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崔公子,不如,您坐着?”洪不全小跑到外面,端了个四角竹凳进来,恭敬的放在崔策问身侧。
一边的叶孟抽空抬头,哼笑一声,这点头哈腰的模样,可比早上见卫禺一行殷勤多了。
不过也是,卫禺面上只是位药材皇商。
这崔公子,出自五大氏族之一的“博林崔氏”不说,还是辑定司的指挥使,博林崔氏是何等高门贵族,被称作“宰相世家”可不是空穴来风。
如今大瑾的左相,可不就是这崔策问的祖父?
“不必,洪大人若是站不住,自己坐下便是。”
“诶诶”洪不全语气结巴:“站得住、站得住。”
崔策问看向洪不全,漆黑的眸子里有些隐隐的压迫:“既然如此,那便说正事。本官到这芙蓉城便遇命案,洪大人,我且问你,这样的命案,你在任期间共发生了多少起?这芙蓉城总共有累计了多少起?嗯?”
崔家出来的公子本就威仪非凡,这样简单的反问,不怒自威的气势如同山一般压着洪不全越发喘不上来气。
“这......下官、下官......”
“怎么,洪大人说不上来?”崔策问冷冷一哼,“既然说不上来,那就将厉年的卷宗全部找出来,今夜便告诉本官,究竟有多少女子丧命。”
“不!不!下官记得!下官记得!”洪不全硬着头皮,“本月共有四起......下官到芙蓉城任职三年,三年因各种缘故死在芙蓉城的女子,共、共有......共有......”
向白声音犀利:“指挥使面前,岂容你这般吞吞吐吐隐瞒不报!”
洪不全一抖,眼睛一闭,细声道:“......共有一百二十六起。”
“一百二十六起?!”叶孟震惊出声。
这样庞大的数目犹如一个大榔头,邦邦直敲在三人脑袋上,一阵嗡鸣后才回神。
惊怒漫进眼底,崔策问声音森冷:“你倒是记得清楚,尔等身为地方父母官,就是这般体恤百姓?食君俸禄,以富民为功,以苦命为罪,洪大人,你当真心安理得!”
“......”无论是道义还是官阶,都压得洪不全喘不上来气,冷汗直冒,醉酒的混沌早就烟消云外。
扁良复深深的看了眼愧疚不敢抬头的洪不全,拱手道:“崔大人,下官这就去卷宗室把案子都带来?”
“去,一个也不落。”
秋花惨淡秋夜凉,月光晦暗。县廨烛火通明,气氛凝滞,犹如寒云罩笼。
扁良复是刑部的法直,“法直”虽然官小,但掌检选律条,以供断狱,大瑾的卷宗没有比他更熟悉的,得叶孟的父亲保举,扁良复如今入了辑定司,升检举官。
“洪大人,当真是一百二十六起?”扁良复阖上最后一卷卷宗,声音沉沉的酝着怒气。
“这......我、我记得是这个数啊,总不会出错吧”洪不全惶恐的看向左侧的崔策问。
卷宗室一排排的木架遮挡下,崔策问坐的地方愈发昏暗不明,让人心底发憷,洪不全捏着袖摆擦了擦冷汗。
不等他放下手,扁良复的声音沉沉从案桌那边传来,声音震警愚顽——
“禀崔大人,下官查阅所有卷宗,这卷宗上单写了明确因‘芙蓉仙显灵’而死的少女共有一百二十六人,但这些也只是寻到尸身的,那其余没寻到尸身却被家人报了失踪的人呢?洪大人?”
“其、其余”洪不全结结巴巴,扁良复的质问接踵而来:
“还有,按照大瑾的州府县廨规定,这失踪人口的记录应当细化至‘姓名、性别、谋生行当、身高身体状况、婚姻和财产,甚至包含亲眷和迁移等。’
洪大人,失踪人口最重要的就是相貌特征描述,以便登记启示,寻找失踪人口。怎么贵县这失踪人口上,只有个姓名和年龄?”
“竟如此!”向白一个大跨步过去接过来,双手递给一言不发的崔策问:“公子,您看。”
崔策问接过,静默地翻看起来。
一时之间,屋中只剩下书册的翻阅声,蓦地,崔策问手中的书册‘啪’的扔在洪不全的脚边,吓得他一抖!
“洪大人,这失踪人口册上,单是年龄十三到二十的少女就已经近百!本官就且问你,为何不查!”
“咚”一声,洪不全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支支吾吾什么也答不上来。
崔策问冷声道:“去将登记失踪人口的司民叫来。”
洪不全:“诶!诶!下官这就让人去叫!不过......这芙蓉城没有司民官,下官三年前任职的时候,就如此,只有一衙役长代劳。”
扁良复道:“不管谁人暂代司民一职,县丞找来就是。”
洪不全忙不迭点头,踉跄小跑出了屋子。、
洪不全走了,屋中霎时安静下来。
“公子,这芙蓉城离瑾都并不远,官员懈怠,百姓水深火热,难怪圣上要成立辑定司,派一行人南下。”
扁良复却在想方才的卷宗,“这失踪人口登记尚不完整,但根据崔大人方才所看,这近半的姑娘都是外州人,怎么不见往来的商旅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
“这倒是件奇事。”叶孟点点头,按理说往来的商旅家眷失踪在芙蓉城,都到县廨报案了,怎么最后不了了之,不继续寻找了呢?
“咔——”
蓦地,不知从什么方向传出铁块相撞的声响。
“什么声音?!”向白警惕地走到窗边。
乌云遮月,卷宗室偏僻,外面是一圈竹林,此时黑呜呜的一片。
凉风一过,竹林便沙啦沙啦的响,让人以为那一声是什么走神之下的幻听。
“有什么异常?”不知什么时候,崔策问也走到了窗边,凝望着墨墨漆黑的竹林。
“外面这么安静,也许是属下幻听了。”
崔策问眉头微皱,谨慎道:“去看看。”
见崔策问要亲自出去查看,叶孟几人也提步跟上,“这卷宗室怎么离衙堂这么远?不过竹林清幽,后面就是芙蓉湖,倒是环境不错。”
“不错?错了。”崔策问接话,“这卷宗室书籍县志浩瀚,竹简尚且怕受潮,更何况这些宣纸书册。”
扁良复:“崔大人说的对,方才下官翻阅记册的时候,隐约还能闻见发霉受潮的气味。”
这芙蓉城雨季本来就多,湖水易涨漫,将卷宗室安置在芙蓉湖边上,是大不妥。几人才绕到屋后,没走几步便察觉脚底湿泥粘鞋,
“这两日湖水漫涨,竟然都漫到这边来了?”叶孟盯着侧鞋面的黑泥嘀咕。
向白像是想到什么,连忙蹲了下去,手指按压左侧的泥地,“公子!这里不寻常!”他举起手指,雨水泥湿,向白所在那一丛竹林旁边却泥地板硬。
“火折子!”
崔策问接过扁良复递来的火折子,走到向白身边蹲下,方才叶孟走的宽路淤泥陷到了鞋面,而向白站的地方鞋面却干干净净,只是被雨水打湿了些痕迹。
几人顺着这火折子的光亮,瞧清了这被枯叶掩盖的、不同寻常的小道。
叶孟:“真是奇怪,这辟出来的路没人走,这幽林离倒是路硬得很。”
“不对劲,方才的声音好像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向白手握着长刀,警惕上前。“公子小心,属下瞧着这卷宗室实在古怪。”
竹林密布,不透风月,黑漆空洞,火折子微弱的光起不到点滴作用,远远一看就似黑夜里的萤火,一不小心就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除了鞋底踩在枯竹叶上的声音,几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没有发出声响。
“你们在做什么!”
蓦地,外面的主道传来冷声的粗嗓。
崔策问吹了火折子,转身向后望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对着最末尾的扁良复使了个眼色,扁良复即刻会意,转身出了竹林。
二人的声音传来——
“来了来了,这位小兄弟,是县丞回来了?”
“你刚才在里面做什么呢?只有你一个人?”吴毅神色严肃,紧紧盯着扁良复。
“你就是司民官?”扁良复看着衙役熟悉的脸,这不就是一直跟在县丞身边的衙役吗。
“我是。”吴毅盯着扁良复,再次开口:“大人,您还没回答小人的问题,其他人呢?”
“其他人?你看错了吧,这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方才确实是太黑了,吴毅只能看得见一点点星火光亮,确实不知道有谁。
“崔大人公务繁忙,自然带着其余人回去了,难不成还在这候着你?”
扁良复反问。目光在吴毅腰间那招摇的玉佩上划过,倒是个重要之物,吃了酒,换了衙役的官差服也不忘继续挂上。
二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向白轻轻舒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身后又传来一身诡秘的“——咔”声响。
向白后背一僵,叶孟胆子大,探前走了两步,看清脚边的东西后脚底一滑!差点惊呼出声!
几人的脚边是口井水满溢的水井,此时那井水掀起波澜,墨黑的水面似是要冒出什么不寻常的鬼怪。
鬼怪倒是没有,有一只被水泡得微皱的手扣在了井边。
三人双目瞪大,一动不敢动,直到媚丽如女鬼的脸钻出水面。
“.......曲颜书?!”叶孟瞪大眼睛。
颜书呛了口井水,猛吸了几口空气:“可憋死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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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芙蓉异事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