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陆岑远将书合上,他关上书房的灯,走进卧室。
凌晨三点,一室黑暗。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去。
大年初一这天,家家户户都秉持着不叫人起床的原则,也因此,小区里上午九点多才渐渐有了人声。
陆岑远迷迷糊糊间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他抬手看表,发现已经十一点。
阳光隔着窗帘透进来,陆岑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想起床。
睡不着。
陆岑远揉了揉脸,起身穿衣。
午饭过后,一家人各自回屋休息。
陆岑远躺在床上睡不着,于是便走到书房看书。
他翻看着手机相册里的理综试卷,挑出一道考察圆周运动的选择题。
昨天看了那么久,今天就拿这道题练练手感吧。
陆岑远摊开草稿纸,开始书写过程。
几分钟过去了。
陆岑远反复检查着自己的过程,确定没有出错。
这道题并不算难,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单。
题目考察向心加速度的计算,题干告知转速和半径,只需要套用公式便能求得结果。
陆岑远打开自己陈旧的物理参考书,打算找几道经典例题练练手。
刚翻开参考书,陆岑远便意识到自己还是轻率了。
第一道题便是万有引力相关例题。
陆岑远合上参考书,又开始翻看万有引力相关内容。
陆爸从卧室出来,坐到客厅喝水。
透过书房的窗户,他看见陆岑远坐在书房翻书,于是径直开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老是不敲门?”陆岑远合上书看他,“有什么事儿吗?”
“你要考教师编呀?”陆爸问他。
“不确定。”陆岑远实话实说。
“我觉得你当个老师就挺好,”陆爸接着说道,“当时你一毕业就去那个公司上班,我就有点儿不高兴。幸好你辞职了,考个稳定的工作比什么都强。”
“嗯。”陆岑远点头,“这不是如您所愿了吗?”
“什么叫如我所愿,说得好像你听过我的话似的,”陆爸端着水杯叹气,“你大学那会儿就不听话,让你好好学习,你非得跑出去打工,真是气死我了。”
陆岑远突然沉默,心中的怒火猛地蹿上脑袋,差点冲昏了他的头。
陆爸还在一旁继续数落,“你出去兼职打工能挣几个钱?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学习,一天天的,就知道耽误自己……”
“爸爸。”陆岑远忍着心中的委屈,开口打断他,“谁有钱还愿意出去上班呢?”
“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在钱上短过你的?”
“怎么了?”陆妈妈闻声也走进书房。
“你儿子大学不好好读书,反过来怨我给的钱少呢!”
“怎么会呢,小远,你不是说钱够花吗?”
陆岑远默不作声地将书收起,塞进一旁的背包里。
“我去自习室了。”
一出楼门,陆岑远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三年了,他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原来那些时刻,根本没有过去。
大一那年,陆爸心血来潮,说要做生意。
家中仅有的积蓄都被他拿去装修店面,然而还不够。
陆爸又将名下仅有的两处房子拿去做抵押贷款。
那一年,家中的大部分钱都投给了他所谓的生意。
大学生用钱的地方很多,陆岑远因此过得略显拮据。
陆爸信心满满地说,第二年,生意就会好起来。
然而第二年,天不遂人愿。
陆爸的生意赔得血本无归,夫妻俩每个月撑着苟延残喘的店铺,还要凑钱还贷款。
也是这一年,陆岑远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兼职打工,与此同时,他的成绩一落千丈。
陆爸时常打电话催促他好好学习,不要贪玩,甚至因为他的事情而去联系辅导员。
也因为那一个电话,陆爸才知道陆岑远一直在背着他偷偷打工。
陆爸认为打工严重影响了陆岑远的成绩,因此坚决反对陆岑远兼职打工。
陆岑远远在外地,表面上应承着父亲,背地里却依旧打着零工。
从那一年开始,陆岑远从不主动开口向家里要生活费,而他的爸妈却稀里糊涂地以为自己儿子的手头还算宽裕。
由于经济上的拮据,他很少与同学们一起出游玩乐。
大学同学本就不甚亲密,他也因此被彻底孤立在外。
那几年的陆岑远,经济拮据,成绩一般,整个人自卑到了谷底,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碎掉。
他白天除了上课,便是打工,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事情。
也是那几年,他选择和夏书就断了联系。
或者说,就是在那一天。
那一年的除夕夜,陆爸载着陆岑远去卸货。
卸完一家的货物后,陆爸将货车开到附近的服务区,打算稍作休整。
陆岑远跟随父亲下车,陆爸先一步去了卫生间,陆岑远检查着货车车厢是否关严。
怀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陆岑远从兜里掏出手机,他看了一眼通知消息,发现是夏书就发来的。
“你在干嘛?”
陆岑远抬眼看了看车厢,不知道怎么回复。
他将手机收起,拍了拍身上的灰。
因为外出搬运货物,他的手来不及及时清洗,所以指甲缝里都沾了灰。时值冬季,手上也皴起了皮,手背上细细红红的裂痕隐隐作痛。衣裤上也沾染了拍不掉的脏污,只能等待回家清洗。
一辆小轿车缓缓驶入服务区,车里下来的几个人十分眼熟。
陆岑远目光注视着那几个人,待看清后,他立即背过身去。
她怎么在这里?
夏书就的出现令他有些意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
怎么这么脏呢。
陆爸这时从卫生间出来,他朝陆岑远招招手,“上车!”
陆岑远坐上车,看着后视镜。
一行人从车后经过,陆岑远收回目光。
“我打算去看烟火大会,你在看春晚吗?”
夏书就又发来一条消息。
“没。”陆岑远简短地回复道。
“你在包饺子吗?”
“也没。”
“那你在干嘛呢?”
陆岑远摸了摸鼻子,发现自己被冻出了鼻涕,他伸手从车上抽了张纸巾。
“和同学聊天呢?”陆爸开着车问道。
“没什么可聊的。”陆岑远收起手机。
货车驶下高速,来到一段坡路。
车身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轰鸣声,陆岑远从后视镜看过去,只见车尾冒出股股浓烟。
陆爸停下车,和陆岑远一起下车查看。
由于天色太黑,两个人都没能看出货车是哪里出了故障。
“这是哪里出问题了?”两人疑惑道。
“上车吧,我再发车看看。”陆爸朝陆岑远说道。
两人坐上车,陆爸发动货车,轰鸣声丝毫未减,浓烟也溢出不止。不仅如此,刚刚还能走动的货车此刻却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陆爸打电话求助,但由于已是除夕,援助站的工作人员都已回家,赶过来还需要几个小时,所以只好请他们先在原地等候一段时间。
除夕之夜,父子俩就这样被困在了低速公路上。
车厢还装着货物,父子两人都不敢真的睡着,只好轮流休息一段时间。
陆岑远抱着双臂坐在车上,眼睛紧盯着后视镜,生怕货物出什么差错。
手机微微振动,屏幕亮起:“新年快乐,陆岑远。”
“新年快乐,夏书就。”陆岑远按照她发过来的格式也依样回复。
“我好喜欢你啊,过完年我们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陆岑远看着消息,心情复杂。
车身突然发出“咯嘣”的声响,陆岑远一脸担忧地推醒了父亲。
陆爸惊醒,嘴里呼喊着:“嗯嗯怎么了怎么了?”
“车响了。”陆岑远小声跟他说。
“哦哦。”陆爸反应过来,也不再出声。
父子俩检查车门是否锁好,又从后座拿了两根工具木棍,用作防身。
车厢里充斥着紧张的氛围,父子俩身子紧贴着,互相都关注着车身周围的动静。
但好在是虚惊一场,再没什么声响发出。
陆岑远重新点开手机,认真回复道:“我们不合适。”
发完消息,他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
陆岑远有点想哭。
他用手背蹭着脸颊,粗糙的手背刮疼了他的眼皮,他疼得掉出泪来。
手上的血痕沾了眼泪,一阵强烈的刺痛感袭来。
眼泪更加汹涌。
陆爸放倒座椅睡在一旁,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车上只有轻微的鼾声。
陆岑远看向车窗外,四周一片黑暗,他分不清哪里是前路。
或者说,他的前路本就是一片黑暗。
大年初一,街上的店铺照常关门,街边也没有多少人。
陆岑远走在路边,视线被眼泪模糊,他用手胡乱地抹着眼睛。
下一秒,鼻涕又要落下来。
“天呐。”陆岑远只好仰起脸。
“给。”一张纸巾递到陆岑远面前。
“谢谢。”陆岑远带着鼻音道谢。
他擦干眼泪,又侧过身子擦了擦鼻涕。
一番整理过后,陆岑远才回过身来,这一瞬间,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沉睦一只手拿着一包纸巾,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她问陆岑远。
“没事。”陆岑远摇摇头,“你怎么在这里啊?”
“走亲戚,有点闷,出来转转。”
“这样啊。”
沉睦将纸巾塞到他手里,接着便朝他道别:“我得回去了。”
“再见。”陆岑远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夕阳西下,顷刻间金光四散,沉睦的背影仿佛被熔化在这光芒之中。
眼里又涌出泪来,陆岑远渐渐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他用手指揩去眼泪,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这才惊觉自己已独自走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