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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榕真是觉得自己要疯了。
看着眼前一个不过见了几次面的人,疯狂想起许应淮。
好像许应淮没死,许应淮还在他身边。
甚至这个人,就是许应淮。
他的眼瞳颤抖着,理智与感性疯狂拉拽。
确认过她明明跟记忆里那个女孩长得没有半分相似,这个念头还是不死心地在他心头萦绕着。
周子榕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很乱。
他可能真的疯了。
他的目光盯在迟逸身上,炽烈得恨不得直触她的灵魂。
直到她撇下嘴,同他道歉,“好了,对不起啊周老板,我一时太……太着急了,我就是想要说……你不能什么都不吃,就直接吃药。而且你知道吗,以前有个朋友给我转发微信视频,里面说了的,胃痛的时候空腹吃药,搞不好会死。”
“你很担心我?”
许应淮被这么一问,有些怔愣。
以往来说,她是绝对没有闲工夫来担心周子榕的。
可她现在……
是迟逸呀。
许应淮僵硬地点了一下头,视线往旁边撇,艰难开口,
“是呀,我担心你。”
这句话在空荡的训练室内回响。
许应淮有些失神。
原来叫她对周子榕表露关心,好像也没有那么违心。
反倒是有种泉水冲破了压在上头好久的小石子,开始轻松倾泻的感觉。
许应淮没来得及细想这怪异又温暖的情绪。
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许应淮跟前。
她得让周子榕乖乖吃了早餐,再吃药。
不过有了先前那一句做开头,许应淮便像是打通任督二脉了,“我很担心你的呀,你是我老板啊,你给我发工资,还给我涨工资的,我肯定要担心你,不能让你的身体出问题啊。”
“所以,周老板,就算再不情愿,也喝几口粥吧。”
许应淮捧来碗,将勺子转到周子榕那边,仰着头看他,眨巴眨巴眼。
周子榕疼得额角微微沁出汗,嘴角微不可见地向旁边扯了小小的一段弧度。
心里那道念头彻底打消了。
他就是想许应淮想疯了没错。
看谁都像她。
可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她可不会说担心他这样的话。
周子榕垂下眼,借势掩去眸中的失落,弓着身,一手掐紧了腰侧的T恤,扭做一团,一手捏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帮我跟剧组请个假吧,过几天我要去参加一个葬礼。”
许应淮眼睫毛扇了扇,几乎确定他要去的是自己的葬礼,然后问,
“你是参加完葬礼,就赶去剧组吗?”
“嗯。”
“那我陪你去吧,正好一起跟你去剧组了。”许应淮提议。
周子榕掀起眼皮,狐疑地看向她。
许应淮又赶忙找补。
“我听说胃是情绪器官,你胃不太好,万一太伤心……”
“我给你备着药嘛,方便照顾你,后头也省的耽误工作了。”
周子榕又垂下眼皮,吃了一口粥,喉结轻滚,“好。”
“我提前给你发地址。”
“还有……记得衣着得体。”
许应淮:“啊?”
“我那个朋友她……很爱漂亮的。”周子榕声音哽了哽,随即恢复正常,“她应该希望悼唁她的人,也穿的漂漂亮亮的。”
“这样……”周子榕说着说着,眼睛红了一片,却倏忽笑了,“等她到了天上,肯定会跟别人吹嘘,她的葬礼办的特有面。”
……
许应淮后头一直坐在角落里,守着周子榕训练,脑海中,周子榕的话不停回荡,像是水面荡起的涟漪,波折到她心底,激起很深的情绪。
许应淮打小就是颜控,自己爱漂亮,也爱看漂亮的人。
家里破产前的一段时间,她这人好面子到了极致。
而她的这个破品性,全部被她用来针对起周子榕。
正巧不巧那时候是青春期,赶上周子榕忙碌混乱的一个成长阶段。
那段时间,他奔波于学业和集训之间,甚至家里的生意还出了些问题,脸上焦虑得冒了些痘,他几乎没有时间收拾自己。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他整个人憔悴得不行。
所以毕业舞会,他来邀请许应淮做女伴,许应淮根本没有答应,还转头扔了个白眼给他,说他太邋遢了,她带出去特没面。
这当时只是许应淮的借口。
从小到大,两人的小吵小闹没停过。
但就因为是小打小闹,最后总能囫囵混过去。
只要有一方主动示好,一颗糖果,或是一杯奶茶就可以解决问题。
后来两人慢慢长大,和好的礼物筹码也逐渐变大。
周子榕会给许应淮送口红、香水、包包。
许应淮则送周子榕领带、领带、糖果。
但那次许应淮出口伤人拒绝周子榕之前,两人爆发了一场非常激烈的争吵,
她对周子榕的所作所为很生气,而周子榕也难得的没有向她低头。
那一页许应淮翻不过去。
所以她不想做他的女伴。
可许应淮没想到,那么一句话,叫他记到现如今。
尽管他已经是万人追捧的影帝了。
一股酸胀的情绪从方才涟漪荡过的地方,又蔓延开来。
许应淮低下头,扯了扯裤脚脱出来的线。
心头的情绪压都压不下去。
*
在周三葬礼前一天,周子榕给许应淮发了一笔钱,叫她去买几身得体的衣裳。
许应淮收到四位数的转账时,捧着手机差点想掐自己的脸。
但手指才碰到脸上那颗成熟的痘,她便斯哈呼痛一声把手拿开了。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张秋文和许知康,还有这么一笔打扮自己,得体从容地去参加自己葬礼的钱,许应淮从地上跳了起来,喊了一声“yes”。
但当她来到商场,下意识走进自己以往逛的几家店,触到导购上下打量嫌弃至极的眼神,又捞起吊牌看了一眼。
许应淮石化在了原地。
好贵!
她的天!
一时也顾不上面子了。
许应淮转眼就扬高了头,一副不是老娘买不起,是你们的货入不了我的眼的气势,踩着发黄的帆布鞋,走了出去。
她躲到一个角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天哪,
这个世道怎么能有这么贵的衣服。
之前家里破产后,她的账户也还剩了些钱,但也还没到买一件衣裳都要畏手畏脚的地步。
要不是前段时间迟逸的账户余额给她吓着了,她也不会有提前看吊牌那一步。
不过幸好是看了。
还好是看了!
不然等付钱的时候再后悔,那可真是不知道把脸丢到哪里去了。
许应淮扶着墙离开。
后头又找了进了几家别的店。
然后许应淮发现。
周子榕给她的这笔钱,在她以往消费的店里,一件衣服都难买到,但在有些店里,都能从头到脚搭配出一身了。
许应淮站在全身镜前,打量她逛了一圈之后的战果。
束身的长袖上衣括出迟逸瘦柴般的轮廓,黑色的长裙直到脚踝。
这几天没有连轴转的工作压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应淮的灵魂还挺有生气的,养的迟逸这副躯体的气色好了不少,除去那颗红肿冒头的痘,她的黑眼圈已经淡了很多,皮肤都细腻了不少,也没那么泛黄晦暗了。
再加上这一身新衣做衬,居然都有几分淡雅美人的意思了。
许应淮抿了抿唇。
对自己短时间对迟逸的改造效果,还是颇为满意的。
当然,要是能让她顶着从前那张脸,涂个烈焰红唇,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嚣张地走进葬礼现场,搬个椅子坐在上头,现场接收众人的告别,将放花悼念的环节,换成高脚杯碰酒,她会更满意。
*
葬礼当天,许应淮联系了司机,两人一起去周子榕家门口接他。
今天的周子榕穿的很得体绅士,一身黑色风衣,里面是修身的高领黑色内搭,浑身散发出矜贵且拒人之外的冷淡气息,全然沉浸在悲伤情绪中。
许应淮看着他这身,不由得愣了愣神。
其实周子榕早在入行之前,就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只是许应淮后来一直装作视而不见。
就算偶尔被他的颜值晃到了神,她也一味地归结于怪力乱神。
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担心看在眼里,有些情绪,许应淮无法装聋作哑地逃避了。
她照例尽职尽责地照顾起周子榕的胃,捧出一碗皮蛋瘦肉粥叫他吃下。
今天的周子榕也听话得过分,接过来道了一声感谢,就默不作声地乖乖全部吃掉。
之后的路上,两人很安静地在车上,各自靠着窗,看向外面通往郊区,逐渐寂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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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许应淮一路跟在周子榕屁股后面。
葬礼的现场没有许应淮想的那么肃穆。
虽然入场一排花圈,但在走进摆放许应淮遗体的告别厅内,里面的音乐并不是沉重到压抑,反而放着许应淮歌单里点了红心收藏的那些歌。
周子榕跟许知康和张秋文打过招呼后,他俩擦着眼泪,叫他去里面看看许应淮。
虽然许应淮之前将自己的葬礼想的浮夸又美好,什么烈焰红唇啦,什么交杯换盏,笑容满面的人生告别仪式,该是个洒脱又潇洒的仪式。
但那些幻想在眼下亲眼看到父母胸口别着白花,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样子时,顷刻间土崩瓦解。
许应淮心里堵得发狂。
她只想去抱抱他们。
许应淮承认,自己从小到大,成绩就是不好。
不然也不用张秋文花那么多钱把她送出国读书。
她也确实是没有周子榕那么聪明,一堆破事缠身,还能稳拿年纪第一。
但眼下她也知道,她要是冲上前跟张秋文说自己就是许应淮,自己没死,那该把唯物主义至上,从不拜神求佛的张秋文给吓死了。
所以许应淮只是压下了心中的情绪,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周子榕安慰哭泣的张秋文,手忙脚乱往里面蹿,抱来一包抽纸,小心地递到张秋文身前,道一声,“阿姨,节哀顺变啊。”
张秋文听到声音看过来,在她的眼中,许应淮如今只是朋友家小孩的工作人员,是个懂礼貌的小姑娘,所以张秋文的目光,没有从前许应淮熟悉的爱意。
张秋文客套地点了下头,“谢谢你啊,谢谢你来参加我女儿的葬礼。”
许应淮闻言,手开始微微发抖,心脏抽搐着发酸发疼,眼里泛起泪花,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张秋文,眼里的情绪膨胀到溢出。
但她在张秋文放下手中的纸巾时,许应淮又迅速地垂了眼。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别哭,
别哭,
别吓着他们,
别让他们担心。
突然手肘被人碰了一下。
许应淮猝不及防,顶着两只红红的眼睛看向周子榕。
周子榕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的眸子良久,眼里亮起一两点怪异的亮光,随后道:“去替我拿一支花来。”
“务必选你觉得最好看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