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腿断了,不会死。”
司煜深语气艰涩道。
自看到诊断书的那一刻,这双断腿就成了司煜深心中的忌讳,他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尽管事实一目了然。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不得不,认认真真地解释这件事,并且莫名有丝庆幸他只是断了腿,而不是落下什么危及性命的病根。
“真的吗?”安遥仔细瞧了瞧司煜深阴沉的面色,还是有些怀疑。
“真——的——”司煜深哄小孩似的拉长发音,语气不耐烦,“别多想了。”
“好吧。”安遥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从厨房搬了张四四方方的折叠桌,把它支在客厅。
说是客厅,其实只是四个门中间空出来的一条走廊,只能说还算宽敞,围一桌人吃顿饭不成问题,但要是坐两桌人就有点挤了。
安遥将司煜深推到桌子前,又回厨房把两盘菜端了上来。
厨房里的菜都是安家佣人直接从绥安村当地收的,现在不是收获的季节,村民家里存的都是自家吃的蔬果,纯天然无添加,用这样的番茄炒的番茄鸡蛋,酸味浓郁,香甜可口,司煜深坐在桌子前都能闻到那菜香往鼻子里扑。
想不到这小傻子炒菜还挺拿手的。
看来真正的废物只有自己……
正处在人生低谷的司傲天又开始emo,恨不得戴上耳机放两首音乐。
“你米饭要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厨房里安遥拿着饭铲高声问。
这问题把司煜深从emo的深渊拉了回来,他不禁想以前他的饭都是家里阿姨准备的,他每天坐下就吃,真没注意过碗里的饭是多是少。
“正常就好。”司煜深折中道。
安遥嗯了一声,随后把一碗装了八分满的米饭放在司煜深面前,又递给他一双筷子,后者礼貌接过。
司煜深直到凭肌肉记忆把筷子夹在手里,才发觉眼前情形和谐得有些诡异。
婚前他设想过和安家小少爷婚后相处的画面,或许是像他上午要求的那样,互不搭理各过各的,亦或是无法沟通过得鸡飞狗跳的,总之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温馨得像正常人家。
温馨?
这个词一从司煜深脑海里出现就吓了他一跳,他真是车祸把脑子也撞坏了,两个大男人说什么温馨。
司煜深把这股莫名的思绪压了下去。
他这次车祸伤得最重的便是两条腿,直到现在都毫无知觉,而除此之外他的双臂也有不同程度的扭伤,虽不影响正常动作,但用筷子夹东西这种精细活儿,做久了筋骨还是会传来一阵阵钝痛。
碗里的饭还剩下小半碗,司煜深便停下了筷子。
“怎么了,你不吃了吗?”安遥眨眨眼,疑惑。
“谢谢款待,我吃饱了。”司煜深从衣服口袋里翻出包纸巾,拿出一张擦拭起嘴角。
“可是,你吃得很少。”安遥打量着盘子里剩下的菜,在心中估算司煜深吃下去的量,他劝慰道:“这样对你的病情,没有帮助的。”
诸如此类的话司煜深自医院醒来后就没少听,耳朵都快生茧子了。他伸手转动轮椅,熟稔地开口敷衍,“谢谢提醒,不过我已经饱了。”
轮椅的车轮刚滑过半圈,安遥忽然起身一把按住司煜深操控轮椅的手。
司煜深:?
不等司煜深发出疑问,安遥已经自顾自念叨了起来,“不吃饭,怎么办呢?”
“怎么解决?”
“得想个办法……”
安遥的眼眸黑漆漆的,圆圆的杏眼分明是对着司煜深,后者却并没有被注视的感觉。
司煜深顿生毛骨悚然之感,他试探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意料之中的,安遥没有回应,过了几十秒他忽然一拍手,面露喜色,“对了,可以这样!”
司煜深眼睁睁看着安遥哒哒哒小跑着进了厨房,一声脆响后攥了把不锈钢长柄勺子出来。
安遥先用勺子盛了口米饭,又用筷子夹了点菜在上面,菜饭一起刚好是一口的量。
这、难不成是要喂我?
司煜深操控着轮椅缓缓往后滑了半米。
安遥一步跨了上去,他并没有像司煜深设想的那样弯下腰喂他,而是拿着勺子在空中划出一个个高低起伏的弧度,同时软声软语道:“小鱼儿,游啊游,游到哪去了呢?”
司煜深当即倒吸一口冷气,瞳孔地震,语气不稳,“你、你要干什么?”
“呀,原来是游到这里来了!”安遥拿着勺子就要把饭往司煜深嘴里塞,后者猛烈地挣扎,可惜他毕竟是坐在轮椅上,再怎么反抗也挣脱不出安遥的掌控。
“来,张嘴,像我这样,啊——”安遥自己做起了示范。
司傲天抵抗不能,屈辱着被迫吃下这口饭,尽管这口饭味道口感俱佳,但他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毕竟打他记事以来就没被人这么喂过饭了,连他妈妈都没有过!
“对,就是这样。”安遥说着又盛了一勺,比划道:“小鱼儿又游过来啦——”
司煜深羞愤不已,额间的青筋都崩了起来,他咬牙道:“别把我当小孩子!”
“我知道呀。”安遥语气认真,“小孩子都比你乖,至少他们会好好吃饭。”他把勺子往前递了递,“快点,一会儿凉了再吃会闹肚子的。”
司煜深做了个深呼吸缓解情绪,也就是他现在行动不便,不然哪至于被人强迫着喂饭。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勺子,想了想忽然道:“你说话好像变流利了。”
安遥闻言咦了一声,当即小声背了几句院长伯伯教给他的诗,的确丝滑了许多,再无刚醒来时的生涩感。
司煜深趁这个空挡一把抢过勺子,将碗里剩下的饭一股脑全扒拉进了嘴里,样子狼狈得像是饿了好几天,彻底抛下了一贯的餐桌礼仪,他现在只想赶紧把眼前的饭解决掉,让安遥手里那条该死的鱼不要再游了!
“真的不结巴了诶!”安遥激动地搓了搓手,又揉揉自己的脸,待他从欣喜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发现司煜深已经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连粒米都没有剩。
“你吃得好干净呀。”安遥伸手在司煜深柔软的发丝上揉了揉,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好乖好乖,真棒!”
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个“摸头杀”的司煜深崩溃地闭了闭眼,合着无论吃不吃完,都是一场劫难……
“接下来是午睡时间,好好休息吧。”安遥把司煜深推回房间,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随后端着碗盘收拾厨房去了。
乡下的小屋隔音不好,司煜深听着厨房传来的朦胧水声,将手中的手机几次按亮又按灭。他压下了向郁青叙述自己遭遇的想法,毕竟安遥本质上也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方法过于奇葩。
况且安遥是个傻子,自己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呢。
可是、可是……
真的很丢人!
司煜深恨不得现在再来一场车祸,直接把自己给撞失忆,或者干脆把自己也撞成个傻子,省得还有心力想东想西。
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才结婚第一天,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
厨房里只有厨具和食材是新换的,装碗筷的柜门,还有墙上贴的瓷砖都挂着点点陈年污渍。
安遥是个爱干净的,怎么看这些污渍怎么不顺眼,他索性找了块抹布,打算给厨房来个大扫除。
佣人配置的厨房清洁工具并不齐全,安遥挑挑拣拣,没找到他以前在疗养院常用的,最后只能握着块钢丝球,全程大力出奇迹。
他勤勤恳恳地奋战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显眼的污渍全都蹭了下来,只是他就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精力用尽的时候没电的也快。
安遥抬起双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伴随着这口气呼出去,他身子一软,靠在刚清洁好的瓷砖上就睡了过去。
下午山间起了股风,使得气温不像上午那般热得发干,这会儿风中混着绿意盎然的生机,像是后山上树影斑驳种的绿叶的气息,又像是开在院门外白黄相间的小野花的芬芳。
安遥实在太困了,窗外夏蝉竭力的鸣叫声、麻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也没将他吵醒,阵阵微风勾着他卷翘的发尾忽起忽落,他平稳的呼吸也跟着微风起起伏伏。
他正沉浸在一个甜美的梦中,梦里他健康无灾地活到了十九岁,院长伯伯、护士姐姐们和院里的小伙伴正聚在一起为他庆祝十九岁生日。
平日里最照顾他的护士姐姐手里捧着一个大蛋糕,蛋糕上插着两根印着十九的数字蜡烛,点点火光在安遥的黑眸里跃动。
“遥遥,生日快乐!”大家异口同声祝贺道,说完护士姐姐便将蛋糕递了过来,安遥下意识接住,这一接他发现蛋糕比记忆中重得多,重得他几乎托不住。
这时他听到向来和蔼可亲的院长伯伯,难得换上沉重的口吻,他说:“安遥,你已经长大了。”
安遥瞬间被从心底蔓延的恐慌感淹没,他下意识想逃离这里,不去听院长伯伯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以后的路,该你自己走了……】
安遥手中的蛋糕终于不堪重负地砸落到地上,咚的一声灯光暗了下来,漫无边际的空间只余他一人。
倏地掌心传来阵刺痛,安遥下意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昏黄的日光披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掌心被钢丝球割破后,渗出的血珠格外的殷红。
梦中院长的话在他脑中不住盘旋。
【以后的路,该你自己……】
安遥猛得站起身,地面上残留的清洁剂令他脚下一滑,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可他毫不在意,就这样带着一堆噪音,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几步外的房门。
屋内身上仍穿着结婚礼服的男人正端坐在轮椅上,落日余晖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晕,作为男频里用一切美好词汇堆砌出来的傲天,男人这一刻帅得有些失真,令此刻尚不具备美丑概念的安遥都有片刻恍神。
“怎么,又到小鱼儿遨游的时间了?”男人忽然开口道。
安遥:太好了,我不是一个人。
司傲天:emo中,勿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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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