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讲完了自己所做的梦,便又突然馋起一口桃来,姐姐想都没想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医院。只是脚步越走越迟缓,越走越生出疑惑来。大冬天的哪里去买秋天的果子呢?再说人都关在了家里,谁还再有心开门卖货呢?但老母亲说出嘴来的愿望,自己怎么又能不顺从做到呢?所以便找了两家大一点的超市,幸好这些基本生活物资供应店的门还开着。
赶紧进去一看在水果处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桃子的影儿,不管是蟠桃还是油桃都没有在货架上找到。还想再接着找,再寻新店找。可是心里又惦记着母亲那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想来想去只能作罢了。这才踩着落寞的步子往回赶。
走进了医院,又急着奔到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小护士,那小护士满脸的晦气挤满了一张小小的巴掌脸。眼角处细看似乎还有点泪痕未干的感觉。一见到姐姐便埋怨说道:“阿姨你怎么在这个关口走开了呢?”
姐姐一怔,也许是已经预感到了有什么事已经发生,只觉顿时丝丝彻骨凉意渗进,便马上追问道:
“什么关口?我妈怎么了?”
“奶奶…… 奶奶…… 刚刚才咽气。”这个小护土对于住了这么久的林母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谊,特别是她每次抽血时,当找不到入针的部位的时候,林母那种隐忍及从不抱怨,每每都让她感觉老太太的亲近和善意,所以此时便真像失去了一个奶奶似的,很难过,跟着也掉了几滴眼泪。
姐姐像疯了一样的跑进病房里,只见床头上所有的监测仪器都停了,母亲像睡觉一样的安详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上翘,似带着淡淡的欣喜而走的。身体的血气都已经凝固退去,一张脸就像一块白纸一样的煞白光滑。面上的皱纹已经全部舒展开了,虚肿的面部又重新回复原状。就连从前跟了她几十年的像刀刻般的皱纹,现在竟也找不到一点儿痕迹。像一切都抹平抹去一样的干净。眼窝只瘦成了一个窟窿般的深陷下去。
姐姐记得小时候跟母亲一个被窝里睡,只要是有一点点的动静,母亲反映最快的总是眼睛,眼睛不光睁大睁圆,而且还会立即四处环视着,那眼神反映得是如此的快速和犀利。现在那双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再也不理会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了。那双耳朵也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姐姐挨着母亲坐着,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母亲那还未僵硬的右手,似乎她的意念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一边搓揉着母亲的手一边突然哭嚎起来:
“妈……妈…… 您睁开眼……再看我一眼……那怕再看一下也好呀……您好狠心呀!女儿就在您身边,您为什么对女儿不理也不踩?为什么把最后一眼都不留给女儿?我这个大傻子,怎么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呢?”
她一边大声的哭嚎着,一边在慢慢的意识到了母亲的永别。面前的人陪了自己几十年,从小到大,一把尿一把屎的把他们姐弟三人拉扯大。操了多少心……又吃了多少苦……
上小学时由于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闯下了多少祸,母亲没少跟人家说小话赔礼道歉,长大之后又因为自己的乳腺癌,母亲又跟着掉了多少眼泪,把心像撕碎一样的挨着,又疼了多久?刚刚病愈自己的婚姻又亮起了红灯,又是母亲一个追着一个的电话打来操心问候。自己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凝结着母亲无数的心血和付出。自己生命的每一个脚印都浸透着母亲的牵挂和爱。如今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唤了,今后自己也再没地方喊妈叫娘了,被这个面前躺着的人疼来疼去的陪伴了几十年,就这样骤然离去,就这样永远与家人天人永隔了。
眼泪这才像断了线珠子一样的流淌下来。又想起父亲走的时候,因为父母感情深厚,母亲总有一起跟着去的想法。后来因为家事一直不得消停。母亲这才决定留下来陪着孩子们一起度过难关。现在似乎母亲的一切任务都已完成,她终于要去找父亲了。
林母享年八十六岁,还有两天便是生日,可惜这个生日她再也无福消受了。再也无瑕延续了。闭眼之时身边没有一个人在场。本来就干瘦的身子,好像是又缩小了一号。现在只剩下一堆骨头架子了。
姐姐扶在母亲的身上放声大嚎,似乎要把心汁带着委屈悲伤都一起哭出来似的。只听得身后传来的哭声更加巨大,身后的人还一边哭一边冲着母亲喊道:
“妈……妈……您怎么能这样狠心!连最后一眼都不让我见,妈……您好舍得下心呀!说撒手就撒手了,说走就这样的走了。这让我们怎么面对呢?又怎样去接受呢?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跟着您一起走了,没有了您的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
是妹妹林静闻信赶来,站在姐姐的身后哭泣。姐妹俩最初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后来又相拥而泣。那眼泪流了一茬又一茬。直到护士进来带来了抬尸的人,这才止住了哭声。姐姐一看连忙止住:
“急什么呀?急,我母亲尸骨未寒,连个衣服都不得穿呢。怎么能这样就拉走?再说又是冬天,不穿得温和点儿再上路,到那边去受冻去!”
姐妹俩这才想起母亲寿衣还没有预备下。人走了,最好要趁着她的身子还末僵硬之前身上,才会得济去。这是父亲走的时候,母亲告诉她们的话,现在自己也终于用上了。
姐姐擦了擦眼泪,把头发又拢了拢就急匆匆的岀来了,找这些卖妆奁的店倒也容易,医院门口被更种大写的奠字包围了。姐姐给母亲挑了一件紫色带金边的棉妆奁,那紫色是母亲最喜欢的颜色,闪闪生辉代表着母亲魂魄不死。交好了钱,姐姐一时都不敢拿起。好像那寿衣有千斤之重似的,这是母亲生命的最后一件衣服,怎么偏偏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买呢?想起来又是一阵心酸泪奔。
姐妹俩一边哭着一边给母亲穿上了寿衣。林静突然像想起来了一件事似的,拿起了手机,即使哥哥再不孝,母亲去世的消息也应该让他知道。也许母亲还在等着他见最后一面呢。
跟哥哥的电话刚说了两句,当说到妈走了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哥哥那边也是一阵的沉默。好像也挤出了几滴眼泪,最后才挤出来了几个不疼不痒的字来:“现在是特殊时期,我腿脚不方便,你们姐俩就看着办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委屈了老母亲就好。”总算末了说句人话。
母亲的尸体被两个大汉拉走了。两人又哭了一程,林静这才问起母亲走之前的事情来,因为姐妹俩人是轮换着照顾母亲,母亲走的这天,正好是姐姐在,姐姐把母亲回光返照时跟自己说起的梦,及偏要吃口桃的事儿说给妹妹听。林静听后又是止不住的哭了,一边哭一边说道:
“妈哪那是想吃口桃,妈那么精明的人,明明知道你买不回来,”
姐姐一怔:“明明知道我买不回来,为什么还要把我支出去呢?”
“嗨……妈为子女操劳了一生,闭上眼睛之前还没有操完。还在替儿女着想。那年父亲走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要咽气的人,少往跟前凑,那地方那时候不干净。省得他一不小心就折了你的阳寿。还不明白吗?妈那是特意把你支开的。”
还没有等林静说完,姐姐便一边哭嚎着一边往那两个大汉带走母亲的地方太平间的方向趔趔趄趄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