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元瑶坐在窗下梳妆,浅浅一缕光掠过眉眼,长眉纤纤,不觉让人联想到古画上工笔描摹的幽兰。
凝微垂眼看着手里捧的首饰,素净得不像一个皇后的妆面,平日里,元瑶不是个素寡的人,从不娇奢,也从不会失了本分,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
起先凝微还觉得这位主子长得过分妖媚,如今再看,倒觉得皇后就该是她这般。
“夫人,真的要这样打扮吗?陛下喜欢您穿鲜艳的。”
“我让他替我去寻一幅崔白画的大雁。”
“哦......”凝微有些失望,夫人说的陛下从不会拒绝,九州四海的稀世珍宝都能出现在她们宫里,何况一副古画。
陛下去观文殿寻画,得好一会功夫才回得来。
看来夫人又不希望陛下早些过来。
凝微隐隐揪着心,不知为何,她从零碎的细枝末节嗅到不安,总觉得太过平静,可她又说不出静一点有什么不好。
以前那两人闹得人仰马翻,如今倒好,两人不吵架了,可处着也不似寻常夫妻,常常一个批奏疏,另一个自己坐在一旁看书,静默成两座雕塑,一点闺阁情趣都没有,她正沉浸在回想里,怔然听到元瑶在说话。
“凝微,你带着几个人,把库房里的东西全都清点一遍,还有我房间里的盒子,全都搬到显眼些的位置......也不需要太显眼,能透点气也好。”
落下这句吩咐,元瑶转身进了小佛堂。
凝微定了定心,原来夫人要礼佛。
元瑶的住所的装潢还是上一任主人留下。
满宫上下,殿阁楼宇,该拆的拆,修葺的修葺,都按着新主人的喜好重新装潢,热热闹闹,一派新气。
元瑶这里一直安静的没什么动静,堪堪维持能住人的样子。
主子用得到的地方扫过几轮,一点灰尘也不留,库房却是从来没认真清点过,皇上赏赐的东西也一股脑堆进去,好不容易看几次单子,还是要给太后和沈大姑娘送东西......
“你们几个,去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好些日子没见阳光,也该去去霉味。”
她指挥宫女太监,自己提了裙子一路碎步跑到宫门前,还站在廊下,她已经看见太后身边姑姑高耸的发髻,下一瞬,面孔板成塑像一样的中年女人跨过门槛。
“韵兰姑姑安。”
“你们主子呢?”
凝微心头微沉,别的宫的宫人早该口称呼元瑶皇后,若不唤她皇后,娘娘二字总得挂在嘴边,怎么如今又换回了夫人刚得宠时的叫法。
冷冷的,话里话外透着严峻。
“夫人还在礼佛。”
韵兰目光越过凝微,划过那间小佛堂,锐利得如同刀片反射出的精光。她心中一片恶寒,元瑶做的那些事,她光是听着都汗毛竖立,如此心肠,还礼什么佛,便是佛祖听了都觉得污秽。
“太后命那你们主子过去请安。”
......
元瑶到慈寿宫时,沈清安也已经等在那里。
她静静伫立着,看着另一头的女子,沈清安对她弯了弯唇,又转过脸,满脸虔诚对着紧闭的宫门,也和她一样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乘了檀香的铜炉,沉静祥和。元瑶思索着,难道沈清安没察觉到不对劲,韵兰汹汹而来,她在佛堂里都觉出来者不善。
“沈姐姐知不知道太后娘娘今日为何要召我们请安啊。”
沈清安摇摇头,“我也不知。”
门一下子朝两边打开。
太后赐座、赐茶,元瑶乘在鼻间嗅着,没有喝下。
“你们两个,可知道哀家今日为什么要召你们过来。”
元瑶放下茶盏,含了胸背,让自己看上去更无辜一点,与沈清安一并道。
“儿臣不知。”
“臣女不知。”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做了什么。”
元瑶心头暂时送了口气。太后这问的都是些什么话,萧家会谋反、沈家一滩烂泥,她真想象不出怎么会有人从沈家嫁到萧家,那么多年,还能保持得一派天真,审讯逼供的手段居然会是请人喝茶,不痛不痒问一句“你们做了什么。”
她自是不会承认,心中叹了口气,又觉得实在沉闷,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手上沾血,哪怕半点染了腥味的气息,她都不想触碰。
哪怕萧旻暗地里知道,她也不希望掀开这层薄纱。
“太后娘娘指的是?”她仰起脸,素净的面容端庄明艳,眸中只有询问的意味。
“还请姑母明示。”沈清安亦然。
“你们可知道,沈清依被人掳去,回来时已没了清白。有人来告诉哀家,这事是你们二人做的。”
沈清安瞪大了眼,浑身脱了力气,软绵绵跪在地上,“姑母,怎会如此,究竟是谁!”她双手捂着心口,低垂的头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倘若换成旁人,她物伤其类哭上一场,可对沈清依,她只觉得活该,天生愚蠢还要作恶的蠢货,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唯一的用途就只剩下帮她搬倒元瑶。
“姑母怎能怀疑安儿,安儿一直在宫里陪着您,若做些什么事,也都是在慈寿宫里,要是想做些什么,又如何瞒得过您!”
太后也不愿相信沈清安也参与其中,比起沈家一下子折损两个女孩,倒不如把沈清安摘出来,她心想着,兄长那边总要有个交代,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查明真像,而是如何给沈清安洗刷干净,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沈清安。
她默默打量着元瑶,
“元瑶,哀家记得你一向和红袖招的人交好,尤其是那个杜若。”
元瑶没有否认,“是。”
殿内无声无息,仿佛几句话的功就认定了元瑶是唯一凶手。
元瑶眸色微暗,“太后娘娘若是这么想,臣妾不敢有怨言,但口说无凭的事臣妾也不会轻易认下,臣妾想多问一句,沈二姑娘遇害,是在什么时候。”她语气哀哀。
“若一定要说是臣妾所为,臣妾也得清楚臣妾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害了人,总不能无凭无据便把祸事往臣妾身上推。”
太后喉头一干,沈清依是在她寿辰之后几天被人找着,当时人都快要断了气息,可不就是实打实地饿了好些天。
倘若再往前推,可不就是她过寿辰那日,甚至更早一些。
怪不得那天,她没看到沈清依。
而在那日之前,元瑶一直孤苦伶仃关在青泰宫,哪都去不得,后来重新得了皇帝宠爱才偶有出宫走动,几次和杜若来往都是光明正大,哪里有过藏私。
但那又如何,不出宫也不等于断了联系,那时候不还有个陈彦,想到陈彦,太后面色更添阴,
“元瑶,你和陈彦,到底有没有私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皇帝愿意相信你哀家可不会信,会不会是他帮着你?”
言下之意,陈彦为讨美人欢心,色令智昏,把暗害沈清依当成搏元瑶一笑的资本。
沈清依曾欺负过元瑶,元瑶想要伺机报复才算合理。
如此想来合情合理。
“太后娘娘若是心中有疑,大可以派人搜宫,要是真有信件往来,那也该搜出些东西才是,总不可能所有证据都被销毁得一干二净。”她看着沈清安,
“为证臣妾清白,臣妾恳请太后娘娘搜宫。”
她这么一说,沈清安也不得不附和,“若要打消姑母疑心,也请姑母派人搜查我的房间吧,要是不能证得清白,安儿再没脸面见姑母。”
元瑶心里疑惑,怎么搜宫也能变得争先恐后。
时间似是冻结,两个人都这么说,太后也只好命两个大宫女带人去搜查。
一炷香后,大宫女回来复命,二人寝殿都搜不出任何可疑之物。
“谁做了恶事还能把罪证留下,便是什么都没搜到也做不得数。”太后听得头都大了。
这样一来,沈清安仍在那嫌疑之中。
“太后娘娘,虽然没有找到证物,但我们在沈姑娘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宫女犹豫着吧东西奉上,打开后,是一盒珍珠。
太后正心烦,“一盒珠子罢了,有什么稀奇。”
宫女揭开第一层,她动作看起来轻柔得过分,稍稍迟疑了一会,殿内坐着的几人似乎感受到什么,不自觉朝那处看去。
珍珠之下,还有个一层,一个翠绿的玉壶躺在那里。
这是什么?
宫女们不认识这东西,只觉得漂亮归漂亮,却不是宫中寻常看到的摆件。
太后目光一凝,眼前捧着的不就是皇帝赏给贵戚元勋的玉瓶,也无甚珍贵,做不过有一层免死金牌的用意。
“清安,这东西你是哪来的!”短短一瞬,太后想了许多种可能,也许是从沈家得来的,可这东西过于贵重,沈家怎么可能会把它放到沈清安手上保管,可能性实在太低,她正沉思,却听得沈清安道,
“姑母,这是元瑶给我的啊!”
元瑶闻言也是一惊,脱口辩驳,“太后娘娘,上面那盒珍珠确实是我送的,可下面的玉壶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还请太后明鉴。”
“可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啊!”沈清安慌了,不是元瑶送的,难不成她还能偷来,“姑母,旁人送的东西,都有过记档,姑母可查看当日的记录便可知晓。”
沈清安目光笃定,太后平下心来,心道,若是元瑶给的,那倒是能做一番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