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门口听到了两个吵架的人,让林静和姐姐止住了脚步。她们躲在一个小房子的拐弯处,偷偷的听着两人的针尖儿对麦芒,是一个人不让一个人的。翻的都是那些陈仓烂谷子的旧帐。两人越翻火气越辣,越翻出言越不逊。
男人几十年一直在这个女人面前就从来没硬过,一直就是她争强好胜的工具,本来嘛也很简单,男人的腰杆和身手都不硬也不行。从来都是媳妇能干泼辣了些。家里家外又能一把抓。这个家才撑到吃香喝辣的地步。可是在这个家里他混得越来越像个娘们,越混越像个摆设。好在还有吃穿不愁,听喝也就认了。每月夹带几千块钱的私钱贡献。自己也腰杆也换来了一点点的支撑点。脸上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混着。现在自己的至亲母亲突然去世,这份不费吹灰之力而得的私钱也跟着没有了,所以不光女人觉得心口堵的慌。男人也跟着叫苦不迭。所以女人也没有扶着这个残疾丈夫来,男人在太平间门口借着窝在心中的岔愤和对于骨肉之情的深切分离,也就顺势数得上手指头的几回,斗胆跟媳妇发起飙来:
“什么后悔药,这后悔药也是你让我吃的。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会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的。都是因为你一会儿嫌这儿,一会儿又怕那个。反正你的命比谁的都值钱重要,说白了就是没有把一个马上就要咽气之人放在心里,私心太重所致。这要是躺在床上的是你妈,肯定会是另外一番光景。还不是你从来就没有把她当内人看过。别让我说到点子上,她只不过就是你的一个提款机而已吧。别忘了这钱也是她的养命钱。”
“林小儿,多亏你们家还把那么长出息的一个名字套在你身上,什么伟…… 我看应该就是阳萎的萎字吧才恰当。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你长过半点出息?从你家到现在的这个家。不是我赫出男人的肩膀来扛起这个家,你什么时候会有这份清福可享呢?现在你可要红嘴白牙的说清楚了,你妈到底耽误在谁的手上。别出了事,就拣软柿子捏。告诉你,我吃姜吃蒜吃辣的,就是不吃横的。”
姐姐这时候再也听不下去了,一下子从那个隐蔽的角落里跳了出来,大正月的本来在外面就难挨,现在又偏偏添了气,连着外面那无处躲避的寒冷,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姐姐又是狮子座的个性,私底下怎么说自己的弟弟都行,凡是行在外面,总是有点带了些护犊子的冲动,指着那女人冻得发紫的鼻子言道:
“我本来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吵架伴嘴,这是什么地方?妈的尸骨还未寒,怎么能听得下去你们俩人这样的胡言乱语,再说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你男人现在都混成什么模样了。眼下连正常的走路都不成了,他可是你的丈夫,怎么接钱的时候就是你的男人,用你的时候,他就成了一个废物点心了。你把接钱的那点劲头换一下地方不行吗?”
那女人睁眼一看,一个大姑子一个小姑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而降,暗忖着:也许她们早就听到了更多的话。把夫妻俩刚刚那点儿龌龊话都装进了耳中。自己本就是一个外来人,现在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冲着自己来了,还是上战场必须要父子兵呀,人家可是一个门里出来的,都是一样的从林家门里走出来的,就自己一个外姓人,人家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家呀。想到这里越想越气,话也顺着气一起带了出来:
“即然你明里暗里的都把我往你们林家门里拽,那我也要替躺在里面的婆婆问一句了。好好的,妈又这么大岁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染上了这种富贵病呢?现在全北京城染上的,用手指头脚趾头都上,都能数得过来有几个。妈怎么就偏偏撞在了其中呢?我这耳朵还没塞鸡毛,听也偏偏听得真处。好话赖话都送到了我的耳朵里。又是从什么地方招来的野种?大祸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原来是有人特意领进门来的。没有前者,哪有今天的后果?不是什么外来的,哪来的横祸呢?这可真是孝到家了。孝顺到了去了西天。”
听到这女人这番言论,林静越听心里越作痛,她不知是恨面前这女人又揭起了这块伤疤不放?还是在恨自己当时的选择?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晚,太阳还没有下山呢,地面上竟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暗蒙笼罩了。这也让她的心情更加灰暗起来。
只是她有来言,自己又是承事人,必须也要有应语才对。便不自觉地压低了自己声音的分贝。接着她刚刚的话言道:
“看来这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恶语专找挑事人了。谁又在脑后长了一双眼睛?谁又能洞悉到几个月以后发生的事情呢?人是我找的,这不假,可是这也是当初妈的意思呀,你们当时又在哪儿呢?你们俩人只知道拿着妈的养命钱逍遥自在。只知道伸手要钱,事后当诸葛亮。这种事只有你们乐此不彼地做,自打妈病了之后,不… 自打妈老了,你们认为的太中用了之后。你们来过几次?又踏过几次这个不中用的门槛?要不是因为你们还拿着妈的钱,我看你们连声妈都会懒得叫了。”
这下触碰到了这里唯一男人的神经,刚刚他还搭落着脑袋,为了母亲的不辞而别还有几分的自责,现在听了妹妹的话。心里更是有所触动,想一想父母从小到大在自己身上所付出的心血及这之后还在用钱宠溺着自己,宠溺着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和不作为的能力。母亲更是怕自己那脆弱不堪的神经受不了,当面从不把什么硬话和不好听的讲岀来,给他留够了面子和里子,让他这个无用的男人在这里还能找到一点点存在的尊严。听到这里突然把手中的拐杖一扔.索性就坐在了冰冷的太平间外面的水泥地上呜呜呜的竟大哭了起来。
他媳妇一看此时自己的男人这么的落魄,这样的丢面子,她越看越来气,越看越想抬起腿来踹他一脚。我怎么找了一个这么里外都窝囊无能的男人呢?生气中又泛起了一丝丝心疼的味道来:
“窝囊废,烂泥扶不上墙来。你对你妈那点儿好怎么一下子就都想不起来了呢?光记得走麦城的那点事儿,过五关斩六将的事都忘到了奶奶家了?不是你,你家还有延续香火的机会吗?不是你,威廉那条狗又从哪里来?那狗给了你妈多少乐子。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你腿好的时候,不是你带着你妈去这儿去哪儿的。这会儿怎么都黑不提白不提了呢?光记得你那点儿过,怎么就偏偏忘了你那点儿好呢?我倒是要看看,也要在这里喊一嗓子。谁又送了老太太一命归西的呢?”
这女人说话一点儿也不按着点声音行事,一股怒气带着大嗓门铺天盖地而来,把里面太平门把门的都嚷嚷了出来。他探了几下头,疫情当紧,本不想走岀来,但一看外面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就此打住之意,所以只能披上件大衣,又灌了口喝了半截的二锅头酒,戴好了口罩,把自己的脸里三屋外三层的确认封闭严实之后,趁着酒气,这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情不愿的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