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大门被撞开,一辆装甲越野车率先冲了进来,急刹停在了人群之外。
车轮扬起的巨大烟尘散尽,车门被大力推开,一个敏捷的身影从车上一跃而下。
来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看着也就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她长了一张很有生命力的脸,眉目英气,浅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流畅的肌肉线条隐藏在贴身的防护服下,拥有着肉眼可见的力量感。
她先看到了那条填满了污染物尸体的深坑,面色立时凝重了两分。
但女孩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战斗者,面对未曾预料的状况,她并没惊慌。她向前紧赶了两步,单膝跪地,手掌按在深坑边缘,地鸣般的低响自她掌心向外扩散,周围散落的土石硬化为一道屏障,延伸而出挡住了深坑。
硬质化,是她的异能。
简单处理了现场,她站起身,焦急地向四周张望。
看到神智清明的路信洲,她明显是松了口气,边向路信洲跑来边急道:
“队长!现在是什么情况?出意外了吗?”
从女孩的言行来看,她与路信洲应当是相熟的,但路信洲没回话,抬手示意女孩停步。
被那双浅色的眼睛瞥了一眼,停在原地的女孩有些心虚。按道理讲,这次支援不该她来的,她当时正好在指挥中心,动用职权越级接下了这次任务。
沉默了几秒,路信洲并没训斥她,淡淡道:“站远点,按规定来。”
路信洲说的规定是从一年前那起事故后新增的规定,每次任务完成后,他需要先行自测感染度和异能状态,确定自身没有失控风险才能与他人产生近距离接触。
路信洲戴上女孩递过来的监测仪,仪器启动,不多时,机械音播报道:
“目标实时感染度:54.7%,病变度15.6%,各项指标正常,无异变征兆,无失控风险。”
听到这个数字,女孩原本忧心忡忡的神情中多了点惊喜,她兴奋道:
“队长,你的感染度下55了!什么时候的事?科研所研发出新型抑制剂了吗?”
和抑制剂没关系,他今晚甚至没用抑制剂,是越眠的原因。
路信洲心知肚明,敷衍揭过这个话题:“大概吧。”
看到支援的大部队已经驶入基地,路信洲安排道:
“稳定剂数量不够,那些轻症感染者都没有注射药物,让你的队员们先救人,把轻重症患者隔离处理。”
“还有,莉夏,你让人把用过的针剂都收集起来,统计清楚数量。”
“好的,队长。”
莉夏先应下路信洲的指令,之后才提出疑问:
“数量不够?是发了一千支啊,我看到军备资源部的派发记录了。”
路信洲一言蔽之:“大部分是空的。”
“空的?”
莉夏的音调瞬间不可置信地拔高了两个度,她反应了一下,随即怒气冲冲地道:
“肯定是齐彬!他不想待在军事庭不是一两天了,整天跟理事会那群人献媚。除了他这个医药部长,也没人能对派发药物动手脚了。”
莉夏是个急性子,她掏出通讯器,根本等不到回去再算账:
“我现在就联系他,听听他有什么说法!”
眼见她要按下通话键,路信洲一勾手指,没收了她的通讯器。
“先去干活。这事不归你管。”
莉夏抗议:“队长!齐彬没那么大胆子,他背后肯定有丁焘授意,理事会那帮懦夫固步自封也要有个限度吧,连外派药物都敢动手脚,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路信洲瞥了她一眼,给人泼了盆冷水:
“叫丁会长。声音这么大,生怕他抓不到你的把柄?”
“要抓就抓,他还管不到我!”
莉夏忿忿不平:“队长,他明明是冲着你来的,他又想故伎重施……”
“行了。”
路信洲打断,他有些头疼,声音显出疲惫:
“莉夏,我说过很多次,我已经不是你的队长了。”
军事庭的最小组织单位是行动小队,一般由水平接近的四到六名进化者构成。
在一年前路信洲异能失控的恶**件后,经过最高裁决厅审议,为防止意外再次发生,以路信洲为队长的五人行动小队已经解散了。
闻言,莉夏像是当头挨了一棒,写满不甘的棕色眼睛紧盯着路信洲,企图从那张冷漠的脸上找到一点和她一样的愤慨或怀念。
但是没有,路信洲直视着她,眼神木然如同一潭死水。
有下属赶了过来,莉夏深呼吸,同时快速地抹了把脸,让自己调整成军事庭外遣部部长应该有的状态。
“……知道了,路长官。”
她垂下眼帘,低声问路信洲:“下周三,还是一号训练场,你会来的吧?”
“嗯。”路信洲道。
“行,那我去处理现场了。”
莉夏平复心情,转身走了没两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指着越眠问路信洲:
“需要我把嫌疑人拷走吗?”
越眠听了个似懂非懂,正在揣摩二人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见莉夏指向自己,他依旧是笑眯眯的,主动跟莉夏打了个招呼。
其实莉夏闻起来也挺好吃的,但跟路信洲比起来就只能说寡淡了,越眠刚刚吃过好的,现在眼光高得很,所以并不对莉夏产生食欲。
“你好,莉夏,我叫越——眠。”
越眠的咬字很重,特别是那个“越”字,还拖了长音,像是生怕莉夏听不清楚。
没见过嫌疑人主动跟抓捕者做自我介绍的。
莉夏皱了皱眉,直言不讳地评价道:“长得挺漂亮的,怎么感觉脑子有点问题。”
大概是因为自己跟越眠说交换姓名是基本礼貌,越眠才会在知道了莉夏的姓名后自报家门。
路信洲微微地叹了口气,向莉夏道:
“把手铐给我吧,还有,留辆押送车给我,一会儿我带他回去。”
莉夏把自己开来的越野车的钥匙留给路信洲,开始协调现场的救援及清洁工作。
见现场没什么问题,路信洲打算再回一趟忏悔室,仔细检查下赫尔斯的尸体。
他刚刚迈开腿,越眠便十分自然地跟了上来。
虽然路信洲并不把越眠视作和赫尔斯同流合污的共犯,但在审讯给出定论之前,越眠始终是嫌疑人的身份,显然不应该这么大摇大摆地跟他返回调查现场。
路信洲停步,手里拿着那副银光闪闪的手铐,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锁扣。
但把越眠单独留在这儿也并不合适,权衡之下,跟他走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想跟我走?”路信洲问他。
越眠知道路信洲这么问就是已经允许他跟着的意思,乖乖点头,唇角却流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
但下一刻,越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也睁圆了一圈。
咔哒一声,那副闪着银光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视线扫过越眠明显耷拉下去的嘴角,路信洲的心情却莫名好了点,他道:“走个流程。”
手铐这种东西对路信洲来说当然只是个无用的摆设,只是因为看穿了越眠的小心思,他才故意这么做的。
再不约束一下,越眠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但越眠只老实了不到一分钟。
当他发现那副手铐松垮得不能更松垮,甚至他用点力就能从中挣脱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又恢复了光采。
二人已经重新进入塔楼,越眠快走两步,紧跟在路信洲身后。
“路信洲,队长是什么意思?莉夏为什么叫你队长?我能叫你队长吗?”
越眠憋了一肚子的问题,不等路信洲给出回答,就噼里啪啦地全倒了出来。
“哦哦还有,齐彬是谁?丁焘又是谁?理事会又是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记忆力倒是挺好,特殊名词记得一个不落。
路信洲斜眸看向越眠,原本是想让人闭嘴的,但视线落在那张正热切望向自己的脸上,他眼神微微一怔。
没人敢追着问他问题,更何况是这种没有任何含金量的问题。
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没有掺杂恐惧或者崇敬之类的情绪,虽然是仰视的角度,但路信洲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在被越眠正常地平视着。
所以路信洲并不嫌越眠聒噪,但越眠的问题问得乱七八糟的,他确实也没有跟越眠详细解释那些腌臜事的意愿。
“只准问一个问题。”
路信洲突然停步,越眠没来得及刹车,撞上了男人硬邦邦的肩膀。
路信洲用食指顶住了越眠的额头,看似是把人推开,其实默默用念力扶了越眠一把。
确定越眠站稳,顶在他额头的指尖轻点了两下,透出股漫不经心的命令感:
“想好了,挑一个,我回答你。”
显然,从众多好奇的事情中挑出最好奇的一个对越眠来说是个很困难的抉择。他低着头沉思,直到二人进入忏悔室都没再开口。
路信洲也没催他,自顾自地去收集赫尔斯尸体上的线索。
他取了赫尔斯的一滴血滴入监测仪,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数据,心中的疑虑顿时更重了些。
感染度26%,只符合B级进化者的一般数值,有悖于赫尔斯刚刚展现出的S级异能力。
相较之下,病变度却高达80%,赫尔斯的机体几乎被污染因子侵蚀殆尽,与他较低的感染度完全不匹配。
赫尔斯吞下的那种未知药物大概有刺激污染因子的作用,不知道药物成分在赫尔斯体内是否还有残留,得等回去之后再解剖化验。
路信洲给莉夏发了指令,让她务必亲自运送赫尔斯的尸体回诺亚,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回身,越眠立刻凑了上来,掐准时机开口道:“路信洲,我想好了。”
路信洲向越眠略一点头,示意他可以直接问。
不管是好奇路信洲的人际关系,还是好奇那些复杂的组织机构,归根到底,都是好奇路信洲这个人。
想明白这点,越眠便也想明白了自己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路信洲,要处理这么多事,你是不是很累?”
室内一时寂静,清晨稀薄的光线照进屋内,浮尘起落,一如心绪不宁。
“……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
路信洲开口,声音比以往更低沉一些,瞳孔中流淌着某些幽深的情绪,透澈的浅蓝色因而变得浑浊。
“不是。”
路信洲干脆地给出了答案,他大步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这个问题没意义,算你没问,想清楚了找我换一个。”
他在说谎。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嘴巴说出来的话总是和心里真正想的不一样。
越眠盯着路信洲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透出浓重的窥探欲,像是捕食者锁定了心仪的猎物,誓要将猎物剖拆到掩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垂下眼帘,再度抬眼时,清纯的脸上已经又转换成了那副乖巧无害的表情。
“路信洲,等等我呀。”
他轻声道,小跑着跟上路信洲的步伐。
路信洲带着越眠回到装甲越野车前,刚刚解锁车辆,对讲机里传来了莉夏的声音。
“队长,这边有点情况,可能需要你过来确认一下。”
路信洲松开车门把手,向越眠道:“你先上车,我很快回来。”
“等……”
越眠慢了一秒,路信洲已经快步离开,没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问话。
看着眼前由钢铁和机械构筑而成的铁皮怪物,越眠为难地皱了皱眉。
赫尔斯会有意地限制他与外界世界的接触,所以他没在洞穴里见过这种奇怪的东西。听路信洲说,好像是叫“车”,但他该怎么上车?
“没关系。”
越眠小声鼓励自己,他自学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刚被唤醒的时候,他基本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只靠自己也成功做到了慢慢适应洞穴内的生活。
多观察,多学习,人类的东西大部分都很简单,只要照猫画虎就好了。
因此,越眠不动声色地挪到了路信洲刚刚站过的位置上,学着路信洲刚刚的样子伸出手握住了车门把手。
圆溜溜的黑眼睛瞟向四周,偷偷观察其他人是怎么上车的。
一辆车有四扇门,好像没有什么差别,越眠看到每一扇门都有人打开过。
只需要掰住把手的空隙,往外用力拉就行。
越眠一鼓作气将车门大力打开,过大的反作用力下,他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过大的声响引得不少人侧目,但越眠并不在意那些诧异的目光,在众人注视下,他自信地坐进了驾驶位。
小越只是文盲,不是笨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