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人造要塞做得很别致,无论是蓝天白云,还是日升月落,几乎和过去的母星没有差别。
出了飞船,简云帆回头看向囚禁自己的庞然大物,默默念起它的名字:“克里号。”
久违地走在陆地上,简云帆有些不适应。路边早有人在等候,他们和汤启瑞相互打过招呼,目光便有意无意地落在简云帆身上,像是打量一件新奇的稀有藏品,让简云帆觉得很不自在。
出了空港,司机和汽车早在门口等候。除了没有轮子以及所使用的动力有所不同,这里的汽车和2025年的倒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进到城里,四周高楼林立,其间又错落分布着样式古旧的建筑,各种风格掺杂其中,像是过去的城中村,但又因为修缮完好,街道干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域风情。
所见之处张灯结彩。活动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看到许多人穿着奇装异服,戴着面具,在街上嬉笑打闹。
从前,简云帆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但现在却对这种热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向往。汤启瑞没有说错,他喜欢这里。如果没有眼下的这堆糟心事,他大概会被这种氛围感染,但今天不一样,尤其是知道了陆光的真实身份之后。
那些纸条真的是陆光写的吗?
纸条上所写的内容,他到底该不该相信?
如果逃跑计划是陷阱,那他大不了就是被汤启瑞重新捉回来,可能会被打一顿,看守也会随之变得更加严格。汤启瑞现在还有求于他,他再怎么不听话,应该还是会保他小命的。如果计划是真的,那这便是他逃跑的最佳机会。两害相权取其轻,“跑”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既然决定要跑,那纸条上所说的“拖延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简云帆看了一眼手环,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距离约定的傍晚六点还有七个小时。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间酒店。据汤启瑞介绍,酒店位于中央大道最繁华地段,在七楼建有悬空观景台,是这次庆典的最佳观赏地。
“汤总,好久不见。”
下了车,酒店经理马上迎向前来。汤启瑞将准备好的邀请函递过去,经理伸手接过,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笑着道:“您的位置特意安排在最靠前的一排,我这就带您过去。另外,参谋长吩咐了,他那边的会议还没有结束,要晚一点到,让我们务必招待好。”
参谋长……大概就是汤启瑞之前说的人脉吧?
简云帆跟在汤启瑞身后,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四周,默默听着他们之间的交谈。
汤启瑞客气道:“今天真是辛苦大家了。”
“哎哟,哪里的话,汤总多多照顾我们才是。来,这边请。”说话间,经理已经将汤启瑞和简云帆往电梯的方向带。
简云帆只顾东张西望,走路心不在焉,经过一拐弯处,只感觉一道劲风刮过,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撞了个趔趄,幸亏汤启瑞眼疾手快,在他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秒及时把他拉住。
“对不起……有受伤吗?”
撞倒人的是个少年,戴着的半截面具斜歪在一边,露出尖瘦白皙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听声音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没变声,可他的身体已经抽条,几乎和简云帆一般高。少年衣着简单,白衬衫,牛仔裤,外套一件军绿色的连帽风衣,不像简云帆那样被精心打扮过,看上去像是被临时拉过来的。
简云帆待脚下站稳,定了定神,说:“没受伤,没关系。”
这边的热闹很快吸引了外面大堂的主意,一对夫妻匆忙跑了过来,做父亲的道:“犬子莽撞了,抱歉。”
母亲则把少年领到一边,小声说道:“你舅舅他们一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再怎么不愿意,也得好好吃完这顿饭,知道吗?别妄想逃跑。”
少年很不情愿,嘀咕道:“我讨厌应酬……”
“嘿,那是你舅,怎么能说应酬呢?再说了,人家可是给你带了最新的游戏哦。”
简云帆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新奇。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平息,简云帆以为不会再和他们同路,没想到却进了同一部电梯,又都在七楼停了下来。他跟在汤启瑞身后,来到传说中的观景台,而那家人则走到隔壁的宴会厅。
“姐姐姐夫,我想死你们了!”
大门开合间,简云帆瞥见了一眼对方的热闹,很快收起眼神,静静走向他该去的地方。
观景台上,两排长桌,早已坐了不少人,但因为都戴着面具,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隐约从衣着上看出他们非富则贵。简云帆和汤启瑞被带到最靠前的位置,可以最清晰地看到街道上的盛况。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经理口中的参谋长还没有到场,还好对方提前做了安排,让他们先开始,不然简云帆估计就要饿肚子。
侍应生陆续上菜,汤启瑞对他说:“庆典下午一点才开始,你可以尽情吃。”
“今天的菜单是怎么样的?”简云帆问。
“常规西餐,有肉。”
“这里味道怎么样吗?”
“比我们船上的好。”
最先上的是南瓜汤,简云帆狐疑地尝了一口,竟然尝到熟悉的味道,终于在这压抑的日子里难得地感到一丝喜悦。
无论遇到再困难的事,填饱肚子永远是头等大事。
简云帆认真吃饭,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周围人的眼里,引发了一阵好奇。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尝试从汤启瑞嘴里套话,只可惜汤启瑞不接招,再多的话头也只在简云帆脑袋上空虚虚打过一圈,便被汤启瑞像耍太极那样打了回去。
临近一点的时候,楼下的街道开始传来一阵阵喧哗,那是狂欢的前哨。
街道尽头,行走的鼓队站立一排,身后是汹涌的人群,以及嘉年华队伍。市长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发表演讲,待时钟的指针正好指向一点,四周礼炮齐响,奏乐开始,嘉年华队伍踩着鼓点,在鞭炮、烟花和彩带的映衬下缓缓前进。
简云帆看得专注,汤启瑞在他耳边说道:“接下来他们将沿着环形中央大道巡游一圈,所有队伍走完大概要四个小时。你要是看累了,跟我讲,我们可以提前回去。”
四个小时,也就是最晚在下午五点结束。因为不知道对方所说的拖延时间具体是指什么,简云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在四点左右离开,然后想办法前往36号码头。
他真的能行吗?简云帆低头吃了块牛排,嘴上回应汤启瑞的话,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离开。
事实上,汤启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工作繁忙。起先,因为大家都在吃饭,碍于礼节鲜少有人过来打扰,待到甜点上完之后,所有人便开始走动起来,一来二回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汤启瑞已经被拉到了人群中央。
刚开始,简云帆不敢乱动。如果要离开观景台,势必要绕开汤启瑞,很容易被发现。此外,汤启瑞大概也在担心简云帆会趁机逃跑,推杯换盏间,他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简云帆所在的方向。
简云帆只能等,等一个时机。
观景台的吵闹声混杂着街道传来的欢呼声,一浪接一浪,像是中了某种名为狂欢的毒药,渐渐地开始有人喝高,需要到洗手间去处理。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观景台的房门干脆直接打开,原本井然有序的派对也逐渐变得迷幻。
简云帆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汤启瑞,他似乎也有些醉了,话开始变少,语言慢慢变得迟钝。他身体晃悠,空出来的手一刻不停地撑在桌子上,或者扶着身后的椅子,就好像稍有不慎就会摔个人仰马翻。
瞅准机会,简云帆借口上洗手间,从桌椅前离开了。借助人群的遮挡,他有条不紊地走到大门外,在侍应生的指示下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全是喝得混乱的成年人,简云帆装模作样地随便挑了个隔间,没想到一开门就卡在了一个醉醺醺的小年轻身上。
简云帆心念一动,反手关上了隔间门,把自己的面具摘下,换成了小年轻的。
“对不住了。作为补偿,送你个定制面具玩玩吧。”
他念念有词,把自己的面具随手盖在了小年轻脸上,然后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换成了对方的。陌生的西装外套显得有些肥大,但简云帆顾不上这么多。
他利落地做了些伪装,随后在一阵阵呕吐声中走出了隔间,走到了洗手台上,毫不客气地把手腕伸到了水龙头底下。可惜,手环是防水的,一般的攻击对它没有用。
来不及了。简云帆低骂了一声,紧了紧面具上的绑带,深吸一口气,假装喝醉了似的步履漂浮地走出了洗手间。
酒店里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大概早已见怪不怪,加上简云帆把面具掉了包,缺少了和汤启瑞之间的身份捆绑,混乱之中早已没有人顾得上他。
简云帆没有走直梯,而是混在乱七八糟的人群之中顺着扶梯一路往下走。
七层楼的扶梯,其路程光是想想都觉得漫长,但胜在足够机动,即使被汤启瑞的人撞上了也不至于被堵在电梯里,束手就擒。
简云帆帆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清醒,状似浑浑噩噩地一路往下走,突然,有人从背后抱紧了他,大笑道:“呵呵呵,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迎面走来几位刚到的顾客,尚且清醒,听了这笑声,不禁向简云帆偷来探寻的目光。简云帆心底警铃大作,即刻抬起右手,回头往那人手臂上拍了拍,醉醺醺地说:“没事!所有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
“咯咯咯,好俗哦。”
这声音有些熟悉,再看他身上的军绿色连帽风衣,简云帆顿觉眼熟,低声说:“你不是刚才那个少年吗?你一个未成年怎么学人家喝酒?”
少年微微一怔,道:“这是重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