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止央生疏了五百年,涅槃后,不少人和事都在她都记忆模糊。
“小辈不过是一乡野村夫尔,只是与上仙一见如故罢了。”那男人道。
一见如故这个词,对止央来说倒是少见,眼高于顶这个词形容止央恰如其分,有幸见到赤羽上神本尊亦或分身的修士尊者也不敢与她论一见如故。
这个人,胆子挺大。
卫离看不惯,道:“休要与我家师尊油嘴滑舌。”
那男人将两手一摊,道:“这位姑娘你可委实冤枉了我,我这也是实话实说。”
卫离对眼前这男人是半分好感也没有,他方才想用这灵瓶祸水东引,不想见到师尊真容后倒是收敛气性,表现得尤其恭敬,表里不一,行为自相矛盾,卫离最是见不得油滑之人。
初见面,卫离就看低了那男人,再有他看自家师尊的眼神,分明不怀好意,也令她生出厌,卫离对这人异常戒备。
她正咬住登徒浪子不松口时,那边陈观恭而有礼道:“可否将这灵瓶还与在下?”
止央观摩着手中的小玩意,知它非比寻常,道:“可以啊,你倒是说说这灵瓶中装了何物。”
陈观踌躇难言,想必是什么机密,对外人难言,这倒是更加叫止央好奇。从前顾识危只是教她修炼,他的政务倒是对她闭口不提。
眼见那上仙没有要把灵瓶还给自己的意思,陈观汗流浃背,正是焦头烂额,想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苦苦劝说时,那男人一句话就将他的路给堵死了。
他道:“在下奚景和,这灵瓶就当是我赠与上仙的见面礼。”
奚景和,止央记住了这个名字。
奚这个姓氏在上界倒是少见,星墟能人辈出,她在上界活了近万年,能叫出名字的奚姓大能也就只有一千年前的剑尊,剑尊来无影去无踪,具体名号她已经忘了,他们不曾见过面,止央倒是对这位剑尊的事迹如雷贯耳。
这位剑尊凭剑道入神,只是不知何故,他又从神域的大门外跳下灵墟,自此销声匿迹。何等豁达之人,竟是连神也不肯做,自断前程,惹得旁人唏嘘。
奚景和越步来到止央身侧,卫离眼疾手快,一脚横在奚景和前面,意思很明显,休要再靠近我家师尊半步。
他笑笑,对卫离的敌意不甚在意,他对止央道:“不知上仙是要往何处去,小辈对这一带颇为熟悉,倒是能替上仙领路。”
止央的确需要一个领路人,卫离本欲阻止,观止央神色,便知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五百年匆匆而过,他们对世事也算不得了解,确实不能任性。
“上仙,这边走。”
陈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离去,最终遗憾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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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地方?”卫离惊叹道。
奚景和道:“灵讯台。”
自顾识危成为帝尊后,便在光明境八十二城城内都设置了灵讯台,不仅向四方通知天下大事,也有邀各治地修士监察检举其城都僚之意。
更别说灵讯台还是当地最大的藏书阁,对修士身份豪无限制,管你修为高低,是哪宗弟子,身出何族,只要你想,便能随时借阅其中古籍。
灵讯台是座塔,十六方楼阁拱卫一座主塔,塔身三十三层,巍峨耸立,外壁嵌有金色浮雕,最大的那块上刻有狻猊神像,乃是光明境特有的标志。塔上各层飞檐峭角都悬挂这有碗大的金铃,任风吹打,它也不响。
这金铃乃是示警之物,只有重大讯息传入灵讯台或是此方生出灾祸它才会叮当作响,警示众人。
“这就是你说得对这方通识?”止央忽觉自己不该轻信奚景和的话。
奚景和丝毫心虚也无,“天文地理,奇闻异事,时事断路,灵讯台内什么都有,不怕上仙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奚景和入塔,止央卫离紧随其后,他径直奔往第九层,就近取出三份讯报,递到止央手边,“上仙不如先从时事看起。”
灵讯台,塔为收取讯报之所,而四方的楼阁则有设有专人为塔中所得讯报解惑,这些人统称为解讯,解讯必须博览群书,通古知今,有常人不可及的学识,一般修为不上不下,但单论脑子定是上界的佼佼者。
出塔,十六方楼阁中其中六楼都亮起朝议的方牌,意为论政处。若亮起天地的字样则为淘金,通俗点说就是找活干,探宝觅踪,寻人断案只要能挣灵石的活,来者不拒,管他天上地下,黑的白的,只要给钱就能干,而灵讯台便充当这个其中的荐头推介。
灵讯台设立之初,不少人通过借此拉人头打群架,这还算轻得,雇凶杀人夺宝也是屡见不鲜,其中门道深,残暴暗黑之事纷纷借着灵讯台的激流勇进,顾识危为此头疼许久,那年同她说欲整治灵讯台,如今不知道结果如何。
十六方楼阁比之主塔要低得多,只有二十四层,每层一位解讯。奚景和引着止央去到顶层,落座在稍僻静的角落,临栏处,风帷曼动,奚景和为止央添茶,她受之坦然,早已习惯身边有人为她做添茶倒水的小事。
这时,她才得空翻开那册简讯,第一行字便吸引了她的注意,事关渡微帝尊,她静思片刻,疑惑顾识危这么做的缘故。
止央伸手去拿手边的茶盏,哪知奚景和伺候人的功夫并不熟识,茶水斟了又倒倒了又斟,偏生他将这些事做得悄无声息,让人不曾察觉。
卫离坐在止央左手侧,三人中数她最为老古董,灵讯台这等新鲜之物,她从未见过,此刻正兴冲冲地观察四周,没工夫去盯着奚景和。她绝不可能想到,这狗东西还能见缝插针地作妖,勾引她家师尊。
止央的手指触碰到茶盏边缘时,正碰到一抹温热,是奚景和还没收回的手。止央扭头瞧他一眼,奚景和识趣的抽开手,茶香袅袅,止央细抿一口茶水,抬眸望向前方高台。
她没给奚景和多余的眼神,故也忽略了奚景和轻扬的嘴角,半是羞涩,半是“奸计”得逞的暗爽,总之一副欠样,他摩挲着被止央触碰的那处皮肤,心神荡漾,散漫地想到今日必不再净手了。
高台上,解讯已然就位。灵讯台的解讯着重统一,青衫乌帽,衣袍上同样绣有狻猊神像,那乌帽两侧则别有山花团。
光明境多山,山花遍地可见,当年她初入上界,无知得很,连为何要选山花做光明境的境花也要问顾识危,也不是她寻不着旁人解答,她是想与顾识危多说说话,连蝇头大点的小事也要去烦他,一股脑地想缠在他的身侧寸步不离。
后来顾识危看破她的伎俩,大手一挥,将她这只粘人虫扔给李桑结,说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他。
当凡人的那些年,她还真做了不少赤羽上神穷尽一生都不可能有的举动。
“诸位,暂听我言。”解讯手持一把折扇,将折扇唰得一下展开,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通晓天下四个大字。
“且说这渡微帝尊近来与灵州频繁往来,大有握手言和之势。”
灵州止央倒是知道,灵州的话事人牧灵韵是顾识危的宿敌,自顾识危执掌光明境后,牧灵韵便对顾识危多有打压,她跟着顾识危的那些年,没少在灵州手下吃过苦头。
她最是知道顾识危与牧灵韵是如何相看两厌,几乎一见面就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昔年宿敌如何也能握手言和,真是稀奇,也是她不解之处。
止央低头,讯报上大字显眼,赫然是写着:渡微帝尊欲与灵州境主成东西二圣,共治天下。
上界强者为尊,尊者之上便是圣,只有到了圣境才能飞升成神。
雅座间,一位贵公子朝解讯扔去一块灵石,以作打赏,“仔细说说,帝尊为何要与灵州境主携手成东西二圣?”
“对对对,别说废话。”
附和声起,看来不止止央不理解,在坐七成修士都不理解。
有人提出一个假设道:“莫不是前兆,东西二圣有何看头,若那牧灵韵成为帝尊夫人那才激动人心呢,这倒是不失为一桩美谈。”
议论起当世尊者的八卦,底下简直是滔滔不绝,你一言我一语,杂乱非常。
“能配的上帝尊的也就只有牧灵韵境主了,整个上界唯有他二人步入圣境,强强联合,真令人艳羡不已。”
“是啊,是啊,两人堪称良配。”
竟有不少人觉得二者相配,止央尤记得他们昔日做仇敌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对二人姻缘实在是接受无能,更别说此刻顾时危身边只怕还有个不好对付的瑶迦。
席间一人拍案而起,怒道:“什么良配,通通是在放狗屁!难不成你们都忘了百年前灵州是怎么欺压我们光明境了吗?敢说帝尊与那灵州境主欲成好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两方人马各执己见,吵得唾沫横飞,不可开交。一派认为世界总是在不断变化,陈年旧事就让它随风逝去,帝尊带着光明境与灵州联合,向前看,是好事。另外一派则认为此举数祖忘典,与灵州媾和乃是蒙蔽初心,千万要抵制才行。
醒目定音,一声咆哮吼住众人,“休要再吵!”
终于回归寂静,解讯清清嗓音道:“吾身不才,吓住诸位了。”
身为解讯,插不上话那真比修为停滞百年都要来得难受。
他继续说道:“帝尊与境主一同成圣其实很简单,他们要剑指妖族,瓜分九渊,以献祭九渊之生灵助他二人飞升成神。”
他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哗然,因着解讯的言辞过于暴论,底下大片修士反感至极,纷纷朝台上扔东西泄愤,叫他滚下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
“恶意揣测也能上台面了,滚!”
“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做解讯了么?快向灵讯台检举,抓他入狱!”
解讯扶正帽子仓皇离去,路过止央跟前时,止央唤住他,“等等。”
解讯瞧一眼止央便知她来历不凡,朝她做拜道:“上仙有何吩咐?”
止央道:“顾识危名号渡微,修的是苍生道,以普济群生救焚拯溺得道,你如何会觉得以他这样的人会献祭九渊生灵?”
解讯见止央还是个讲道理的,只感慨道:“初心难守。”
人处微末之境时,自然想要除强扶弱,因为那时强者是他们的敌人,弱者是他们的同盟。尔后一朝成尊,自己成为了强者,那强者便是他的同盟。弱者么,即能是他脚下的骸骨,也能是他的拥趸,更能成为他的敌人。
顾识危与牧牧灵韵将携手成东西二圣的消息,占据了所有人的眼球,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页讯报下,紧跟着的一行小字,这条讯息的分量不比上者轻。
幻夜城易主,继任者乃烬夜遗孤。
这位继任者的名字不同凡响——瑶迦。
幻夜城是幽冥魔族的都城,烬夜这个人止央再熟悉不过,这魔头穷凶极恶,修炼歪门邪道半步化神,当初他率领魔军侵入中土,为斩下他的头颅,狻猊上神身陨与其同归于尽。止央也没讨到好果子吃,她在那次大战中受了很重的伤,闭关百年。
想来那已经是一千两百年前的事了,那场大战后,烬夜成了上界不可说的存在。
一千年啊,人们早忘了疼,连这等大事都不放在心上了,止央却不得不防。
烬夜育有一子一女,战败后,他的后人自然也要受到清算,她记得这件事是交与灵州做的。如今烬夜的后人跳出来接管魔族,真该治灵州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止央道:“瑶迦乃是烬夜之后,上界怎会让她继任魔尊,星墟两百一十六城的城主都是吃干饭的么,也不出言阻止?”
终于有人提到了重点,解讯心情舒爽,顿觉面前这位上仙是他的知己,一时连额头上被砸出的红包也不觉得疼了,“方才渡微帝尊与灵州境主结盟成东西二圣的原因,我只说了其一,这其二便在于此。”
“结盟成圣一事是灵州主动提起的,为此灵州给出的条件是不反对帝尊让烬夜之后瑶迦接掌魔尊之位。”
止央与解讯论政,隔壁桌前来凑热闹的修士明显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对时事一知半解,听了青衣解讯的话,反问道:“帝尊为何要这样做?”
烬夜之后,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烫手的山芋,就凭他是帝尊又如何,每人一口唾沫,也够尊者好受的了,但凡有点理智在身上,也不至于趟这雷。
不知个中缘由的外人自然会这么想,偏偏这解讯是个知情人,到底是说辛秘,他用折扇遮嘴,小声道:“自然是帝尊软香温玉在怀,磨不过美人请求。”
“胡说八道,帝尊怎么可能和烬夜余孽有一腿?”愣头青再次被解讯受到了这位青衣解讯的暴击,嗓门大也是一种罪过,愣头青高声一语,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来。
“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有修士警告道:“谁人不知帝尊情深,先帝后去世,帝尊一夜白发,至今都在寻觅先夫人踪迹,说与灵州境主是良配也是我等个人之言,与帝尊本人无关。倒是你,污蔑帝尊至此,我定要上告,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片的修士称颂着帝尊的深情,那得是多悲痛欲绝才能一夜白发,在场众人九成以上都自认自家道侣逝去不会有此哀恨,推己及人,便更觉帝尊重情重义,又是当世不二的强者,对其更为钦佩。
渡微帝尊在光明境的威望可见一斑,几乎不可撼动。
众人正感慨良多时,一道冷音响起:“都道帝尊深情,那不知先夫人何故离世?”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到真没有几个人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帝尊夫人据说是凡间女子,凡人寿命不定,悍然丢下帝尊而去,天道不公,拆散这对鸳鸯,叫人扼腕叹息。”
有一修士提出疑问:“夫人乃是帝尊道侣,长日与帝尊双修,先夫人体质绝不会虚弱至此,听闻先夫人归西时才二十七岁,放在凡间也正是壮年,她既无旧疾也没有受到迫害,如此早逝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想不通就对了。”解讯收拢折扇,往桌上一敲,道:“因为帝尊在先夫人在世时便已经同那烬夜之后暗通款曲,将先夫人活生生逼死。帝尊一夜白发,想必是对自己往昔的行径后悔异常,奈何佳人已逝,帝尊再后悔也无能为力了,纵然帝尊神通广大,天上地下,再无他的爱侣。”
……
这位青衫解讯接二连三的纵言暴论着实叫人吃不消,多数人在心底就将他视为疯子,不愿在与其白费口舌,争论不休。
“我看这位解讯说得不无道理,渡微帝尊一夜白发,是他自找的。”止央评述道。
金铃忽动,叮当作响,有人指着楼外的天空大喊道:“瞧啊,竟是帝尊驾临!”
渡微帝尊腾云驾雾而来,身后跟着不少整装的潜息卫,十六年不见,故人长别,止央向他处投去一眼,波澜不惊。
顾识危果然一头白发,比起昔年的意气风发,他眉宇间多了不少憔悴,额间的紫痕隐约有黑气渗出,乍一看竟是黑红色,不复当年清透。
楼外帷幕飘飞,恰好挡住止央的脸,圣者耳听千里,她与青衫解讯的话悉数落入顾识危耳中。
有修士小声提醒他们:“渡微帝尊历经丧妻之痛后脾气一直不大好,你二人当众议论帝尊亡妻,擅自揣度帝尊对先夫人的情义,这会怕是要倒大霉了。”
“你们自求多福吧,可别连累我们,我们可没说帝尊的坏话。”
交代背景part,希望我讲清楚了[摊手]
哎呀,终于有评论了,看得人好开心,啾咪啾咪[捂脸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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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