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的时间旅行 第6章 请——忽略疑点

就好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赌气一样，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像是有了自我意志一样开始抖抖索索着往外冲，并最终强迫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耀眼到苍白的灯光使我感到自己能够听见内心那荒凉萧瑟的风声。我这才意识到，也许，就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认定了他爱我，他爱过我并且至今都爱着我，我才自诩“清醒”地表明我的疲惫，我的远离，才会觉得自己对他只是执念而早就不是爱，甚至那就不曾是爱，才那样任性又冷漠地拒绝他，像是要和他“一刀两断”……事实上，就像在网上看大众占卜，总会觉得对方说的似乎就是自己，而不是那个自己心中设想、朝思暮想的人一样，我以为他如何如何，其实都是我如何如何。我想来想去，清醒来清醒去，都只是在关心着自己，而不曾真正了解过他。我对他的了解，顶多只是基于如大众占卜一般对应而出的大众心理……我的执念也只关于我。至于对他，那个神秘的他，的的确确，全是徒然的爱！

我真的仍然爱着他，并且往后还会爱他，而他已经爱上了别人。哪怕那个人有着与曾经的我那么相似的脸，我也没有资格、没有勇气去说他的爱与我有关。毕竟，那个女孩的灵魂，在这星夜宇宙下，独一无二。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的眼睛却越来越干。第二天，门外小卫熟悉的叫唤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小卫使我想起，我不是谁的爱人，而只是一位作家。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三步作两步去给小卫开门。“小卫，你怎么休假休到我家来啦？”我很自然地拉起小卫的胳膊，把她带到了沙发前，高兴到忘了关门。

“什么休假？我可是为着你的‘梦境之书’忙活了大半个月了。新专栏不是要重点写你的特色故事吗，梦境捕手？”小卫笑着把一杯曲香茉莉递给我。她特意把“梦境”这两个字读重了，就像在雪天特意往雪多的地方踩一样。我则像是个安心走路的人，一下子被那清脆的踩雪声吓得丢了魂。这几天，到底是因为现实里发生了太多怪事、好事，还是因为我完完全全被梦境的椰蓉面包糠给裹住了，重重椰香使我确信梦不是梦，我不是我……我好像已经忘了梦境……可是，梦境向来是我的灵感来源，是我的莫奈花园……

“没有休假吗？那前几天许晚……”我说着用手指了指门。

“许晚？这是谁？”小卫看着我，一双小鹿眼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

“你不会又写书写得走火入魔了吧？之前不是……”

我收回打算关门的手，盯着小卫愣了神，眼前仿佛又是与卫亦然重逢时的模样。恐惧就像鬼影一样冲我席卷而来——许晚是我梦里的人物，是我一字一句拼凑出的丰满灵魂，那么，他也会消失，而我还得豁出命一样地写……写作，是我的牢笼，助我实现自己的慢性自杀。这样的失落，十年间，我已经经历太多太多次，可这一次，真的就是不一样！这一次，我接受不了一切又都是梦。我宁愿他真的已经幸福很久，而我真的可以独自写就新的与吴若本人没有任何关系的“梦”，真的可以真真正正地认识一个与卫亦然完全不同的人物，真的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这个人有着卫亦然式的眉毛”“那个人的眼睛和他好像”“他们各自都有着什么生活”。突然，一个平平无奇的建筑物剪影像陨石一样砸碎了我和小卫之间厚重的梦之影像，那就像是老电视上出现了五彩斑斓的雪花，一切假的都不再有翻身为真的机会。

我原地转了180度，径直走向冰箱。

我急不可耐地拽住冰箱把手，狠劲一拉——一盒红枣酸奶从冰箱里跌落下来。

“天哪！你怎么又往冰箱里乱塞东西啊！”

我弯腰捡起这盒酸奶，抬眼间看到了自己映射在冰箱门上的狂热的双眼。

“小卫，对不起啊，你先坐着等一下，我想起来在对面邻居家落了点东西。”狂跳的心，钢镚儿样的话语。永远冷静的小卫。

“对面住人了？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

“嗯！你先等一下！我很好！”

那样的确信足以使我忽略一切颇可引以为怀疑的迹象。我忘了自己做梦时断时续是常事……这一刻，明明依然死气沉沉的对面那栋房子，真的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门把手的转动牵动着钥匙孔与锁舌像眼镜蛇吐信一样嘶啦嘶啦地响起来。我确信我就要毒发身亡——五，四，三……门开时，勇气四下逃窜，我闭上了眼。

“小姐，你是？”

苍老的声音缓缓地随着和煦的阳光淌向我的脸。在一阵细碎却舒适的瘙痒中，我缓缓地张开了眼。一位穿着深蓝色开衫的老爷爷正亲切地望着我，我不自觉地对着他笑了起来，那样真诚地露出了我左脸颊上的酒窝。后来，我回到家时，才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呢？我真的依然没有与他重逢，可层层叠叠皱纹下有着与他相似眼睛的爷爷用那样温暖的目光注视着我，又是真的使我感动……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而“失落”则更加不可能成为值得我书写的一种情绪。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是住在对面的家伙，完全掩饰不了内心那像是见到了张靓颖一样的激动。老爷爷笑了，然后回头向屋里招呼了一声。那时我才看到玄关尽头书柜的防尘玻璃上映射出一位老奶奶的身影。那是一个让人难忘的身影——及腰的银色长发在奶奶放下正在织的红围巾时垂落下来，我莫名在那一瞬想象出了奶奶嘴角上扬被自己逗乐的模样。

我有些后悔——我这个家伙简直过早表达了自己的至高喜悦。等到老奶奶真的离我只有五十厘米距离时，我才是彻彻底底地无法自如呼吸了——就想见到了张靓颖一样！

奶奶很自然地挽起爷爷无意之间向外微微曲起的手臂。他们恩爱的模样莫名使我有了一种幸福的晕眩感，就好像奶奶和爷爷那两颗相爱着的心中涌出的血液纷纷流经了我。我迫不及待地对奶奶说我住在对面……而奶奶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老伴儿，没等我缓过神来就说：“我们才刚搬到这里，两个人吃饭有时候也怪冷清的，晚上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吃？”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殊不知这一声纯粹的“好”对某个人来说，比南极全境燃烧还要不可思议。十年来，那个人自以为自己不用多费力就可以抹去另一个人关于自己的坏记忆，偶尔又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那荒唐的一切，却屡屡失败，次次豪赌。如今，冰川消融，成了好事一桩——那个人在一瞬的狂喜中忽略了永远的真理——冰川，不该受损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