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延回来了?”
小满站起来,顺手带上了箱子的锁。
心说这可怎么弄,千里迢迢把人请回来,结果州勾的腿好好的。
不过,她没忘记这个大夫治病救人的法子“古怪”,会做外科手术呢,没准有法子治州勾那病。
请来看看也好。
打着这个主意,她见了姒延派来的马前卒,说他们已经进了琅琊地界,最多两天就进城了,让小满安排接应一下。
这好办,吩咐下去,不消半日就齐备,只待他们到来。
当晚,小满对州勾说了姒延寻医回来的消息,又说∶“你这腿无病无灾的,却让姒延跑了那么远一趟,多不好意思啊。”
姒延与州勾算是半个朋友,上次请他出兵乐阳,他二话不说就出了。
小满觉得她那堆不成器的堂兄弟里,只有姒延人还不错。
就连延陵君……之前见识到他借粮一策,让小满很是忌惮,上一个搞大斗出小斗进笼络人心那位,最后取君王而代之,硬生生开启了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
不过在那之后,延陵君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反倒是广安君跳了出来。
州勾有些心不在焉∶“这事你定就好。”
“你怎么了?”小满摸摸他的额头∶“在想什么呀?”
州勾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怎么说?”小满托腮问∶“你想什么得跟我说啊,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
“嗯?”州勾面露不解,小满吐了吐舌头∶“我是说,多个人多个主意。”
州勾没有深究,反而站了起来∶“其实也简单。”
“你以为我为什么装受伤?”
这也是小满想问的。
州勾取出了一方手帕,里面是一些紫色的粉末,很少,只有一点点。
“答应去打马球之前,我发现有人要杀我。”
“这东西遍布在我入口的所有东西里面,有时候是药,有时候是汤,或者菜里。”
“因它遇水而溶。找了好久才在一碗雪梨汤里发现了这一点点。”
小满用簪头拨了拨,粉末细腻,而且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最重要的是,银簪碰了并不会发黑。
长久以来的人们验毒都依赖银制器具,但银只会和硫化毒物产生变黑反应,也就是说如果这种毒药不是硫化物,比如一些本身就含有剧毒的植物汁液,那银簪就验不出来。
“查过这是什么吗?”
州勾颔首∶“问了许多大夫,都说不知道,最后他信拿去问了大图拉,说是一味来自巴蜀的药,叫醉心草。”
图拉就是祭司,大图拉则是官方认准的大祭司,负责为王室祭祀。
当然他们不止跳大神,在远古时期也负责为族人医治伤痛,只是后来医学发展,巫、医才渐渐分家。
小满觉出味儿来了∶“巴蜀离我们这么远,这味药一定不好找吧。”
“既然要毒杀你,为什么要这么费劲,普通毒药的药劲不够吗?”
州勾笑∶“你的疑惑,也曾是我的不解。”
“直到大图拉说,巴蜀多瘴,生活在那里的一支民族擅长养蛊,而醉心草不止是一味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是一味引蛊的奇药。”
“蛊?”小满两眼发直,确实有一种传闻,在端午那天的正午,全年中阳气最旺盛的时候,取毒蛇、蜈蚣、蟾蜍……等剧毒动物,一同封闭在坛子里,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就是最强蛊王,剧毒无比,沾之毙命。
她拉住州勾的手,慢慢将他的袖子卷起。
那些伤痕已经很努力在愈合了,但因为多年来层层又叠叠,相比起普通人的手,还是“狰狞”了许多。
州勾挣脱她,让袖子自然垂下。
“你是觉得,给你下药的那个人,认为你这病其实是蛊?”
否则怎么会用醉心草,这玩意儿原产地远在千里之外,又稀少又难搞,毒效没准跟砒霜差不多,舍近求远,那不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吗?
所以原因必定跟它的第二个功效有关。
也就是引蛊。
小满眼前一亮∶“对啊,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觉得是病,万一不是病而是蛊呢?”
治病和驱蛊完全是两套方法,前者不行,试试后者呢?
州勾食指曲起,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关心则乱。”
“我们在讨论的是,谁给我下这个药,而不是如何用蛊术给我治病。”
小满捂着头∶“虽然是这样,但试试呢?派人去巴蜀和调查凶手,这不相悖啊。”
州勾反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蛊?万一不是呢?”
“巴蜀远在万里之外,有天险壁垒,还有终日不见阳光的瘴林,如何找?又去哪里找?”
“而且,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如果我们猜错了,或者背后的人猜错了呢?”
小满被他一堆理由说得哑口无言,闷声道∶“反正你就不认为你这病能治。”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它身上。”州勾摇头,看着她垂下的眼眸,硬了硬心肠。
“继续。”
“当我发现有人要杀我之后,就多留了个心眼,于是我发现,宫中一部分奴仆每个月会在固定时间,去固定的地方。”
就像淮东那样,每个月固定去柳树巷,把消息通过渠水送去给广安君。
“正好这个时候姒延邀请我打马球,我一直在青宫里,在你眼皮子底下,对方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我就给他机会。马场里,所有马匹都脏兮兮的,唯独那一匹干干净净,毛发乌亮,牙齿整齐,蹄口健壮。”
小满皱眉∶“他们故意的?”
“当然。”州勾走上了五层台阶,这玩意宫里也有,储君的书房里也有,只不过越王那边是九层,而青宫里是五层。
意思是皇权天授,高人一等。
“马场是广安君的,事后他还命人宰杀了那匹马,这是杀马灭口,掩盖证据。”小满把所有事都串了一遍。
“但那不是太明显了吗?”州勾摇头,不认可这个说法。
“他可以把马扔了,就说这马狂性大发跑掉了,在野外杀掉它,既合情合理,又能毁灭证据,让别人无从查起。”
可是广安君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吩咐下去,叫人杀掉的,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
“就杀马一事,如果他不是狂妄,不是愚蠢,那么就只剩下一条——他不知情。”
“他杀马有另外的原因,而不是因为我坠马受伤。”
小满皱起脸∶“这太绕了——你站那么高干嘛,那里没有灯台,太暗了。”
州勾站在台阶边缘∶“你不是说姒延要回来了吗?我腿上没伤可不行。”
说着,在小满惊恐万状的眼神里,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
小满呆若木鸡,两秒后才解锁身体一般跑过去∶“你这是干什么!”
州勾的脚腕呈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疼得他直抽气∶“死不了,你可别浪费我的一番苦心。”
“你这是什么苦心!我不接受!”小满低吼着,眼眶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想伸手碰一下他那伤,又缩回了手。
“从我们认识开始,你身上有一刻是完好的吗?”
小满骂着,将脸埋在他肩后的衣裳上,闷声说∶“我又不是废物!”
“有些事不需要你这样伤害自己我也能达成目的,你就不能多跟我商量一下?或许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呢?”
“你都不相信我!”
州勾抬手,没碰到小满的脸,只能蹭了蹭她的头发∶“别哭了,去找太医来,别那个姓汪的还没到,我先捐躯了。”
“你还敢说!你活该不是吗?”小满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胡乱抹了两把脸,立刻跑去殿外叫人。
然后回到他身边,看着这张虚弱的脸真是越看越不高兴∶“你要是把自己折腾死了,我不会为你守节的。”
“我立刻跟父王说我想成亲了,让他给我找,都按好看的找!”
州勾笑了,勾了下小满的手指,说∶“那我要是好好活着,你就不找了?”
“前提是你有好好活着。”小满眼皮抬了抬,回头∶“金珠怎么这么慢,让她跑着去的呀。”
“那我们说好了。”州勾轻声道,碰了碰她的尾指,以示约定。
太医很快就到了,一群人合力将州勾弄回寝殿,又是包扎又是开药。
他终于从假受伤,变成了真受伤。
等到了第三天,姒延即将入城。
就在这天上午,青宫来了一位稀客。
班臻。
班臻是自己来的,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也没有乘坐马车,她戴着幂篱,穿得很朴素。
小满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班臻取下幂篱,整个人清瘦了一圈∶“上次回家之后,祖父责骂,我被禁足了一些时日,所以没能来看他。”
“他还好吗?”
班臻入了采选,差一步就是越王的人了,而州勾是这种身份,也难怪班元齐要罚她。
但是女孩子的恋慕之心,哪是家乡责骂能止住的。
小满胡乱点了点头∶“他还好。”
“那让我见他!”班臻五指抓紧幂篱,眼睫颤动,神情非常哀伤。
如果是别人,小满不仅同情她,还会帮帮他们。
但这个事的另一方是州勾,她对班臻也就剩下个同情了。
小满说∶“一会儿姒延和汪先生就来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吧。”
“你不能单独见他,要避嫌。”
“公子延?”班臻轻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来晚了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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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0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