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自师姐进了秘境后,随风意心里便一直隐隐不安。
她捏着伞柄的指骨松了紧,紧了又松,不上不下的紧张感却怎么也散不开,又被嘈杂的雨激起些躁意。
秘境的“眼”不好找,乾元草也不好轻易摘得,别说现在只过了半个时辰,便是在秘境中耽搁上两三天也是常有的事——急不得,也没必要担忧。
可即使这般想,心却没办法定下。
手指已经在大雨中变得冰凉,她从没有过这样起伏不定的恐慌,这些不安定像是涨潮时的湖水,泡皱了心肺,叫她连呼吸都带着起伏不定的颤意。
——难不成……是师姐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摇了摇头,甩开无端念头的同时也甩开一片冰冷的雨水,水点四溅而飞,最后融在瓢泼的雨幕之下。
油纸伞的伞骨已经折了一根,周身的落下的雨水也变得歪歪斜斜,她干脆松开了手,任由大片雨水落下来。
每一场雨都不尽相同,甚至每一滴雨水,落在脸上、身上的重量也不同,它们劈里啪啦地往下坠,带来延绵不绝的湿痒。
……师姐是不会有事的。
随风意眼睫上都是水,一眨动,这些挂在睫毛上的水串就顺着天上落下的雨,一并在脸上留下短暂的水痕。
视线里都是雨水,呼出的气体似乎也带着水雾,余光中,似乎有一道不明显的亮光在雨水中一闪而过。
追着看去,才发觉亮光的是那块石头。
不安感似乎随着散开了一些,又似乎化作别的方式缠住心脏,随风意注视着这块石头,屏住了呼吸。
白光越来越明显,再次闪过之后,一个人出现在了原先石头的位置上。
这人满身血迹,仰面躺着,雨水一瞬间便稀释了血迹,顺涌而下。
——不是师姐。
在看清的一瞬,她无意识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女人闭着目,连声息都不剩多少,而她身上的血洞像是受到了圆形器物的重击,灵兽的攻击方式除了天赋术法,便只有利爪尖牙,这样的伤口绝不会是出自灵兽。那便只剩下……修士。
随风意伸出手,有冰凉的雨水顺着指尖流下,她在女人鼻子底下探了探,确认了还有呼吸后,才强制性掰开她的嘴,给她喂了一口灵泉。
女人呛咳一声,到底还是将灵泉吞咽了下去。
随风意看了看气息奄奄的女人,又看了一眼雨水中的石头,犹豫几许,最终还是放不下一条人命,将她扶起来,朝着山脚下走。
……
将女人扶回客栈里,随凤意简单处理了下她的伤口。
在雨里的时候还不曾觉得,但到了干燥温暖的地方,被雨水打湿而沾在身上的衣物就让人尤为不适,鞋袜也湿了个彻底,走过的地方一片水迹。
随风意将湿发往后拨开,提起壶子,又喂了女人两口灵泉。
她的伤口经过处理和包扎后已不再往外渗血,只依旧面色青白,唇色发紫,嘴唇微微发着抖,睡梦中也不断重复呢喃着一句话。
随风意贴近了些许,才听清她说的是——“逃。”
她已经能够确定,秘境里,必然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她不愿意去想师姐可能会有事这一可能,心却不停下坠,喂灵泉的手也偏差了一些,抖出了水,千金难求的灵泉就顺着女人的唇角流下,打湿了被褥。
“咚——”
水壶被随风意放在了桌上,砸出一声重响。
她要回去。
哪怕无济于事,守着秘境也能让她心安一些。
师姐那么强大,那么年轻便已经是化神期修士,一定……一定不会有事的。
随风意将装着灵泉的玉壶装进储物袋里,回首看了一眼女人的情况,见她状态已经好了许多,才又步伐匆匆地走进雨里。
山脚下雨丝如雾,迎面扑来也带着浸入冰里的冷意。
她衣衫全湿,发尾被雨水打在脸上、脖颈处,她却并不在意,只冒着雨御剑而行。
雨水伴随着风,尽数呼啸着落在身上,而不足几刻,自上而下的视线中,就看见了无比遥远的山脉。
她控制着灵剑缓缓落下。
而当彻底踏入这段山脉中,全身的灵力彻底被压制,像是巨石堵住了泉口,给用惯了灵力的修士带来强烈的不适感。
那块秘境化作的平石在雨里却没什么变化,只有雨线碰撞出一片水雾的白光。
等到她在遮蔽视线的大雨中看清楚那并不是水雾时,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随风意视线怔然地落下,落在那一张苍老慈祥的脸上。
“……师祖。”她恭敬地喊道。
可师祖为何会出现在这个秘境中?要知道,即使是千年以上的乾元草,最多也只能使合体期以下修士突破一个大境界,对师祖这个修为来说毫无作用。
随风意只远远见过这位师祖一次,心底虽有很多疑惑,却只是极为敬畏且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师祖,不知您有没有咋秘境中见过师……顾寻听?”
身形佝偻的老者在雨里注视了她一眼。
随风意只觉得灵魂被视线提在了空中,如芒刺背,这样的命悬一线感就像是野兔看见苍鹰,鼠兽看见巨蛇。
她寒毛倒竖,血液似乎凉得刺骨,没入神经的本能不停告诉她——她要杀她。
这样说并不准确,老者打量她,就像是屠户在打量猎物,厨子注视鱼肉。
随风意动作僵硬,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老者收回了视线,平淡地说,“没有。”
说完,她便如寻常老者一样,佝偻着腰背,步伐平稳地走了。
随风意注意到,她的衣摆处,有一片浓重的血迹,浓厚得连大雨也无法清洗掉半分。
不知为何,分明应该庆幸什么也没有发生,可她的视线却牢牢地沾在那一片血迹上,无法移开分毫。
在擦肩而过的半秒中,随风意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追上去的本能反应。
老者踏进一片虚无,雨水翻涌,她整个人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在这场雨里。
这一刻,在强大威压下紧绷的肌肉才骤然松了下来。
刚刚来不及想的事情,此时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全冒了出来。
师祖为什么对她有短暂的杀意?为什么最后却没有动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些血迹,她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
以她的修为绝不可能在秘境里受伤,那就只能是别人的血。
她杀人了,不止一个。那样的血迹浓重得盖住了黑衣的颜色,至少杀了数十人,甚至……更多。
随风意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破了个口子,不停倒灌进来恐慌和冷意。师姐也进了秘境里,她会不会……
她没有再想下去,只看向原位。
本该有一块石头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只剩下缺了个口子的泥土被雨水冲刷。
——秘境……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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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