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堆着一座红色的小山,金灿灿的字样被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抚过,叶安捻起崭新的钱票包进去,身后的墙面上,“囍”红得扎眼。
姚锦春坐在床上,这张她躺了二十多年的小床,此时被洁白蓬松的裙摆铺满,细碎的金光点缀在婚纱的抹胸上,她轻轻一一抚过。
这条婚纱是她和李斯跑了五家店才定下的,姚锦春记得,那天她穿的是新买的裸色高跟鞋,可她从小到大,换一双新鞋,都要磨脚适应一段时间。没有逃过侥幸,姚锦春从第四家婚纱店出来的时候,右脚后跟已经破皮流血。
李斯去开车了,他回来听见姚锦春嘟囔似的抱怨,回怼她,“不合适非要硬穿,昨天那双不也挺好看。”
话落,姚锦春握紧拳头,立马转头,李斯的侧脸正对着她,短寸,极黑的剑眉,单眼皮,高鼻,很适合被亲吻的嘴唇。
算了,人是自己追来的,嘴毒也得忍。
姚锦春“哼”地转过头,扯了下安全带。
结果,十几分钟后,李斯开进商场地下停车场,“哐”地一声关上车门。
姚锦春坐在副驾驶上,昏暗模糊李斯的背影,她不自在地晃脚,出于一种直觉,她有种莫名的期待。
这里有她常去的一家品牌,姚锦春摁亮手机屏,又关上,反反复复,差点误触“SOS”。
她听见皮鞋落地的声音,很有一种韵律,五、四、三……
车门再一次打开。不可否认,预想被满足,只会快乐加倍。姚锦春看着蹲在她面前的男人,把脚踩在他结实的大腿上。
“臭美,今天就穿这双。”李斯小心翼翼地拿棉签消毒伤口,不影响他嘴硬一成半点功力,“这鞋没有后跟总不能还流血。”
毒哑了多好,姚锦春看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左脚踩上去,听见李斯“啧”声,得寸进尺,左脚往上爬了爬,脚下是挺阔的布料,脚背贴着修长的脖颈,细细密密,她感觉到喉结轻微的滚动。
“姚锦春,今天不想试婚纱了?”李斯撕开创口贴,一手握住她的小腿,一手缓慢贴上后脚跟。
天干物燥,姚锦春像是撑不住,抖了一下,立马把腿放下去,揉了揉圆圆的刺头,推开李斯。
李斯不在意,只是轻笑一声。
姚锦春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她蹙着眉,拢了一丝轻愁。
所以,为什么要变呢?苍天有妒两情人,恨不能朝朝暮暮。
夕阳西下,昏黄蒙住泪眼婆娑,姚锦春抬手擦了擦,踱步走到叶安身边。
“妈,我不嫁了。”她说得很平静,从那一刻起,姚锦春就已下决绝。
叶安包红包的手一顿,抬头不说话,只是眼神如刀,像要剥开女儿神经质的画皮,戴上透视镜好好审视一番。
第二次了,什么理由都不说,眼瞅着喜帖都发了,酒店也定了,九十九步都走完,凭什么缘由走不下去这一步。
“锦春,懂事点,妈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那些个亲戚都通知了,这时候你说什么‘噢你不嫁了’?!”叶安猛地推翻那座红彤彤的小山,语调尖锐起来,“你是诚心想让他们看我们母女俩的笑话吗!”
掉落的红包一些覆在姚锦春的脚背上,“吾家有喜事”的烫金字样映入眼帘,姚锦春咽了咽,耳边是叶安激烈的声音。
“听妈的话,李斯有什么不好,你们也谈了三年。”叶安又缓下语气,似乎觉得自己吓到女儿,她揽过姚锦春的肩膀,道,“你们闹别扭了?什么矛盾跟妈说说,妈是过来人。”
姚锦春移开脚步,咬着唇,低着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说出来,我们娘俩一块儿想想。”
客厅里一片寂静,突然传来一阵抽泣声。
“妈,你别哭了。”姚锦春慌了,她连忙用指腹揩去叶安的眼泪,泪水滚烫,姚锦春心抽搐了下,在细细碎碎的哽咽声里,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还不忘安慰母亲,“妈,我们都好好的,别哭了。”
她说不出实际的理由,只能用浅薄的话语告诉叶安,“我只是,不爱他了。”
“爱情能过一辈子?你们结了婚,相处十年二十年那是相互扶持。”
“你……”叶安说不下来,她看着女儿双眼红肿,只觉嘴里那一袭话全成了泪水。
姚锦春紧紧抱住瘦小的母亲,她连哭泣都是无声的,不曾见过世人的晶莹默默流向温暖的颈窝,濡湿一片,那是生命的母体,是开始,也是心安的锚点。
“……”叶安鼻塞,她到底不是一个脆弱得经不住几句话的人,轻轻抱住姚锦春,很温柔低声,“他出轨了?”
肩侧瓮声瓮气的声音像散了一层雾,姚锦春沉默一会,告诉叶安,“他很好,我太渣了,配不上他。”
“你回头转意了?徐嘉找过你?”
“他是找过我,但我不吃回头草。”姚锦春缓了会,晕眩的世界仿佛镇定下来,她翘了翘唇角,“好了,妈,别问了,我只是想明白,我可能不适合结婚,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茶米油盐,一直面对同一个人。”
“我不喜欢他了。”姚锦春贴了贴叶安的脸颊,依旧是熟悉的气息,侧头亲了一口,“妈,对不起,辛苦你了。”
叶安一个人拉扯大姚锦春,整整二十八年。她喟叹一声,自然看清楚姚锦春有事瞒她,但两人相依为命,叶安是最不能逼她的那个人。
叶安抹了抹女儿的眼尾,拿她没办法。弯腰拾起满地的红包。
红金的零零散散,模糊成水彩,姚锦春笑起来,跟着母亲一起拣。
次日,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姚锦春抬眸轻笑,老天爷总是这样的两极反转。
叶安和姚锦春两人提着彩礼到了李斯家。
出来接他们的李父李母看着两手拿着东西的母女两人,合不拢下巴。
两人惊呼,“亲家母!这是干什么!”
“叶姐,你这是……”
到底是得体的人,不愿意别人看笑话。
一行人穿过走廊,走到电梯。除了转头微微打量的窸窣声,只剩下沉默。
李斯家在十九楼,是个大平层。
姚锦春轻轻放下东西,看见叶安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情绪稳定,“月姐,我们两家没有缘分,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家,彩礼都还回来了,卡上我另外加了五万,不多,聊表歉意。”
“我们锦春没福气,李斯他是个好孩子,值得找一个更好的。”说着,竟是不等李斯父母接话,叶安拉上拉链,起身推着姚锦春就要走。
“等等!”说话的是一向寡言的李父,他看也没看桌上如山的东西,目光沉沉,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年轻姑娘,“锦春,我只问一个问题,你跟李斯说过吗?”
姚锦春咬着唇,看着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李父厉色起来,最后平静说,“等他出差回来,我会告诉他。”
话罢,拉着叶安的手腕,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逐渐合上,镜子般倒影出母女两人相似的身形。
“锦春!锦春!”
电梯门被拦住了,李母小跑进来,她拉住姚锦春柔软白皙的手,泫然欲泣,“肯定是李斯的错,锦春,伯母替你教训他!”
“锦春,一定要到这种程度吗?”李母晃了晃她的手,不甘心,“你们是爱人啊……”
姚锦春仰了仰头,扯下李母的手,仿佛铁石心肠,“伯母,我们不可能了。对不起。”
最后的最后,她留念般抬头望了一眼,在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缝中,那抹喜庆的红色是她对李家最后的印象,一如她憧憬,可能拥有的那样。
李斯,我真不想见你。
*
德国,法兰克福机场。
李斯扯了扯领带,转头睨着眼睛,嘴淬了剧毒似的,“怎么?不跟着我就呼吸不了?”
“我没跟你说清楚吗?”他一想到被她搭过的手臂,恨不得拿十张湿纸巾擦个来回,李斯微抬着下颌,缓声道,“我有老婆,自重。”
苏怀瑾拿起手包,娉娉袅袅站起身,露齿轻笑,“四哥,几年不见,连说说话都不可以了么?”
“想当年,我去德国的时候,你还送了礼物。”苏怀瑾见男人一身冷气,站在原地,微微侧脸,“如今,这么生分,嫂子管得也太严了。”
俊男美女纠葛的戏份吸引了旁侧的吃瓜人,感受到四周的目光,李斯眉头皱了更凶了,一身黑色衬衣西裤,掩不住的匪气。
越回越来劲,毛病!李斯朝隐遁的助理使眼色,大步流星走到候机室另一边。
“四哥!”苏怀瑾望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抚了抚裙带就要跟上,下一秒被李斯的助理拦住,她推着那只横起的手臂,怒目瞪过去,“哼!”
终于甩开嗡嗡叫的蚊子,李斯点开微信,在置顶的对话中发了个小熊比“耶”的表情包,国内已经是早晨,但他不确定他老婆醒了没。
他捏着手机,退开对话,听见消息铃响,又点进去,依旧只有他发的那只小熊。
李斯倚着座背,一一往上翻。
24/10/09 17:56
老婆:下班了吗?
老婆:我想吃香芋蛋糕[小熊流泪]
老婆:太棒了[小熊飞吻]
24/9/30 1:13
老婆:国庆我有空啦,去哪里玩
老婆:我在看攻略,吃的好多[小熊托腮]
老婆:知道了马上睡.zZ
李斯戳了戳照片,那是他们在海边的合照,卧蚕如月牙的姑娘从背后抱住他的肩膀,李斯发痒似的挠了挠脖颈,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24/03/05 18:27
老婆:什么东西要这么神神秘秘[大眼]
她生在惊蛰,春雷初动,万物复苏。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李斯记得,他当时选了一个清场的酒吧,因为她说她从来没有去过酒馆酒吧之类的地方。
他还记得,她吃着蛋糕,喝着他调的莫吉托,一边笑一边流泪,透明的酒液溅起水波,李斯说她“傻瓜”,她还是一脸乐呵。
24/02/14 11:35
老婆:等我几分钟,傻叉老板又找事![愤怒的小熊转圈]
他们过的第三个情人节,她喜欢弗朗,一种清新无瑕的花朵,她还说婚礼上一定要有白色弗朗花,想到这,李斯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她要成为我的新娘了。李斯扫了一眼时间,顾不得工具人似的助理,肃色快步走出去。
*
大洋彼岸,早晨八点。
最近一个月,姚锦春换了一份可以居家的线上工作。
比起她原先那份,工资少了一半,只是她现在的确没有余力了。
手机铃声响了一下,她猜测是李斯的消息,姚锦春忍不住轻笑,偷我表情包!
明知道有人眼巴巴在等她的回信,姚锦春还是关掉屏幕,扣住手机,又好像扣住一只颤颤振翅的蝴蝶。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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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