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无岸 第11章 [ 活在泥泞里的人]-11

我妈说过一句话。

拿了人家的，得还。

细数我许某人前二十来年的生活，不是在油锅里熬着，就是在刀尖上踩着，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咋都轮不到我头上，出人头地我没有想过，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懂，唐家大公子是还了我妈公道的人，唐家对我家有恩在先，就算我对他没有那种多余的心思，我也不可能出卖他。

[139：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唐南。我听说老章出狱了，你奶奶是住你小姑家对吧？]

我，眼皮一跳。

操蛋！这叫啥子事！

当初李书琴怀孕，我去找过一次章容容。她在县城实验中学读高中，穿超短裙，涂指甲油，抹口红，见我是在一条窄巷里，她身边站几个小混混，社会上的二流子，个个都面目不善，好像只等她一句话就要冲过来揍我。

我和章容容的对质，看上去她占优势。

我说：“章容容，你不该。”

她伸手指着我，然后哈哈大笑。

“我不该恨你们家吗？我不该恨你吗？许刻！如果不是你们家！我啷个可能现在这么惨？！现在是你的报应了吧！你该糟！”

“……”

我晓得，我跟她都改变不了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将来要发生的事情，罪魁祸首是许世昌，但不管是章家，还是我家，都找不到许世昌。

她像一个疯婆子，笑声越来越大。

我平静地说：“你不该扯上李书琴，李书琴没有欠你，这件事跟她没得关系。”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笑了半天，笑着笑着，哭了，她蹲在巷子中间大哭，哭了好久才再抬起头，眼里全是对人的恨。

“你啷个说和她没得关系！她喜欢你就和她有关系！我爸进去了！我妈换了人！你们家害得我没有家了！许刻！跟你有关系的人！我都不会放过的！你们家也别想好！你更别想好！”

“那你自己又啷个办？”我直视她的泪眼，认真问：“我可以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好好跟李书琴过日子，大不了不读书了，去打工，章容容，你以后又该啷个办？想过吗？”

“我爸会出来的！我爸会出来的！我爸会出来！”

我挽回不了她，化解不了我们之间的仇怨。那天那条窄巷，是她不知悔改的人生拉开序幕。

再后来，她没有为难李书琴，没把李书琴怀孕的事情捅出去，我也没有再见过她，李书琴断掉社会关系，不再和那些人来往，肚子大了就躲回家，我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听职高的同学说起章容容，辍学在酒吧打工，后来和一个富婆抢酒吧驻唱，大打出手，被人毁了容。

到李书琴出意外都没有章容容的消息了。

算算时间，章容容她爸已经出狱。

我心里没有底，不知道他们家还会不会报复我家，我妈在唐家庄园，我在北京，两千多公里这么远，章容容跟她爸如果找到我小姑家去，我根本都拦不住。

何况，现在还有外人插手。

139给我发的短信，说好听点是善意提醒，说难听点，就他妈是在威胁老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魂不守舍，每天脑子里都在转这些事，担心住在小姑家的我婆，不敢把139找我的事情告诉唐南。

刘哥发现我不对头了，有天晚上，他去接唐南，出门前看我坐在客厅里，刚点燃他一根烟。

“小刻。”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手指间捏着的香烟拿掉摁灭了，“你知道大公子的事情了，是吧？”

“他啥子事？”我对上刘哥的眼睛。

“大公子喜欢男人的事，你知道了是吧？”他叹气。

“嗯。”

大公子成年那天，我知道的。

刘哥手把在我肩膀上，说：“你是不是对他……”

“……”

刘哥见我不回话，拍拍我肩膀。

“怪不得，现在他晚上要约人都不叫你接送了，他那种身份，你，唉，你要想开点，他那种身份只有跟人闹着玩的，不可能和人来真的，他也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一旦陷进去了，就万劫不复。我们这样的，哪有那本事和那些人平等对抗……我出门了，你好好想想。”

我没心思想。

感情的事我没得心思想，但我被刘哥最后的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也提醒到了我。

对啊！要唐南行踪的那个人，不会是我们这种小喽啰，肯定是个人物。

既然已经有这个人，能联系上我，知道我的事情，想收买我，那说明有危险的还不只是我家人。

我在心里，做好了一个决定。

六月十四号，下午三点，唐南联系我，叫我当晚去接送他。

这天晚上他又约了人，我从学校接到他之后，他临时给我一个地址，让我把他送到那里。

他坐在后排，我透过后视镜，偶尔偷看他一两眼。车上放他喜欢的英文歌，空调开到二十二度，大概半个小时车程。快到目的地前，他抬头往前看，后视镜里，他笑得眼睛弯弯的。

“你吃过晚饭了么？”他问。

我说：“吃过了。”

他说：“那一会儿就在车里等着，等我们吃完饭，再去别的地方，今晚会晚。”

我说：“好。”

脑子里想嘞的就那四个字——今晚会晚。

他又要开始玩了，这次玩的是谁？还是上次那个小男生吗？

他从后视镜审视我。

我要开车，目视前方。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我说：“就那样。”

他笑：“有趣。”

我不晓得哪有趣。

唐南啊唐南，你哪会知道你随便说的一句话，都会让人心慌不已。

到目的地，我下车给他开车门，他从车上下来，低着头给人发语音消息，说他到了。对方也回复了一条消息，他直接播放。

他的手机里传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男声。

“Lan哥，我在餐厅门口，看到你了，你转身。”

我：“……”

我听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男的，太他妈会装软弱了，说多少字拐多少个弯，女人对男人都不这么子做作。

唐南含笑，转过身往停车场里面沿街商铺某家高级西餐厅看过去，我跟着他的视线，也往那边看，看到一个身高一米七几的矮瘦男生，男生背着双肩包，穿的天蓝色短袖衫和天蓝色短裤，露出的两条手臂和两条腿都很白。

不是他过生日那个了。

他换了人。

除了长相不同，给人的感觉很相似。可能这就是上次他过生日他朋友说的，他喜欢的类型吧。

他喜欢这种看上去像学生的，干干净净的，矮瘦娇小的，做作的小男生。

也许是天意，这天晚上注定要发生点啥子事情，加快我情感上的爆发，我闷太久了。

唐南和那个小男生一起进西餐厅，我坐回车上等他们吃完夜饭，他们吃了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过去，小男生先出来，径直走到车前面，敲驾驶位车窗玻璃。

我把车窗摇下来，他跟我说：“Lan让你先送我去酒店。”

虽然我只是个司机，是个专门给人开车的，但我不是给他开车的，他凭啥子让我单独送他？就算真要送，也他妈该大公子给我说。

我拨通了唐南的电话，让小男生站在车边等着。

电话被秒接，大公子说话声音很轻。

“怎么？”

“您让我单独送人？”

“哈哈。”他在电话里笑，“家里最近盯得紧，我不方便跟人同进出，你跑两趟。”

我他妈又服了。

“您知道您家里最近盯得紧，还告诉我？”

“我知道呀。”

“……”

这人，真就不怕我给他捅出去吗？

瑶小姐曾经让我汇报他的日常，去哪见谁我知道的都要说，他当时叫我实话实说，他过完生日后很老实，起码半个月哪都不去，除了学校基本就是回公寓，汇报一阵过后，瑶小姐就说不用汇报了。之后，刘哥告诉我他约人，很多时候晚上不让我去，是因为他要约人。

那他现在，又不避开我？他到底咋样看我的？到底在想些啥子？

不管他是咋样看我，在想啥子，有一点很明确。

我拿他是没有办法的。

我跑了两趟，第一趟把小男生送到指定的酒店前门，第二趟，把他送到酒店后门。

按照我的猜想是他上去跟人玩，玩到他结束我再来接他，天晓得他抽的啥子疯，我把车停好，给他开好车门，他下车之后，突然说叫我把车锁了跟他一起上去。

“我也上去？”我指指自己，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嗯呐。”他随性笑着，抬腿就走。

我心脏跳得过快，锁好车，不远不近跟上他。这家酒店他应该是常客，路很熟，上电梯刷卡，又用卡角戳了某个楼层，电梯门开，进走道，目视前方没到处找门牌号，直接到某个房间，再刷卡进了门。

我顿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

他回头看我一眼，说：“发什么呆呢？”

我只好跟他进房间。

他叫我在客厅沙发随便坐，然后自顾自进卧房，我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一阵过后，又想或许他只是觉得我在车里坐着等要等很久，或者回去出租屋再来接他很麻烦，所以才把我叫上来的，这样想着，才慢慢平静。

谁能想到，半个多小时过后他从卧房出来了，穿着浴袍，洗过的头发吹得半干，他已经摘掉手套，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去接热水，喝了两口，站在饮水机前面回头来看我。

“你很紧张么？”

我干咽一下，低头说：“没有。”

他的视线就像两把尖锐的刀，刺穿我，又带着让人摸不透的诱惑力。

“进卧室。”

“啥？”

我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他又喝掉一口水，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进卧室。”

他说完先走，我脸上火辣辣的烫。

卧房里有股清香，小男生藏在被窝里，露出半个头，一双眼睛往门口看，看到他的时候很期待，看到我，惊了一跳。

我把头埋得更加低了。

身前的人在床角停下步伐，抬臂指窗户下的单人沙发。

“许刻，坐那儿去。”

他发现我对他有想法了？那时候我不晓得，很多年后我都不愿意回忆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我差点疯掉，他让我坐在单人沙发上，直到他结束。

唐南很好，他是我家的恩人，是救世主，但他也是魔鬼，摧残我心智的恶魔，从地狱到天堂，再从天堂到地狱，他无意识地折磨人，能把人折磨疯，可那时候的我想过，任何人，都会愿意为他疯。

当晚凌晨三点，回到出租屋，我拿出手机来，神志不清地给139发去短信。

[150：明天，我把唐南出行路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