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间客栈的一切,那男人大概同他们讲了下。
“你们见到的老板娘叫做郑颜,大家平日都管她叫颜娘,她曾经是建州富商唐员外的妾室,她进府没几年,唐家的主母还有一干小妾死的死残的残,后来唐员外也病故,颜娘便敛光了唐家的钱财。”
“唐员外的女儿本就怀疑是颜娘为了谋财让唐家家破人亡,她去了一趟颜娘的家乡,得知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两回了,唐员外的女儿想要将颜娘告上公堂,却稀里糊涂的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没过多久,颜娘就堂而皇之的将情夫带进了唐家,颜娘本就爱财,可她又没有什么生意头脑,害怕钱财用尽,便想了一出毒计。”
“她在这山野间开了家客栈,外表破败,平日根本没什么人会经过,可实则这地方是她用来攀附权贵的,你们可曾注意,这店中端茶倒水的皆是女子?”
谢元意点了点头,吃饭的时候,她还感叹上菜的那姑娘长得很漂亮。
男人气愤不已:“颜娘心肠歹毒,这里的女子不是自愿来的,也不是被买来的,而是她这毒妇从其余地方拐走的,她用了不少脏手段来训练这些女子,将她们送到豪绅权贵的榻上,以谋私利,所以我才说,这地方是个淫窝。”
说罢,他看向谢元意,道:“姑娘貌美,怕是已经被颜娘盯上,她惯用的手段便是下蒙汗药将人带走,方才在大堂,在下怕打草惊蛇没能提醒二位,如今来看二位十分警醒,是在下多虑了。”
因天色昏暗,男人其实看不清谢元意与李怀璧的表情,只听谢元意长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怎么乱成这样。”
李怀璧却仿佛没听到那些令人气愤的事实,他冷声问道:“你除了来提醒我们,还要做什么?”
男人拱了拱手:“实不相瞒,在下行走江湖,见不得这般歹毒之人作恶,因此与好友相携而来,打算端了这淫窝,把颜娘送上公堂。”
“只是,我们未曾想到,这里还藏了个高手,我们恐难脱身,我观公子手握长剑,身怀宝物,定有过人之处,所以想请公子祝我们一臂之力。”
“不行。”
他拒绝得太快,让男人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这是在为民除害。”
李怀璧很不耐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世间的冤屈苦难太多,一桩一件的管,他怕是早就要累死了,他非圣贤。
看出来他态度强硬,男人没再坚持,他尚且保留了些风度,说道:“如此,我便不强求了,今夜恐有一场血战,二位多加小心,最好是寻着机会趁早离开,告辞。”
他从窗户翻了出去,李怀璧心里的烦闷才消失,一个两个,还真把他当救世主了。
李怀璧突然觉得,他杀的人还不够多。
换做平时,谢元意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骂这个骂那个,她是个很疾世愤俗的性子,李怀璧觉得她现在这样的沉默有些古怪。
“你为何不说话?”
谢元意声音闷闷的:“疼的不想说话。”
李怀璧不能理解:“那口子连一寸都不到。”这样小的伤口,也值得她疼这么久,他根本就没怎么用力。
听出他的嘲弄,谢元意心情更差了,她咬着牙,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焰,当然,她不会对着李怀璧发火,她得尽力的忍耐,忍到有一日她能把刀捅进李怀璧的胸口,让他也知道疼。
“我要睡了。”谢元意不想跟他有过多的交流,她紧了紧对伤口的包裹,蜷着身子倒在被褥里。
她的生气显然易见,李怀璧想察觉不到都不行,可那又怎样,她只是自己的俘虏,难道对一个俘虏还要百般恩赐吗?
李怀璧也睡了。
不太平会在后半夜开始,他们得抓紧在前半夜休息。
所谓的休息只是闭上眼睛静静躺在那,谢元意还是觉得伤口很疼,碰一下血就会流出来,她想,以后肯定会留疤的。
她的这具身体娇弱,白皙,可在一些平日看不见的地方,比如侧腰肩胛骨小腿这些位置,却有不少淤痕,在左腿的大腿处还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像是有了些年头。
谢元意爱美,她忍不住在意这些,越想伤口越痛,越想越恨李怀璧。
疼痛与烦躁交织着,直到谢元意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像是瓷器摔碎了。
……
打斗持续了很久,他们似乎只在一楼纠缠,没人跑到二楼来,所以谢元意跟李怀璧一直都处于静默的状态。
期间,谢元意突然问了句:“她们很可怜,对吧?”
她说的是那些被拐来的女子,青春正盛,惨遭毒手,这混乱的世道,也给不了她们公允。
李怀璧承认这一点,他点了点头。
她们很可怜,只是与他无关。
如果她们遇见的是宣穆太子,她们会得救,可惜的是,宣穆太子已死,活着的是乱臣贼子李怀璧。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谢元意跟李怀璧打算离开客栈了。
他们出门时,隐约还能闻见漂浮的血腥气,那是怎么擦也擦不掉的,即使大堂看上去还是很整洁,可缺了的茶杯,少了的桌子,以及墙角的点点血星子,都昭示着这里曾经出演了一场悲剧。
谢元意有点想吐,她脸色不太好,跟着李怀璧后面,脚步很虚,头变得沉重。
昨夜的男子受了伤,他扶着手臂,朝两人挤出一抹笑:“所幸,昨夜将那毒妇拿下,二位要离开了吗?”
谢元意颔首。
“相逢一场也是有缘,祝二位此去顺遂。”
“多谢。”谢元意回得很僵硬。
他们一步一步往外走,在谢元意将要踏过门槛时,一道微弱的呼救声传了过来。
“救命。”
气若游丝,细若蚊蚋,听不太真切,可又确实存在,那是属于女人的,在生命即将要走到尽头的呐喊。
谢元意走不动了,李怀璧回头看她。
男人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响,他皱着眉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们犯下这些罪孽时……”
“我说,你可以适可而止吗?”
清冷的女声响彻在客栈内。
谢元意觉得她这些日子过得太苦了,所有的压抑、烦闷、委屈都在这一刻汇聚,像颗炸弹似的,倒计时结束,轰,爆炸了。
她转动着手腕,让牵机一圈圈绕着自己,直到她跟李怀璧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扯李怀璧,他不动,她便自己走到他身边去。
她划给了自己一个安全又危险的范围。
谢元意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勇敢,她瞪着那男人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长了一副尖酸刻薄样,不知道做了多少恶,还敢玩栽赃嫁祸那一套,瞧你那难看的三角眼薄嘴唇,脸上的肉都叫恶鬼啃完了,自己是拐子,还装作什么江湖侠客,贱不贱啊!”
算命从来不是无中生有,面相、名字、生辰八字、签文、铜钱,都可成为卜算的依据。
昨夜谢元意只瞧了个大概,今日看清那男子的长相,心中五分的猜测落实到八分,加之他那些所谓的好友都是极差的面相,且他们对这件客栈的熟悉程度实在太高,完全没有一点别扭生涩的感觉。
这样一盘算,他昨夜那番话,只怕说的不是颜娘,而是他自己。
颜娘不一定是好人,可这群人一定是贱人。
谢元意原本不想管的,她自己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李怀璧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她的恳求他也未必会听。
她会功夫,可跟这些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天生就有武学天赋,刀光剑影顷刻取人性命的歹徒相比,实在是差远了。
她连自保都艰难,实在没有余力大发慈悲。
可谁让谢元意听见了。
听见了,看见了,还可以当没发生吗?
谢元意做不到,她的良心不允许,一旦理智褪去,人就成了疯子。
谢元意双眼直视着李怀璧,语速变得极快:“事情已经这样了,救她们吧,这些畜生你可以应付的,我知道。”
牵机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空隙,谢元意甚至握住了李怀璧的手,死不死的不重要了,她要发泄,她要成为疯子。
“我会一直抓着你的,今日,如果我死了,我也要带着你一起。”
李怀璧的心情很糟糕,“你在使唤我吗?”
“其实我是在求你。”
“看来你昨天还是不够痛。”
“救了那些姑娘你可以再划我一次,两寸。”
有病。
李怀璧别开眼睛,开始专心对付那群拐子。
这群人本来就是亡命天涯之徒,愿意跟李怀璧示好也是看出他身手不凡,不愿交恶,就当他们只是路过,可如今撕破脸了,他们自然不会再让两人活着走出客栈。
一时间,大堂内银剑舞动,少年素色的衣摆不断翻飞,他单手握剑,被谢元意紧紧拽着,身形也依旧轻盈,绕来绕去,几个轮转间,两个拐子的脖颈便被他割断。
他们共有八人,四个身手一般,没多久已是魂归西天,剩下四个的确称得上是高手,他们伤不到李怀璧,李怀璧一时间也要不了他们的命。
尤其是那个昨夜潜入他们房中的人,看样子他是领头的,功夫最好,心思也歹毒,长剑朝着李怀璧袭去,手腕一翻,竟是横扫过谢元意的肚腹前。
要不是她反应快又是练家子,这会儿已经开膛破肚了。
李怀璧不喜被掣肘,他狠狠捏了下谢元意的手,迫使她松开,借着将她往外一推,牵机立时散开,两人的距离或近或远,行动更加自如。
几个旋身,李怀璧踢起脚下的剑,朝着谢元意那边送去,“帮忙!”
此前遇见突发情况,谢元意虽从未出过手,可见过她躲避的身形,李怀璧知晓,她当是会些功夫的。
他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还能遇见硬骨头,有些棘手。
李怀璧并不觉得靠女人丢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剑飞的不太好,谢元意没被人割破肚子,倒差点被同伴削掉鼻子,她低骂了一声,握着剑就开始往战局里闯。
谢元意的剑使得不错,花里胡哨形态优美,又不乏攻击性,她伤不了人,却能拖慢那些拐子的动作,让李怀璧专心应对。
最后,只剩下两个拐子半死不活的瘫在地上,李怀璧擦着手里的剑,为昨夜才洗净了身子,今日又沾了血污而烦躁。
谢元意则是拿鄙夷的眼神看那个领头人。
“你,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昨夜。”
领头人不解,他讲的难道不好吗,有理有据,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谢元意给了他答复。
“你们男人的话,听听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