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风寒,我感到浑身微微发冷,大约是拜以夙的箫声所赐,花月灵看起来并无不适,与邪尸战得正酣,眼瞧着没剩多少只了,还有空向我搭话:“我发现玉哥哥念咒时,不仅那张洪动静小了,就连这些走尸的攻势都慢下来了!我怎么不记得金光神咒这么有用?”
我心想,当然不全是金光神咒的功劳,没了我的镇钉和以夙的偷偷加持可不行。不过,张洪和邪尸之间也确实有关联。
我边警戒边答道:“群尸行凶之时,势必以最凶最恶的厉鬼为首,这种生前怨念深极之人,能影响到整个尸群,因此若是将为首的邪尸镇压,尸群便不足为惧。”
张洪生前受邪祟侵扰太久,魂魄早就种下邪根,而且是由索命亲自转化,即便本身不是什么积怨含恨之人,也必定会变为厉鬼。
我听见花月灵离我远了些,还在奋力杀敌:“我说呢,你对那个张洪的尸体那么上心,原来他才是这次的‘尸灵’,你说的这些我早就学过,只是我以为,尸灵是一开始那个不知道是我师兄还是师姐的家伙呢!喝啊!”
花月灵说的,应该就是那只穿着花氏高阶校服的邪尸了,如果操纵索命之人真的是无忧道中人的话,此事就不单只是花氏一门的事,而是整个仙门和邪道之间的事了,一个搞不好,事态可能会比我当年还要糟糕。
正想着,一只邪尸就摔到了我脚边,胸腹被捣烂,拖出一地的内脏,已经不动了。我抬头张望,看见不远处剩最后一只邪尸,便瞬身闪去,举刀就劈——
以夙的喊声传来:“当心二哥!!!”
我身形一顿,白色扇刃疾旋而来,却不巧被我一刀挡开,分神的瞬间,面前碧光划过,花月灵的碧岚结结实实地抡在了我身上,我眼睛一花,景色倒掠,狠狠撞进庙堂,险些将柱子撞断。
我猛咳一声,身躯剧痛席卷,一时竟动弹不得。
乖乖,这姑娘的力气也太大了……
“师妹!!!”花颜扯嗓大喊,一副立刻就要奔来的架势,却被以夙拽住。
我好想骂一句,你喊她干什么,受伤的可是我,却半天出不来声,腹部一片温热,我艰难地打着颤低头,好家伙,五脏六腑一定是被狼牙棒扎成了蜂窝,这会精彩极了,不停地往外渗血,衣裳染红了一片。
我伸手捂了捂,伤口缓缓开始愈合。
再一抬头,碧岚如一股黑风铺天盖地袭来,我连拔刀的工夫都没有,勾魂一响,两只幽绿的巨手拔地而起,挡下碧岚,花月灵红着眼,一副不把我砸成烂泥誓不罢休的气势,与巨手僵持拉扯。
我厉声道:“月灵姑娘,你清醒一点!”
花月灵为何突然发疯,我实在毫无头绪,寒风吹进庙里,烛火明灭闪烁,我忽然感到脸上一凉,好像有什么融成了一滴水,心也跟着凉了半截,往外望去。
凡间尚处九月,却有零星雪花飘落,如同星辰跌落的尘屑。
下雪了……
我在天庭的八百年里,再也没有见过雪。
寒冷的夜,满地的邪尸和血污,在死寂中纷纷扬扬落下的白雪,掩盖了一切触目惊心的景象,仿佛当年坠星谷的灭门之夜。
自那夜之后,每逢不合时宜的落雪,我身边必有异象发生,中招之人一时或疯癫或恍惚,会看到与现实相悖的幻觉,就和眼前的花月灵一样。
“师妹!师妹!!”花颜焦急地呼喊,却激起花月灵更加失控的怒喝,我趁她一时混乱,闪至她身后,两只巨手霎时化作青烟,碧岚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我听见以夙大喊:“快!把她引到外面来!”
我正要动身,花月灵又朝我攻来,我用刀鞘向后一顶,正中她前胸神封穴,她闷哼一声,退了几步,我飞快往空地掠去,她紧随身后。
冰凉的雪让我神智清醒不少,身子也没那么笨重了,本想直接回身打晕她,不料头上突然一阵金光闪烁,一顶璀璨金罩轰然落下,只将我扣在其中,我心底一惊,即刻转身去看花月灵。
只见以夙以剑指,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金红的咒文,一掌拍出,钻入花月灵脊背,左袖迎风见长,顿时大如麻袋,如无底洞般将尖叫的花月灵吸了进去。
以夙松了口气:“唉,总算摆平了。”
花月灵哎呦一声,好像恢复了神志,在袖子里大声嚷嚷:“喂,狡猾仙人!臭师伯祖!你把我关到什么地方来了!这里怎么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以夙笑眯眯点了点衣袖道:“徒孙乖,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你现在在师伯祖的袖子里呢,千百年来你是独一个,也许待久了还能修为大长呢。”
花月灵跺脚,以夙的衣袖便晃了晃:“哼,我才不要,快放我出来!”
以夙道:“一会就放你出来,不要闹腾,乖。”
花颜凑了上来,担忧道:“师妹,你还好吗?”
花月灵一听到花颜的声音,就软趴趴道:“玉哥哥,我好疼啊……修鬼道的都是疯子,连神仙也不正常,下手这么重……”
我孤独地站在金罩里,遥听几人谈论,不禁心想,花月灵差点没把我打残废,我不过是戳了她神封穴罢了,怎么能算下手重呢?
突然,我感觉左腰一紧,勾魂悬空扯动,似乎想将我往元君庙里引,还频频发出铃颤,我刚凑到金罩边上,就听元君庙一声巨响,两团黑影凭空落下,将庙顶砸了两个窟窿。
以夙花颜愕然回首,只见两个身穿玄色道衣、蓄山羊胡的人立在碎瓦当中,岿然不动,面如死灰,瞳仁上翻,浑身布满青紫血丝,嘴角两道伤痕撕裂至耳边。
是夜清观那两个妖道?!
我心中一震,又是那个伤痕,他们的死法和张洪如出一辙,怪不得始终等不到他们出现,定是昨夜玉狐惨死的时候被一齐灭了口,还被索命催化成了邪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无忧道的人也会被杀?
花颜道:“前辈!那两位鬼姑娘被抓住了!”
清云子和空云子像拎着两只野兔一样,掐着九音九月的脖子,任凭鹿灵姐妹如何挣扎,二人都纹风不动,只认真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面无表情地抽搐几下脑袋,十分骇人。
我贴着金罩喊道:“九音九月!”
九音抓住清云子的手,拼命地蹬腿,痛苦地呜咽道:“主、主人呃……”
我捶了一记金罩,冲以夙道:“以……灵君!快放我出来!”
袖子里的花月灵也不甘落后道:“对啊,快放我出来!先把我放出来!”
以夙向我眨眨眼道:“二哥,你已经没事了吗?不用再休息一下?”
我道:“无碍!动手!”
以夙收回仙术,金罩缩成一粒金尘消散时,索命也在远方不停响起,两个妖道受到煽动,脖颈青筋暴起,边咆哮手上边发狠,我看情形不对,喊了声“回”,鹿灵姐妹顿时化作两道影子飞回我身边。
失去了猎物,两个妖道更加暴躁,怒吼一声,朝我的方向冲了过来,九月挡在我身前急切道:“主人,怎么办!奴婢们打不过那两只凶尸!”
我盯着两只疾速掠近的身影,道:“谁说你们打不过。”
索命的位置比之前靠近许多,如果是这个距离,那我极有可能可以操控——我瞳孔紧锁,找准时机,迅猛攫拏!
一瞬间,索命俨然走音,已在咫尺的两个妖道也滞住,茫然地抽动着脖颈,不等我下令,鹿灵姐妹瞅准时机,翻身踩上妖道肩头,抱着他们的头颅狠狠一转,径直将头硬扯了下来!
姐妹俩用灵力一掐,两颗头颅顿时化成风沙,躯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九月这下得意了,冲索命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哼,这点本事还想对付我们主人,也不看看那铃铛真正的主子是谁?认你吗?”
我的小心肝登时颤了颤,赶紧望向花颜那边,幸好他和以夙见我没事后,就安心地和袖子里的花月灵说话,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九音蹙起眉头,训斥般叫了一声九月,道:“休要多嘴,再给主人添麻烦,我饶不了你。”
我心有余悸地摆摆手:“不妨事,你们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姐妹俩福了福身,钻回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