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气是难得的晴朗。侧柏发觉竟有一生人踏入这片废墟。
那是个年轻男子,衣着朴素,眼中却透着几分谨慎。他听闻这里曾是一座神庙,如今虽已荒废,但地段不错,花点钱重建,再用来做生意,却是极好的。
他一连来了好几日。
侧柏恐神庙被践踏,于是使了点小手段,去恐吓那个年轻人。但这年轻人竟是个硬骨头,他非但没有被吓跑,还连夜从有名的道门,请来了有名的道士。
侧柏察觉到危险时,已经晚了。这百年来他未曾修炼,日日忙着为月牙神汲取灵力。无论是神,是人,还是妖,如果不修炼,慢慢就会变成废物。
他发觉自己早已虚弱到无法施展法术,甚至连化形都做不到。
那年轻人毫不迟疑地听从道士的指引,在旧庙各处洒上黄符,又点燃了火折子。
这场火烧了三天三夜,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
火焰无情地吞噬着他的枝干,他听见木头炸裂的声音,听见自己干枯的叶片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向着庙中低声祈祷:“神君……醒一醒……”
没有任何回应。
火焰吞没了一切,那位年轻的掌柜满意地拍拍手,自此安心做起了生意。
而废墟中,只余下一地灰烬。从此,世间再无月牙神的信徒。
月牙神在沉眠中做了无数个梦。
梦里,她仍坐在庙门前,懒散地晒着太阳,侧柏在风中轻晃,荷叶在池中低语,石兽趴在台阶上打盹。
可每次她伸手去触碰他们,梦境便化作焦土,火焰燃尽一切,她的信徒一个个消失,庙宇倾塌,神像碎裂。
她却无法醒来,亦无法阻止这一切。
月牙神听见侧柏在温柔地唤她,她很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一股陌生且强大的灵力闯入这片废墟,唤醒了沉睡的她。
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院中,侧眸扫过这片焦黑的土地。
月牙神便就此睁开了眼睛。
她很虚弱,几乎无法动弹。但那人的灵力透过残破的神庙缓缓渡入她的神魂,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不知那人是谁,也不在乎。
她回来了。
月牙神的力量逐渐恢复,她不再是那个虚弱的旧神。可当她睁眼望向这个镇子时,却发觉它早已面目全非。
那些曾供奉她的人已经死去,那些记得她名字的妖怪已成灰烬,而那个……将她最后信徒亲手烧成灰烬的王记掌柜,却毫无所觉地活到了暮年。
她闭上双眼,心头翻涌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
既然这片土地已将她遗忘,那便……消失吧。
她和那位强大的神达成了交易。
镇上便开始流传起一场诡异的瘟疫。
最初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病,掌柜的孙子在后院无端高烧,邻家的孩童突然口舌生疮,酒客们喝下一杯酒,便腹痛难忍。
整个镇子逐渐被死寂笼罩,商贩离开,客人远去,王记酒铺不得不闭门歇业。
那些凡人惊恐地低语:“……是不是我们得罪了什么东西?”
“神女,求求您……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月牙神轻轻一笑,那便……自相残杀吧。如果他是在消逝在一场火里,那你们……也一起陪葬吧。
于是便有了神女的托梦。
五方顿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你既为神,自当肩负护佑苍生之任……”
月牙神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凭、什、么?”
她眼中尽是讽刺,“他们敬我、信我,我自会佑之。非我信徒,毁我神庙者,万死不足惜。”
“而你们这些坏我好事的神……也该去死!”
“好大的口气!”云华指尖捏紧银针,正待飞出,却听有一微弱声音说道:“他还活着!”
那声音又大了些,竟是文君醒了过来,她高声喊道:“那侧柏,他还活着!”
她的手又向院子某处一指,“就在那!”
那方向……确实种着一株侧柏,青翠挺拔,生机盎然。
云华扯了扯嘴角,文君啊文君,那月牙神正在气头上,这时候添什么乱啊?
谁料那月牙神竟是一动不动,愣在了原地。半晌后,她笑了起来,那笑声竟是颤抖着的,“我……我竟不知……”
她闪到了那棵侧柏旁,大哭不已。这下众人都愣住了。
文君这才缓缓道来。
多年之前,医馆的老医师见神庙被烧,心有不忍。在附近徘徊之际,偶然间发现了一截被烧焦的树根,残破不堪,却仍有微弱的生机。他见其可怜,便带回医馆,种在院中,日日浇水施药,竟将它救活了。
这便是那棵侧柏。
老者托她悉心照料,又称其有灵性,或可成仙。她一度当其为笑言,却也一直尽心照顾。而有一日……她竟做了一个梦。梦里与月牙神所述无二,而那侧柏妖道谢称:旧主不知何日归来,愿长守此地,望其护之。
夜色下,那株侧柏安静地立着,枝叶在风中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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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神庙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