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洛里安能够看见埃利厄斯的回忆,那么,他也立刻就能想起当时的情形。
这不就是他决定独自离开星舰、拒绝了阿彻的陪同,谁知一只脚还没踏出主星,就被埃利厄斯绑走做人质的那天吗。
洛里安原本只是打算和家人告别后就悄无声息地出去玩一圈,阿彻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他的行踪,明明平日里言听计从,这回却说什么也不放心,再三要求陪同。
阿彻说:“阁下,帝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您独自出去或许会面临无数危险,即使您不希望我和您一起,也应该带上其他虫保护您。”
而事实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当时的洛里安却不知道隐藏于帝国中的危机,也对反抗军的蠢蠢欲动一无所知,听对方这样说,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阿彻,到后来甚至有些发脾气,让他别再跟上来。
察觉到雄虫心中的不悦,即使放心不下,阿彻踌躇半晌,也的确想不出其他阻止的办法,只能选择放弃,而之后的事情也更加清晰了。
在这里逛了没多久,洛里安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糊里糊涂地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是他和埃利厄斯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不过洛里安根本不会想到,此时浮现在埃利厄斯脑海中的那一段他毫不知情的画面,才是那天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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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很远一段距离,看见那只无比碍眼的军雌被洛里安赶走,埃利厄斯正打算离开的动作也倏地顿住。
他垂了垂眼皮,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只是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随即继续在停留在原地,就这样毫不顾忌地坐在星舰主控室中,观察着雄虫的一举一动。
他们身处的主星边缘虽然尚存一丝秩序,事实上却是近乎脱离了帝国的管辖范围。
只要不去触驻军的霉头、试图强行穿过防线进入主星,来往的各种虫便能轻易隐藏起自己的身份,暗中进行本该禁止的交易,自成一派,甚至时常有虫强硬行事,打破律法也无需在意。
“事情已经办完了,还不走?”
通讯器里,凯里尔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他搞不明白埃利厄斯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语气有些不耐烦地催促,“怎么,难不成,这里还能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好东西?”
“为什么不会有?”
埃利厄斯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看着洛里安这里瞧一眼,那里碰一碰,只是随随便便一个小物件也能摆弄很久。
雄虫似乎对这里的各种东西感到新奇,又不断被新的摊位吸引,眼睛笑得弯起来,看着简直是愚蠢而……天真。
明明是十分平常、甚至是有些无聊的画面,埃利厄斯却看了很久都没再有动作。
他无意识地微微前倾身体,对于凯里尔的提问,只这样简单回答了一句,随即手指轻敲通讯器,毫不留情地切断和对方的联系。
凯里尔的疑问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周身重归安静。
而正是这一通让他略微转移了注意力的通话,当埃利厄斯的视线再次寻找起洛里安的身影时,对方突兀地却不见了踪迹,差点真的被反抗军成功带走。
事情发生的太快,明明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反应过来时,埃利厄斯已经从反抗军手中救下了雄虫。
“埃利厄斯,我们无意与你为敌,我知道,你带走雄虫也只是一时兴起,事实上,如果你愿意把雄虫阁下交出来——”
到手的雄虫被抢走,对方不肯放弃。
经过通讯设备传输过来的声音隐隐失真,埃利厄斯却是没来由的觉得熟悉,极轻地皱了一下眉,心生厌恶。
他没有将对方的喋喋不休听完,也完全没有这些虫合作的意向,就这样启动星舰,彻底将洛里安带离了帝国。
……
这一段记忆和洛里安的说辞完全对不上,埃利厄斯心中有了猜测,却面色如常地一句也没多问。
另一边,洛里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意识到自己大概很快就要迎来觉醒期,想起来什么:“我快要二次觉醒了,医院的欠款你还了吗,总不能真的用我的信息素抵债吧。”
“当然不会,阁下。”埃利厄斯神色微敛,“关于星币,您不用担心,如果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完全可以随您心意买回来——”
他盯着洛里安,似乎是很认真地说,“让您过的舒适是我的责任。”
洛里安没话说了,只能回答好吧好吧。
不过即使对方这样保证,关于星网游戏的直播却是不能再耽误了,不然怎么联系上帝国呢。
回房间后,他登录游戏,回复完伊莱斯的消息后,又下意识看了一眼AS有没有上线,看到的也是意料之中的灰色头像。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投放更多注意力,顺着官方回复的链接点进去,捣鼓一阵就成功开启了直播。
屏幕滋滋闪了两下,很快,游戏界面就成功弹出。
显然,关于雄虫的事情是经久不衰的热门议题,即使过去这么多天,这个账号在星网上的讨论度也没降下多少。
开启直播没多久,就有不少虫点了进来,陆陆续续的几句话在画面下方飘过。
“我说呢,原来假扮雌虫是为了开直播赚钱啊,这么久没动静,还以为放弃这个账号了。”
“唉,我还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可能对面真的是雄虫阁下呢,太失望了。”
“卑鄙!”
“明明玩得挺好的,怎么干这种事——”
大家虽然嘴上骂着,观看数量却在十分诚实地上涨,毕竟只要没有发现对方真的是雌虫的确切证据,这些虫心中始终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呢。
万一对方真的没说谎。
那么,这可是雄虫阁下在直播给他们看啊!
就算不是,只把对方当做一个游戏主播,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争论接连不断地涌出来,洛里安越看越高兴,愉悦地眯了眯眼,巴不得大家议论的更多一些,热度越是上升,也就越能增加被帝国的虫看见的可能性。
他没开摄像头,只开启了声音和显示出游戏画面做任务,玩了没多久,很快就在心里筹划起,或许可以买一个游戏仓回来,一定比这样干巴巴地玩有意思多了。
游戏制作精良,各种画面不断在眼前闪动,各色的光线映上洛里安的侧脸,镀上一层浅淡光晕。
像是床头的那一支彩釉花瓶,更显得精致。
洛里安偏了一下头,漆黑的眼珠盯着悬浮屏,色彩也就消失不见了。
直播的这段时间里,他从始至终都没吭声,也没回答这些虫的提问,除了屏幕下方吵闹一些,和平日没什么区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达到了基础时常。
“咚咚。”
正当他准备结束时,叩门声响起,埃利厄斯敲门:“吃饭了,阁下。”
直播还没有关闭,围观的虫当然也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对方的声音,疑惑之后,话题也因此迎来了另一轮疑问:“我怎么听见有虫在叫他阁下。”
“我也听见了……”
“雌虫在家里会有这样的待遇吗?还有虫专程来敲门喊他吃饭?”
“找其他虫来演的呗。”
“不是,他总不会真的是雄虫吧,要真是雄虫,为什么不直接证明自己的身份,反而任由我们怀疑,甚至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各种态度的话语从眼前掠过,洛里安看得眼睛都花了,见大家对这种颇有争议的话题比他想象的感兴趣,十分满意于现在的进度。
或许过不了多久,雄父和雌父或是其他熟悉他的虫就会发现他的直播视频,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是很容易的事情。
想到这里,洛里安没再理会他们的追问和探究,这一轮结束,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关闭了页面,退出游戏。
咔哒一声,房门被打开,埃利厄斯仍然站在门口,极有耐心地等他出来。
而直到在餐桌前落座,瞥见桌前陌生的摆盘和菜式,洛里安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默默看了埃利厄斯一眼。
对方这回好不容易抢在卡特进厨房前下班,又一反常态地提前几分钟叫他吃饭,这些菜大概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雌虫坐在餐桌另一侧,深黑的发间被悬浮灯染上浮动的蓝,深邃的墨绿色眼眸掩盖住情绪,看起来不动声色,却显然在对上洛里安视线时压了压眉,随即轻咳一声,问道:“怎么了,阁下。”
洛里安尝了一口,在对方的注视下,却微微一笑,没有顺他心意地给出评价,只是问:“你还会做饭?”
埃利厄斯挑眉:“帝国的这些课程我都是学过的,您有什么其他喜欢的口味,也可以告诉我……不会比R星的无礼雌虫做得差。”
洛里安动作微缓。
他心中闪过什么,迟疑几秒,狐疑道:“我还以为,你只会准备营养剂之类的食物。”
埃利厄斯:“营养剂这种食之无味的东西,怎么能作为您的晚餐呢。”
闻言,洛里安终于抬了抬眼,思索一瞬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下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他愤愤:“原来你知道不好吃啊,那之前……”
之前还一连让我吃这么多天!
埃利厄斯不解:“?”
“……”洛里安忍了几秒,面色不满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好一阵,最终还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话语咽了回去,哼一声道,“没什么。”
狡猾的星盗。
晚饭结束后,窗外早已染上沉沉暮色。
气氛静谧,细微响动声中,洛里安无事可做,也不打算再轻易出门了。
他窝进沙发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出一部比较有意思的影片,懒散一躺,没过多久,头发都蹭的有些乱了,微微炸了毛。
客厅的悬浮屏因影片画面闪烁出海蓝色光线,水波似的从墙壁上略过,又在眼前晃了晃,与昏黄的灯光交织。
室内开着冷气,沙发上却是暖烘烘的,洛里安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除了播放器中的对白,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这也是埃利厄斯最喜欢的时刻。
他坐在离洛里安不远不近的位置,起初并没有什么动作。
而几分钟后,随着一阵窸窣声响,雄虫便忍不住动了动,在毛毯里不安分地调整位置,磨蹭着换了一个方向。
埃利厄斯很熟练地,顺势捉住他的脚腕,将冷到几乎没有温度的脚朝自己这边攥了攥,热乎乎地捂好,对方本来要挣扎的动作就悄无声息地停歇了下来。
身旁再次没了声音,洛里安也不再动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埃利厄斯后脑微微一阵刺痛,似乎再次想起了什么,封锁的记忆有越来越多地涌入心底。
画面一转,温暖的毛毯和昏昏欲睡的雄虫都消失不见。
埃利厄斯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坐在阴暗无光的机械室中,熟悉的星舰运转声响在耳畔,嘈杂而刺耳,他的面前是几块幽幽闪烁白光的监视器。
悬浮屏中,面容熟悉的雄虫同样在观看影片,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身旁还有一个和卡特很相似的智能机器人。
死一般的寂静里,许许多多的监控画面拼接在一起,屏幕之外,埃利厄斯的眼前只剩下黑和白,光线暗而黑沉。
在这段记忆中,唯一能清晰得出的结论是,他大概是一个卑劣而阴暗的偷窥者。
对于这个认知,他不觉得意外,毕竟这的确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埃利厄斯(发现自己有点变态):我会这样看着你,永远永远
洛里安(非常记仇):好,原来之前真的是故意给我喝营养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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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