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仍未停歇,雷电轰鸣,狂风作响,一如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郁振年站在急救室门外,过道上的灯光恍如白日,却看不出他眼底有什么情绪,只是昂贵的西装外套湿了一大片,和他往日矜贵优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情绪已经安定下了,除了额头有一点擦伤,身体其余没有大碍。”橘发医生摘下口罩从抢救室走出,经过一晚上的急救,脸上的神情略显疲惫。
经过郁振年身边时,周昀犹豫片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忆是否恢复我还不能确定,你……先进去看看吧。”
郁振年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言,加快脚步走进了病房。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病床上躺着同一个人。
郁振年轻轻地走到楚季秋的病床前,垂眼看着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仍有些泛红的少年,这才发现,楚季秋的脸好像又消瘦了一圈,整个人的身形薄得像一张纸,掩在被子下都显得轻飘飘的,抱起来的时候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楚季秋安静地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眼底都浮着一层淡淡的青,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又长又密的睫毛偶尔颤抖着,看起来极为敏感脆弱。
他忍不住伸手整理楚季秋柔软的头发,给他盖好被子,坐到病床旁。
当时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带着不屑与轻蔑,只把楚季秋当作空有一副好看皮囊的贪得无厌之人。
他早就想好,等楚季秋醒来,就让他签了封口协议,拿着钱滚出曼城,哪怕楚季秋不愿意,他也办法让他愿意。
但楚季秋实在太笨了,谁会管对他并无好意的人叫“男朋友”?毫无保留地跟着陌生人走,错把施舍当好意,成了猎人的晚餐还心甘情愿地帮着他祷告。
于是郁振年犹豫了。事实上,一系列连锁反应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当有了一次例外,剩下的无数例外便接踵而来,自此,他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图谋。
反正他也可怜,就当做做慈善,养着这小孩儿吧。
郁振年眼底的光亮流动,充斥着焦虑和不安的底色,他伸出手指抚摸楚季秋右眼下的那颗小痣,温声说道:“快醒过来吧,楚季秋……”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楚季秋的睫毛轻微颤抖了一下。
郁振年把楚季秋冰凉的手握在了宽厚的掌心,想要传递给他一点温度。
“救,救救我……”楚季秋的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声音虚弱无力,“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在即将滑落到耳边时,郁振年接住了它。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觉,郁振年握住楚季秋的手又紧了紧,垂眸说道:“醒来吧楚季秋,我带你出去。”
楚季秋渐渐安静了下来,病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来自于他的臆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然的光亮升起,周昀拿着一沓报告敲了敲病房的门:“振年,你出来一下。”
郁振年摇头,仍端坐在病床的看护椅上,看着沉睡的楚季秋:“他胆子太小,我得守着他。”
周昀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握紧手中的报告,径直走到郁振年身旁。
“出来一下吧,他会醒来的。”周昀捏了捏郁振年的肩膀,附身劝解,“让他好好休息,关于他的记忆,我有事要告诉你。”
郁振年终于抬眼和周昀对视,周昀示以一个肯定的眼神,起身走出了病房。
郁振年松开楚季秋的手,或许是握得太久,楚季秋白皙的指节都泛着一点粉,手心的温度也高了不少,再也没有来时的那般冰冷。
“我等会儿就回来。”郁振年给楚季秋掖了掖被子,又不太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那人,这才转身走出了病房。
周昀随意地倚在窗台上,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神情严肃,见郁振年进来,又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
郁振年习惯性地抿紧了嘴唇,皱眉问道:“周昀,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从目前的检查报告来看,很大概率是恢复了记忆。”周昀打了个哈欠,拿起咖啡杯走到咖啡机旁,“但脑电波太乱,应该只恢复了特定的某一部分。”
“要来一杯吗?”周昀举起咖啡杯向郁振年示意。
郁振年摇头。
周昀抿了一口咖啡,目光望向窗外,说出自己的推断:“是雷雨天触发了他潜藏的记忆点。”
“他出车祸的时候也是在雷雨天,这种由环境和情景引起的触发还是较为常见的。”周昀侧脸观测郁振年的表情,继续说道,“至于到底恢复的是哪一部分,还得等他醒过来之后再确认。”
郁振年没有说话,眼神深邃,似乎在沉思什么。
“还有。”周昀犹豫片刻,还是准备向郁振年告知,“我的导师前日回了一封邮件给我。”
周昀的声音仍然在郁振年耳边响起:“是关于我上次提到的记忆治疗手段,他们说,已经找到了具体可行的治疗举措,预计的成功率高达80%,九月下旬实施,如果效果不错,我们也可以尝试。”
“嗯。”郁振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始终看向门外病床的方向。
周昀叹了一口气,一时也不懂好友的心思:“你还是之前的打算吗?”
“一旦他恢复了记忆,你和他……”
郁振年并不回避,坦然道:“我依然尊重他的选择。”
“那你呢?”周昀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郁振年的神情,“真的一点也不失望?没有别的想法?”
郁振年仍然摇头。
周昀笑了一下,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周院长!郁先生——”护士小姐慌乱地敲开办公室的门,在听到周昀的声音后匆忙地冲了进来,神色焦急。
“怎么了?”周昀看向郁振年,“你慢慢说,别急。”
“楚,楚先生他醒了!”护士小姐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外,慢吞吞地说,“他、他正在——”
还没等护士小姐的话说完,郁振年就脸色阴沉地迈着长腿走出办公室,快步朝郁振年病房的方向走去。
“快去看看!”周昀担心楚季秋身体出现意外,也跟着向病房跑去。
护士小姐赶紧跟在周昀和郁振年身后,站在门外等候周院长的指令。
周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看着在床上撒娇打滚掉金豆豆、缠着郁振年要抱抱的楚季秋,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透出阵阵疲乏。
“你刚刚说,他正在干什么?”
护士小姐急得不行:“他,他正因为找不到郁先生大哭……”
周昀的嘴角抽了抽,太阳穴又痛了起来。
·
楚季秋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身体被桎梏在狭小的空间内,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胸口闷闷地,额头好像有鲜血汩汩流出。
他挣扎着想从驾驶座离开,虚弱地伸出手,却怎么也推不开那道门,外面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水渐渐地漫进了车内,呼吸之中都带着水汽,楚季秋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被温热的液体遮挡住了视线,眼前始终迷蒙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季秋放弃了挣扎,安静得只听得到外面的雨声,手指无力地动了动,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有点累了。
冰凉刺骨的雨水拍在脸上,寂静的车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随后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他就是楚季秋?”
楚季秋勉强地张开眼,想要看清窗外的男人。
“救护车还有多久到?”男人似乎在跟旁边的人商量着什么,又走近察看楚季秋的情况。
“你还清醒吗?”
楚季秋的喉咙发出干涸的声音:“我……”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刺眼的灯光让楚季秋闭上了眼睛,只听得见车外喧闹的声响。
“雨太大了!”
“车门打不开,伤者卡在副驾驶了!有没有增援?”
“雨势太大,警车和消防车堵在路上了!”
“那怎么办!伤者的伤势严重,现在只能用外力强行突破!”
“我来吧。”平静的声音传来。
“砰——”
车窗玻璃自外面被击得碎粉碎,一双手将楚季秋抱了出来。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楚季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好像听到了郁振年在他耳边讲话。
但醒来却发现,郁振年并不在他的身边。
“振年……”
楚季秋揉了揉眼睛,爬起来在病房翻来覆去找了个遍,也没看到郁振年,正不满地撅着嘴想要跑出去,就被来查房的护士小姐逮了回去。
“我要振年!”楚季秋眼睛里含满了眼泪,豆大的泪珠滴到了床单上,在床上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护士小姐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郁先生现在有事,马上就回来,楚先生,我陪你一起等等他,好吗?”
“护士姐姐……”楚季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护士小姐,发出近似小动物的悲鸣,“呜呜呜我想振年……能不能让振年回来……”
楚季秋咬着嘴唇,把头埋到膝盖,闷闷地说:“秋秋想振年……”
郁振年走进病房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楚季秋嘴里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手指在床单上画着圈圈,走之前给他整理好的呆毛又都凌乱起来。
“振年……”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楚季秋伸出手想要擦拭,几张纸巾却及时递到他的眼前。
熟悉的嗓音响起:“楚季秋,我来了。”
楚季秋猛然抬头,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眼睛瞬间燃起了亮光,撇下的嘴角又上扬起来。
“振年!”
楚季秋高兴得想在病床上打滚,眼巴巴地盯着郁振年,眼泪也顾不得擦了,伸出双手想要郁振年抱。
“眼泪也不擦。”郁振年拿起纸巾,捧住楚季秋的小脸细细端详,“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才没有!”楚季秋用尽全力试图从郁振年的手心挣脱出来,扬起手重复道,“要抱抱!”
郁振年仍然扳过楚季秋的脸,温柔给他擦着眼泪,一本正经道:“等会儿。”
楚季秋瞪着眼睛盯着一脸认真的郁振年,仍是不太服气,等郁振年给他擦干净脸、又整理好头发,终于忍不住在床上撒娇打滚,嗲嗲地指责郁振年不近人情。
“振年坏坏!”楚季秋仍在气郁振年方才的反应,干脆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不要你抱抱了!”
郁振年无奈地看着裹成的一团:“真的不要了?”
对于一个理性主义而言,他只是想让楚季秋能舒适一点,但在楚季秋这种感性的小东西面前,除了拥抱,其他好像都是其次。
楚季秋仍裹在被子里,嘴硬地摇头:“不要!”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郁振年的一声叹息,又过了一会儿,等到他以为郁振年不会再有动作,身上忽然传来一点克制的重量。
楚季秋不安地扭了扭,却动弹不得。
——一双沉稳有力的手透过被子抱住了他,手心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
秋秋想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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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褪去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