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原谅我吧,小熹,原谅我早早下了决定,一定要死在你的前面。”陈时肩胛伏如一张弓,撑起薄如蝉蜕的肌肤,舌尖翻涌着辛涩,潮热的呼吸灼在陈熹的心窝,哽塞的字缝间层层又层层地瘀积着,“哥哥就是会什么都比你早一点点的。所以,你要把慢哥哥一步的时间还回来。”
“可是我最多只是慢你一点啊。”他轻轻笑,她也轻轻笑。亲历过陈时多次死亡的陈熹已经从妹妹还成了姐姐,陈时不知道,陈熹也不愿说,只宁愿偷偷咬碎牙地恨一恨,更怕说出来就承认了谶语。她抵着他的脑袋,嗅闻洗发水残余在上的气息。
“你要我还你的,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十年,甚至是好多个十年。我们又到底是谁在欠谁?你不讲道理。”
“那没办法,谁叫我更贪心一点。这都让你发现了?”陈时抬起眼,像被雨淋坏了,扑闪了许多下才接着说下去,“我心不诚,不想和你真的算清楚。”
“不就是要一直你欠我一点,我欠你一点,人才会一直纠缠下去吗?所以如果我又欠了你很多很多,你不甘心,自然会来找哥哥要。陈熹啊陈熹,这样的话,你这辈子,下辈子,就都逃不开我了。”
“小心思藏这么深?”陈熹的心被陈时拂地发痒,将人朝怀里揽得更紧,“不过正好,我特别记仇,肯定会追在你后面,咬你个百八十辈子,要你还债。就算你想要我松口,我还不松呢。”
时间粘稠的溶在眼底,她挤着自己心口的血痂,刺痒地渗出组织液来,流作一滩湿红的泡沫。却不以为意,以此为活着的佐证与他当做游戏。她要那丛浓密的海藻紧勒住自己每一根手指,勒到皮肉发白,勒到长入血管,最终成为自己一部分的脉络。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做了姐姐,你不听话,我就捏起你脖子——就像这样,拎小猫一样,摁着给你一顿揍。哼。”
“不会。”陈时顺从地用脸颊追逐她的掌心,“如果是你做姐姐,你一定会做得很温柔,很仔细,比我做哥哥好上千百倍。”
“我相信你会把我养得很好。但其实,我还是更希望依旧是我在做哥哥,因为大的那个总要吃苦,小的才能不吃苦。”
陈熹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如托着一片易碎的梦,目光缓缓滑落,停在他的双腿上。回溯后她确实想要像个姐姐一样,仗着自己预知了未来,包揽他的生活,将他养得很好很好。她想要他再也不吃苦,可是因为她,他反而吃了越来越多的苦。
“没有…,我做得不好。”
“已经很好了,而且,这不是哥哥还在吗。只要哥哥在,你就永远是妹妹。”
封闭的房间里,陈时眼中藏着光的片羽,温柔地游过她的疮口,七零八碎地缝合。陈熹恍惚觉得他在阻止她的自伤,告诫她这游戏不好,不许再做。
所以她顺着蜷缩下去,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渴望偶尔得到他的数落。这世界上时间是最可怕的,它宽宏而无情,没有人能敌过它的残忍,万物的归属最终都是一片虚无。唯有陈时的怀抱可以同时间相较,他是属于她真正的回溯机。在被陈时拥抱,被陈时教训时,她就会从无数个二十年堆叠出的名为陈熹的壳子里蜕出,回到那个幼小的需要哥哥遮风挡雨的小熹。
陈熹卧在陈时腿上,沉湎他指尖掠过背脊,气息像丝绸一样绕着,最后衔接在踝骨处,硌得她一痛。
“哗啦…。”
“嗯?”她动了动腿,后知后觉那是她亲自打造的锁链。
“陈时,你——”陈熹惊愕抬眼,“饿了吗?”陈时为她仔细掖了掖被角,撒娇嗔怪,“我做了汤,不比你熟练,还不小心煮糊了。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把你的腿也打断,然后把我们两个人锁一起,再点上一把火就好了…。谁知道,火点上之后,没忍住做了一锅又一锅的粥,也舍不得叫你吃糊的,只好一个人吃了好多。”
“等着,我去端一碗最好的给你。”
“什么汤?不是,哥哥,你先给我解开!”
陈熹挣扎着起身想追,却被锁链束缚在台阶一步之遥。筋膜在刀刃的摩擦下叽叽咕咕地叫,满室血腥,漆在地板上,沸腾成乌沉的豆腐。
“那时候他说想把你做成干肉饼,我没听说过,问他要怎么做,可他脖子都断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猜挂起来风干或许也是一样的,只是,人这幅皮囊,死了就不好看了,小熹还是不要出来看的好。”
她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无风无波,一如他来见她时,身上脸上干干净净,连发丝也没有凌乱半分。
“陈时,我们谈谈。”“我不是没有情绪,小熹。”“我知道,是因为我昏迷太久,你怕我离开。但是哥哥,我已经醒来了,这不是没事了吗?你过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我也担心你。”“…”
屋子里静默许久,久到陈熹以为陈时不会再开口。
“不好。”他突然回答。
“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
“哥哥,记得吗,我也杀过一个Alpha,我不会害怕这些事的。末日里本来就是各凭本事的活着,我只会觉得哥哥很厉害。”“我知道你不怕。”“那为什么不肯让我出去,不肯让我看看现在的你?我完全可以接住你的情绪,难道你能对着那两滩肉脂宣泄,都不肯向我袒露吗?我还比不上他们让你安心?”
“…哈。”焦灼的空气传来陈时一声哧笑,“你这没情趣的家伙,看来真的是要和哥哥过一辈子了。”
“什么啊,陈时你怎么还能笑我,我都快担心死了!”陈熹被他笑得莫名,奋力挣了两下脚,越挣越来气,转身去翻工具箱,里面也早已空空如也。
“这样的场面,他们不好看,我也不漂亮。”陈时忙收敛了笑,连连安抚,“听话,记得哥哥漂漂亮亮的样子就够了。”
“哥哥拿刀的样子也漂亮。”陈熹一边怄得咬牙一边夸,陈时却不肯依,偏要拆台,“听起来这声音可不像在说我漂亮,倒像妹妹长大了,学会花言巧语骗哥哥了。”
“不是花言巧…”陈熹头疼地坐回床上,正绞尽脑汁解释,忽地小小的恶劣作祟,话锋一转,“好吧,其实我觉得哥哥戴蝴蝶结时的样子最漂亮。”
“…”屋内彻底寂静,连切肉的声音都不再能听到。
“咳。”陈熹越等越慌,像只呆头鹅一样探着脖颈。好不容易如愿还了嘴,反倒担心起真的将人惹恼。
“哥哥?”“…”“陈时,你还说我,你倒是越来越幼稚了,你真的是因为在乎什么漂亮什么不漂亮?”
“…”“为什么不在乎。”他终于又开口。
“为什么在乎?”陈熹不明白。
两人的眼睛忽然对上,这短暂地功夫他竟然换去了衣裳,颈上虚虚缠着一圈红丝带,果香暖融融地往她怀里钻。
“我不会打蝴蝶结,你来。”
陈时端着汤走来,矮身跪在她的脚边,昂着绒绒的发顶,像叼着牵引绳找主人的小狗一样,仿佛此时被栓着锁链的依然是他。
“你,腿好了?”
“嗯,我们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都很高。要是你不喜欢,再敲断就是。”陈时两片唇上下一碰就把沉重的话轻飘飘吐了出来,断骨烂肉的痛苦仿佛从不存在。陈熹被吓一跳,提起这回事总有点心虚,就算陈时再怎么纵容,甚至是自残自虐,她始终愧疚这就是伤害,“别胡说,不敲不敲。”
“说到底这么做是为了安全。我当时做了个很真的噩梦,梦里只要看不见你,你就会发生意外。所以那时候我总是害怕你会突然不见,就昏头地这么做了,以为把你时时刻刻绑在眼皮子底下,这就是最安全的办法,剩下的我一个人都能扛。可是现在想想,当然是有腿比没腿安全。是我高估了自己,还得靠哥哥救。…,所以啊哥哥,你也快把我放开吧?这样锁着也不安全,我不能任你一个人忙碌,我会担心的。”
“嗯…,那这么说,周围现在只有我们了,短时间应该都没有人再来,倒正合适我把你腿敲断。”
“啊?”
“逗你的。”
陈时笑着搅了搅碗,两人的影子严丝合缝地嵌死在一起,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疯狂与晦涩暴烈地撕咬着彼此。
“快系呀,要系一个好看的蝴蝶结。”他催促她。
陈熹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斗赢嘴,直愣愣地就栽了进去,别说是一个蝴蝶结,她恨不得要为他肝脑涂地。
“你看。”气息交融,睫羽颤颤,陈时声音轻的像瓢泼下的一缕月,却叫她心跳溃乱。“嗯…?”陈熹就快要熟了。
“‘漂亮’对你不是正有用吗?” 一句话,他将她煮至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