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之际,棺材便已经被打开了。
虽说林鹤延早就知晓结果,但看见那空荡荡,只剩些陪葬品的棺椁时,还是忍不住发了火:“都是些干什么吃的?连长公主的遗体被偷了都不知道!下一个是否就要轮到朕了?一群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楼怀川!”
“臣在。”楼怀川上前一步,拱手弯腰。
“即日起,你官复原职,朕给你三日查明此事,若有不从者,杀无赦!”
“臣领旨。”
异常心血来潮的赐婚祭祀,没成想会这般收场。
回京的路上,随行官员们议论纷纷,也终于回过味来。
谁也不是初入朝堂的愣头青,从陛下一开始的古怪到今日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都敏锐地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而后暗自叹喟一声圣心难测。
当然,在私下里,对于云裳状告明太师一事,有相信的,有不信的,也有往京都中传信的。
楼怀川作为此事的主办官员在进入京都后,便带着云裳与队伍分道扬镳,一头扎进了大理寺中,没过多久,被派去捉拿疑犯的于凌便押着明携玉走了进来,把人交到了大理寺手上。
明携玉与云裳错身而过时,认出了她。
“你不是死了吗?”他双目圆瞪,随即又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地咕哝,“陛下没有杀你,他骗了老夫......”
云裳冷冷看着明携玉苍凉萧索的背影,一想到那日与殿下、花戎分开竟是永别,心中便愤恨不已。
楼怀川将她带到了一个房间前,隔着门恋恋不舍地往里看了眼。
阿照在生他的气,不让他进去,还赶他走......
“她在里面等你。”楼怀川眉间轻拢,脸上划过一丝烦闷,看向云裳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缠上了丝丝缕缕的嫉妒。
云裳倏地一愣,眼眶顿时便红了起来:“多谢楼大人。”
她急不可耐地推开门,看到了那自上次一别后,许久未见的身影,但是......殿下的表情好严肃呀。
云裳上前的动作骤停,心虚地唤了声:“殿、殿下。”
“云裳,你是真不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啊,竟然还敢答应楼怀川做此事的出头鸟,你不要命了?”林照雪见她停下,皱起眉主动靠近。
“可我也想帮殿下!”云裳唇角一撇,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泫然欲泣的圆眼望着她,里面是说出不的自责和愧疚,“那次云裳没能帮到殿下、帮到花戎姐姐,所以这次我既有用,便没有理由退缩!”
“可是——”
“求殿下成全奴婢!”云裳打断林照雪的话头,干脆利落地跪地伏首,“殿下曾经说过,既然云裳没有父母亲人,那从此以后殿下和花戎姐姐便是我的亲人,殿下方能为亲人甘愿赴死,为何我不可?”
林照雪垂眸看着云裳静默良久,久到声音都有些沙哑:“值得吗,云裳?楼怀川可与你说过,今日情形,不过因果循环,自食恶果,你们这些被卷入其中的人,才是最无辜的......”
“奴婢不知什么因果,仅凭明太师设计害死殿下和花戎这一点,便足以让云裳不惜一切代价报仇。”
云裳挺直腰背,满目坚毅,让林照雪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叹笑,拿她没了办法:“说你是傻云裳,你还当真是个傻的。快起来吧,地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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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幕总是要提前些降临,所以当林照雪与楼怀川坐上马车回府时,各家门前早就挂上了灯笼。
其实从皇陵回到京都,天色便已经不早了,更别说又在大理寺耽搁了一些时辰。
云裳没有住处,原本是要留在大理寺中的,但林照雪怕时闻风会听到风声,杀人灭口,便让她随他们一同去楼府住。
尽管目前还没有能对付时闻风的法子,但好歹他们一个天师、一个临时阴差,也比外面安全得多。
马车上一片死寂,楼怀川与云裳分坐两边,林照雪在正中间。
云裳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看着楼大人似乎有些局促,几次三番地开口想与殿下说话,殿下都闭着眼不为所动,然后吃瘪地默默闭上嘴。
耳边忽然响起了另一辆马车行驶的声音,林照雪侧眸,都不用多说,云裳便心领神会地将帘子挑开条缝,歪头往外探眼。
那车乍然瞧上去并不张扬,但实则细节处十分考究,专属的家徽暗纹用银线绣在了车壁上,只在浮光掠影间,方可窥见一二。
“是明家的马车。”云裳顺着瞧去,“这个方向......像是要进宫。”
“他反悔了?”林照雪蹙眉,看向楼怀川的神情中充斥着对林鹤延浓浓的不信任。
阿照主动与他说话了?
楼怀川心下一喜,但见昔日皇兄长、皇兄短的林照雪如今对她心心念念的皇兄满是防备,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没有,这是他同意与我合谋的条件。况且,明携玉做事严谨又有神力相助,我们手上其实没有太多他谋害你的证据,兴许不足以治他的罪,所以——”
“要让他心甘情愿自己认罪。”林照雪了然,随即嗤笑道,“也是,本就治标不治本,即便诛了明家九族,只要时闻风不死,便迟早会出现下一个明家,哪里就差明珩一个呢?”
“明珩若是知晓时闻风一直以来都在骗他们,甚至意图谋害陛下,他便断然不会再与他合作,正是因为清楚这点,我才会答应林鹤延放过明珩。而且——”
楼怀川唇角轻挽:“阿照忘了,我们走到今日不正是时闻风一手促成的吗?只要在此三日内他没有出手阻止,那么就表示,他的计划正在如期进行,明家倒台也是他乐意看到的。”
“所以你才觉得云裳不会出事?”
林照雪轻飘飘斜了眼过来,引得他颇为不自然地扭头轻咳了声,慌乱移开了视线。
见她得到想知道的信息后,便再次阖上了眸,楼怀川想趁机讨好求饶的念头也只好偃旗息鼓。
马车停在楼府大门前,早就候着的春生见状立马迎了上来,在楼怀川的示意下,引着云裳去安排好的房间。
回了照川居,林照雪依旧不理他,径直往书房而去。
“阿......”
“照”字还未脱口,面前门便“砰”地一声关上。
楼怀川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头,幽怨地盯着这头挡在他和阿照之间的“拦路虎”看了半晌,才恹恹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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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乾元殿,林鹤延泰然自若地坐在上首批阅奏折,而面前的明珩不知跪了多久,在这般季节中竟也已经满头大汗。
终于,林鹤延将手中最后一本折子批完,垒放到左手边的一大堆奏折上。
他睨着明珩的头顶,冷哼道:“怎么,明相是来替太师求情的?”
“臣只想问陛下一句。”明珩直起腰,从容直视前方,“陛下为何查办家父?”
林鹤延脖颈青筋一鼓:“他居功自傲、胆大妄为,谋杀公主、偷窃遗体!这桩桩件件,够他死千回万回!你说朕为何查办?”
面对他带着压制不住的恨意和戾气的指控,明珩不为所动的轻叹着摇头。
“陛下若是为此,之前早就有所动作,何必等到今日?难不成仅是得知公主遗体遭窃,便让陛下改变主意,甚至不惜断了自己的生路,也要惩治家父?”
“就是因为这个!”
林鹤延霍然起身,大步到明珩面前,手指着他的鼻子:“你父亲实在可恶嚣张至极!先斩后奏杀了雪儿,如今连她死了都不让她安息!她是朕的胞妹,你们辱她至此,让朕如何继续容忍下去!”
“陛下乃一国之君,怎可如此感情用事,不顾自己性命安危?”
明珩的眉头高高拢起,还未说完便被林鹤延一巴掌扇得歪倒在地。
“朕不是你们明家的傀儡!”他勃然大怒。
发觉自己失控,林鹤延深吸了口气,发麻的手心还在颤抖,却要竭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些。
“看在你们明家承先帝遗旨,护朕多年,长公主一事你又未曾参与且事先不知,朕饶你和你明家其余人等一命,你若再不识好歹,朕绝不留情。”
林鹤延广袖一甩,转身走回上首,撩袍坐下。
他垂着眸也不去看明珩的反应:“回去吧,你知道三日后该在朝堂上说什么,若你听话些,朕便额外开恩,让你再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明珩揩去嘴角破裂的血迹,重新跪好,表情淡定得好似刚才的事情都未曾发生:“没了明家从中运作,陛下身上的诅咒该如何是好?”
林鹤延微微一怔,神情稍软了些:“朕实话与你说吧,父皇与太师都被时闻风戏耍了,他所谓的那个解咒之法,抓这么多燕南百姓,都是为了让他自己成神。”
明珩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惊惶:“陛下的消息可确定是真的?”
“绝无作假可能。”
明珩脱力地跪坐下来,一向直挺的脊背弯曲着,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颓败与迷惘:“怎会如此?那陛下的诅咒......”
说到这个,林鹤延的眸光也染上了晦色:“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