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妹妹最害怕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简单做个皮试都会头晕,可是没办法,她必须经常进手术室,还得假装很习惯。这件事情过后,或许进手术室频率会稍微少些吧。
妈妈死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宋墨就以小歆的样子死在天台上。
我早该想到的。
妈妈和小歆截然相反,她对音色的敏锐度极低。宋墨个子那么小,身形又跟妹妹差不多,他还是岚岚的徒弟,岚岚那么厉害,我真是迟钝啊……
小歆答应过我不会置爸妈于死地,我当然信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宋墨了,我几乎可以完全复刻出他到天台上的一举一动——他很清楚他杀不了妈妈,只有谭正义可以杀死谭正义,所以……
秘书连续给我打了十多个电话,说情报网突然之间全都断了。这也难怪,爸妈都死了,小白月带人斩断线上情报网的时候终于可以不再被束手束脚。
岛上的信号全断了,离火楼的火也终于了。
没有死亡名单,只有受伤者名单。
妹妹早就猜到妈妈在附属楼上,只是先到九紫楼上去做个对接。附属楼有一个巨大的致命点——从地面往上五米的距离是彻彻底底的视觉死角。妈妈以前对妹妹太狠了,她料定小歆不敢做手脚。但她是叶无歆啊,她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离火楼底下围了一圈安全气垫,一二楼根本就没有烧起来过。离火楼里有十四个妹妹派进去的卧底,带领所有人往下跳。
所有人都存活了下来。
离火楼的燃烧终究只是一场意外。岛上为了预防这种情况,专门安了很厉害的消防队和医疗站。灭火成功了,人也全部送去治疗了。其实医疗站早就扩建的很大,宾客里面也来了很多医生——这些都是小歆的手笔,妈妈就是意识到也已经完了。
还好从附属楼跳下去的全过程都是死角,地面还有一个围栏,不然妈妈该失望了。
妈妈就掉在暗道出口的附近,我把她拖进暗道里,顺便加了把火。因为妈妈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的尸体,最好是一把火烧了。
保安试图用意外事故稳住他们,说警察明天赶到,想回去的也可以明天坐船回去,伤重人员优先。好在宾客的素质都不算太低,保安们成功把焦躁不安压给下去了——哪怕只是表面功夫。
我看到苏归宜在很焦急地寻找什么,于是断定小歆肯定没有回去。
“……喂,小白月。”
“不用说了,我也找不到老大,她应该在岛上没有监控的地方。”
“好。”
“东边,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东边的震木楼。”
“谢谢。”
小白月也辛苦了。
妹妹应该在那里,她以前也去那里躲过——雷震楼北侧的旧仓库。
…………
仓库门还开着一条缝,没有关好。
我刚一推开门,就有一只青花瓷花瓶碎在我的脚边。
“出去!”
我从未见她吼过人。其实这语气也算不上吼。
小歆反手撑在落满灰尘的桌子上喘气,见我站着没动,又抓起一个玻璃花瓶无力地扔在地上。
“出去!”
她很克制,但这是病发。
能缓解疼痛的药物大抵是吃完了。那是她的老师们给她专门配制的阶段性解药,我是没有的。
我试探性往前挪了两步。
“小歆,都结束了。”
她没有抵触。
“我可以过去吗?”我再次试探着问。
小歆手上失了力,也没看地上有没有花瓶碎片,整个人就瘫坐下去。
我缓慢走过去蹲下,就像靠近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我想搂住她,被她躲开了。
“小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我再次伸手。
她以防御的姿势迅速往后瑟缩了一下。
这一刻,她至少能表现出痛苦。
我也席地而坐。
小歆攥住桌腿的右手发白,她近乎悄悄话的说出几个字:“天快黑了。”
天快黑了,任谁也拦不住夜晚的降临。
妹妹的夜晚,总是故事连连的。
“姐姐知道。已经没事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会消失。”
小歆可能已经痛得视线模糊了,抽空看了我一眼。我又重复了一遍,“全部……都会消失的。”
她持拦截姿势的左手慢慢放下了,与此同时,眼泪也终于落下。
我慢慢靠近,她没躲,我抱住了她。
小歆好冷。
“姐姐有两件事想告诉你。第一,我以后都没办法给你做手术了——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有的是比我厉害的医生把你当做亲人。第二……”
“姐姐。”小歆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垂下去的双手慢慢抬起来抱住我,“我好痛啊……”
说出来就好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想要做到才会尤其困难。一个世界顶级心理医生的内心创伤基本上等于绝症。还好妹妹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所以仍有治愈的可能性。
当下这个情况,我不需要用任何话术和技巧去稳住小歆,因为妹妹根本就没有失控。她对事态的掌控早已经成为一种本能。现在只有一句话能让她稍稍安心,哪怕是欺骗。
可是小歆她才多大呀?短短十七年,单纯、真实的扇形在饼图中被压缩到极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了,我知道她只是想听听,但是如果我到现在还要骗她……
小歆的拳头在我后腰间一直松不开,可想而知她有多痛。时间长了,她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只清楚感受到两颗泪珠先后砸在我的肩膀上。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
“姐姐……”
好吧,我缴械投降。
我尽量很真诚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歆突然用力将我推开。
“我不相信你!”
说出口的瞬间,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失去知觉的手指下意识想要来抓我。手指一松,为了不让疼痛泄露,全身都僵住了。
意图太明显,明显到让我心疼。她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请让我相信你。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对不起,小歆。”
她从满地杂物中随手抓起一个空塑料盒,用尽全身力气砸到我身上,彻底崩溃,扑到我身上大哭起来。
“姐姐……”
“小歆,没办法的,我杀过人。”
“闭嘴。”
……
她哭了很久才缓过来,久违地靠在我怀里。
“我答应你,完成你的艺术。”
我还以为她会坚定地拒绝呢。要她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太残忍了。
“严姐姐快不行了。”
“送去十四医院了吗?”
“嗯。”
“我师兄去帮忙了?”
“周老师也去了。”
“老师也去了的话,保命不难。他们都比我厉害。”
“可是她永远也动不了了。”
“严演儿呢?”
“很好,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能在爸妈那里瞒下来这件事情就很不容易了,她不会怪你的。”
药物发作的时间过了,妹妹好像很累。
“姐姐,我有点困。”
“睡吧,姐姐保证你醒过来还可以看见我。”
能靠在我身上睡着,小歆真的很不容易。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如此脆弱的寂静,就像停止的心跳。
我把妹妹抱起来,往私人区的方向回去。离开仓库之前,我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幸亏她今天穿了比较暖和的衣裤,没有被地上的碎片伤到身体。
爸爸从来没有喜欢过严阿姨,妈妈也从来没有吃过醋,但是严阿姨就是出现在傀儡阁,爸爸也确实时常进去发泄。继严阿姨死后,严阎又变成为了接班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里面。
时隔一路,一发烟花炸亮夜空。
虽然无论怎样都找不到证据,但我就是有一种能称之为笃定的底气——妹妹一定在烟花上动了手脚,而妈妈对这场顺便的游戏并不在乎。
当时我送给妹妹的那副画被宋言言扔掉了。之所以加上那一道鲜红,是因为那就是小歆。有很多人都在等她走出劈开死亡街道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