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年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叫江烟什么,嗯声在舌尖打了个转儿,站在原地愣住。
倒是先提出来的江烟淡然地翻着剧本,“我也没大你几岁,你直接喊我江烟就好了。”
“接下来都是在一个剧组里工作的同事,那些用于前后辈关系的尊称就不要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关系有多疏远呢。”
不疏远吗?
邵年年在心里咋舌,琢磨着江烟说的话不对,她们两之间除了前后辈关系,就只剩下单向暗恋,疏远二字形容她们已然是高看了她们。
在她们绯闻谣言评论区里,倒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原来她们两还认识吗?”
邵年年当时就笑了。
不用照镜子,她也能够猜到自己笑的应该是比哭还要难看的。
“江……江烟。”
简单的两个字从邵年年的嘴里面被喊出来,好似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微微抬头,看戏那个坐在凳子上的江烟,阴云遮挡住光线,房间里面只有顶上的灯光从上面散落,洒在江烟身上,仿佛在玉质雕塑上面氤氲着一层光雾,看不真切,摸不透彻。
却不自觉地吸引着邵年年朝着她走过去,没有任何理由的,像飞蛾一样,朝焰火扑去。
“嗯,年年。”
江烟笑着应着,简单两个叠字被她念得缱绻。
“你刚刚演得其实不能说不好,只是层次太过于明显,无论是电视剧还是电影,都应该讲究一个层次感。” 江烟将剧本递回去给邵年年。
不需要她示意,邵年年就明了地翻开剧本,看到先前的第一幕。
这个剧情是哑女追杀好学生,故意放水,让人逃跑,实际上是布置了一个大局,引着在家里面潜伏着的杀人狂去隔壁找死里逃生的好学生,借杀人狂的手将好学生杀死,然后哑女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用手中的武器杀死自己的丈夫。
然而,在计算过程中,出现时间纰漏,她没想到好学生家家门的锁和内门进行了更换,这导致自己的丈夫在闯入的过程中耽误时间。
哑女到的时候,好学生正在和杀人狂殊死一搏,手中挥舞的铁棒好几次砸在想要冲上来将她捅死的男人手臂上。
最后因为长期的家暴以及心理阴影,哑女没能按照计划中所设想的一样将自己的丈夫干掉,反而在搏斗的过程中连累好学生,两个人被受伤的杀人狂魔堵在客厅里面,恐惧地跌坐在地上,慌乱中往后退。
江烟难得有耐性地等着邵年年将第一幕的剧本重新看一遍,而后挑眉询问道:“电影的结局对于哑女意味着什么?”
“解脱、释然和愉悦。”邵年年对于自己写过的人物小传已经烂熟于心,“解脱是因为毁了她一辈子的两个人都跟她在一场大火中湮灭;释然是因为仇恨和抱怨在她的生命中占据太多的位置,每天每夜,每分每秒,她都在仇恨中度过,她咬牙切齿,口腔里全是被尖锐牙齿咬破的伤痕,手上是男人家暴和刀割的伤疤,疼痛让她隐忍着仇恨,长年累月地计划着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一并杀死。”
“愉悦是她在大火中,看着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在死之前竟然也会害怕,会忏悔,会怒骂,她不能说话,却笑得开心,笑得开怀,好像身上着起来的不是火,是温暖的红光。”
“阅读理解挺到位的。”江烟说:“莫渔帮你改过吧,但是这个结局对于哑女来说,另一层次是也是悲凉和懊悔的,在原先的计划里,她会一把火将所有的事情结束,圆点落在纸面上,黑白颠倒,她无罪脱逃。”
“但是因为命运,因为意外,她还是卷入其中。”江烟站起来,径直走向邵年年,伸手掐向她,微凉的指尖肌肤轻贴上颈项,力道在不断地收拢。
邵年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是在指尖轻轻触碰上她颈项的时候,不自觉地向后仰,但还是没能够逃脱,被五指掐着脖子,力道越来越重,明明知晓面前的人没有任何的伤害她的意思,可是一抬头,邵年年与江烟对视。
眼前的人好似变成另一个人。
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面容,却因为面目表情的控制,原本半圆微挑的桃花眼眸微弯着,红唇轻抿着,看着邵年年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物。
不带任何感情。
“哑女释然的是自己狗屁一样逃脱不了的命运,但她已经懊悔于自己又一次被命运玩弄。”
“当她坐在地上,被杀人狂魔拿着刀步步紧逼的时候,她的确要害怕地往后面爬行,但不能只是害怕,还要有恨、冷静和身体不自觉地轻颤。”
江烟微微放松手上面的力道,见邵年年喘着气息,好似真的被她伤到了,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但愧疚一瞬而过。
因为邵年年身子因为害怕,而做出的肌肉反应就是莫渔和江烟想要的哑女真实表现,“你现在的表现,跟哑女相差并不大。”
“用你现在的表现再叠加上哑女的经历,演出来的效果必然是会比你刚刚在那个房间里面演得要好。”
邵年年摸着自己残留着余温的颈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入戏中便判若两人的江烟,一时间惊愕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烟却没有察觉到邵年年眼神中的打探。
她好似真的将自己代入到一个表演系老师的身份中,一点一点地将剧本上哑女的表现掰碎讲解给邵年年听,甚至将自己这些年演习惯用的技法跟大学在学校学到的东西结合起来,给她一个参考的思路。
“演员有自己的舒适圈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一昧地待在舒适圈里,我们就应该好好反思这种情况,是出自于自身能力的不足,还是对现状的满足,又或是害怕迈出步伐。”
邵年年很难去形容眼前的江烟是否带着几分陌生。
这人既不像自己记忆中最初的江烟,也不像前天带着自己去医院的江烟,反而更像是邵年年读大学时的科任老师。
具体哪一个,她很难给出准确的答案。
如果真要说——“那便是每一个。”
江烟抬头看向邵年年,眼神凌厉地让她害怕,梦回大学上基础课的时候。
“你懂了吗?”
“懂……懂了。”
“……”
邵年年很难说自己到底是真懂还是假懂,但江烟的方法的确有效,从前面一点一点梳理,对方都入戏得比她快。
看得邵年年心生羡慕,又控制不住地兴奋着——“这才是她一直喜欢江烟的原因。”
从不单纯是外貌,而是这个人身上对戏和人物的认真。
江烟是邵年年最初愿意踏入表演行业的信仰和指路灯。
很难说莫渔的方法没有用,至少两个主演的演技朝着她所预料的方向发展着。
莫渔本身对文婧的要求就没有多高,这个角色很大程度上也是在文婧性格舒适圈里的,除了一些爆发戏份。
连绵的冬雨让剧组的进程变慢下来,好在各位演员都不是很在意,毕竟能这个时候过来配合莫渔时间拍戏的,基本上都是心里有数 ——“空闲时间一定要很多。”
也是因为演员自身的时间配合,莫渔就着阴雨跟剧组里面的演员一同玩一个小游戏,也是在国影读书时,国影表演系老师非常喜欢跟学生玩的一个小游戏。
“从现在开始,我们抽到的角色卡牌就是我们自己,你说的话,做的事情,都必须符合人物形象。”莫渔说:“如果不符合的话,就要喝一杯当地的冰花奶,作为惩罚。”
文婧歪着脑袋,双手搭在椅子靠背上,疑惑道:“啊?喝奶现在也算是惩罚了吗?”
“很好,年轻人就应该提出质疑。”莫渔给副导演一个眼神,对方很快就给予莫渔回应,跟场务人员一起推了一车东西过来。
场务还特别贴心地给每个人准备了新的纸杯。
“你们可以试试。”
冰花奶还没有靠近,邵年年就已经浑身汗毛炸起来了,一股酒酿的酸味从冰花奶在的方向飘过来,手搬着凳子刚想要往后退,就不小心撞上坐在自己后面的江烟。
“对不起。”
江烟用手隔了一下两个人,倒也没有出现什么事情,笑着摇头。
“你们试试,看看自己喜不喜欢。”
在场的人都试探地将冰花奶端起来放在鼻子边嗅嗅,文婧跟邵年年两个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分给我们。”
江烟本身也不是剧组的演员,自然不用喝。
胆子大一点的直接一口闷,闷完忍了十秒,面目扭曲到直接吐出来,吓得其他人直接将手里面的冰花奶又给放到推车上面。
“这什么东西啊?我的天啊,太难喝了一点!”
“这个是当地的特产,是用一种特殊植物混合牛奶发酵之后做成的。”莫渔噙着笑,“味道是不是还行?酸味中带着甜意?”
“……”喝吐了的演员忍不住跑到卫生间用清水漱口,连着好几次才狼狈地用手擦干净嘴角,吐槽道:“像是放久了的隔夜臭抹布,到最后竟然还发苦!这真的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当然不是。”莫渔理直气壮,“要不然怎么是惩罚呢?”
“从现在开始,为期一周,希望大家说话做事都能够符合自己的人设,要不然这杯奶,大家先干为敬。”
文婧嘴角轻颤,视线难以抑制地挪动着,从左到右,略过邵年年时稍微有些许停留,“不是,这个惩罚到最后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
“各位老师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偏离人设的人。”
邵年年举手,“我感觉我也得喝。”
莫渔满意地看着最有自知之明的两个主演,心想,这可不就是特意为你们两个人安排的吗?要不然我费那么大功夫去外面找这么难喝的东西回来,折腾自己是吧。
对于文婧和邵年年的“投诉”,莫渔装聋作哑,一律当作没有看见,拍拍手就当这件事情全员通过。
气得文婧在旁边直翻白眼。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上贼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