“沉得住气。”夫人说:“许刻,你到我跟前来。”
我低着头,走到长椅边上,站在离她两米远的位置。
她拍了拍手。
她身后有个女佣人,把婴儿车推到她的面前,距离我不到一米,车里的婴儿在睡觉。
我全身的血液都热起来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我和李书琴的儿子。
夫人的手放到婴儿车围栏上,小声说:“他睡着了,你想好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
我没有想过。
李家不认这个孩子,他们把这个孩子扔在了妇幼保健院,李书琴的爸妈和我妈面谈的时候,李书琴的爸爸带着菜刀,被夫人派去的人拦下来了。
杀人,要偿命。
李书琴是独生女,李书琴她爸,也是老李家的独生子。
那天的谈判不叫谈判,懂法的律师和懂点法的小生意人之间,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谈判,李书琴的死不是谋杀,经过取证,李书琴怀孕,我也是受害人之一。李家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妈把李书琴临终遗言转达给她父母了。
他们拿了赔偿的钱,最后息事宁人。
夫人说:“你要是想不出,我帮你取一个?”
我不知道该给这个孩子取个啥名,他出生就没了妈,他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时候,没有人愿意,我没有能力养他,我们家没有人能够带大他,他的未来,又将是一个悲剧……
“就叫许无咎吧。”
夫人给他取了名字,龚叔把这三个字写下来,递给我看,我看完,他将名字封在红包里,交到我的手里。
“许刻,还不快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她,我当着我妈和我伯娘的面,跪下给夫人磕了一个头。
许无咎。
他有什么错呢?
夫人离开和顺厅之后,龚叔给我和我妈放了一天假。让我陪陪许无咎,陪陪我妈。
这天晚上,我妈一直睡不着觉。
半夜,她隔着床,叫我名字。
“许刻。”
“嗯。”
“你还没睡呢?”
“没有睡熟。”
“拿了人家的,就该还。”
“我晓得。”
“妈对不起你。”
“不是。”
“妈替你做的决定,你以后,就不自由了。”
“啥意思?”
“龚叔说以后许无咎就在这里养。”
“那谁带他?”
“我和你伯娘带,还有其他人帮我们带。”
“总比没有人带的好。”
“你想得开,就最好了……下个月,龚叔就要带你见大公子了,以后……”
“夫人的大儿子?”
“嗯,他叫唐南,人现在还没有回来,下个月他过生才回来,你千万要对他好一点,千万,记住了。”
“晓得了。”
唐南。
我本来,也该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