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谁?”
疑惑不解的声音响起,周遭顿时一噎。
宁妃唇角的笑也冷却下来,像是兀自登台,以为精彩淋漓唱到曲终,才发现唱了一出无人搭腔的独角戏。
少女身姿单薄,在徐徐日光下却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剩些微孱弱却又刺耳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从那苍白的唇瓣中吐出来。
“可是皇兄的哪个妃嫔?”
“这是宁妃娘娘。”
姜回点头,轻慢的往前一步,低垂着眼睑道:“本宫离宫多年,确对宫中规矩生疏许多,那便请教,是我该对宁妃行礼,还是诸位,该先对本宫行礼?”
她勾唇,一张精致小脸分明生就娇弱可怜,可抬起来时,却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尊贵威严。
长幼有序,可在长幼之前,更有尊卑。
而姜回乃是先皇与继先后的嫡出公主,血脉身份尊贵显赫仅次于当今陛下。
换句话说,尊卑有别,她为尊,她们为卑。
宁妃手指微紧,她推道她不懂规矩,她就以规矩来反击,且还她们必须得吃下。这个从穷乡僻壤里回来的公主,还当真是不好对付。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思绪九转,但面上却极快牵出个容雅的笑,“瞧,你我一心想着长公主回来必不能让那些糊涂愚笨的奴才欺负了去,竟忘了此等大事,还劳烦长公主特意提醒。”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快同我一起行礼。”宁妃说罢,当即福了半礼,而其余妃嫔看着宁妃脸色面面相觑,顺从的行跪礼。
“参见长公主殿下。”
“宁妃这是做什么,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这还当真,岂不折煞本宫了?”
姜回说着折煞,却没有半点伸手去服的意思。
宁妃只好自己站起身,还不待她站直,姜回又出声了:“宁妃这一耽误,若是误了社稷大事,皇兄怪罪下来,本宫也无法替你说情。”
宁妃不解,什么社稷?什么怪罪?
若是怪罪,不应该怪罪无礼冲撞以致打断剪穗礼的姜回吗?
“安贵人怀有皇子,母以子贵,这要出了差错,你我都担当的起吗?”
“这从何说来?”人群中,有人突兀出声,等众人疑惑望去,傅婕妤勉强稳住心神道:“安贵人有些不适,却也只是每个有孕妇人都会经历的,是宁妃娘娘格外体恤,这才免了她出席剪穗礼,怎么会有什么差错?”
宁妃眯眼看向傅婕妤,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这个没用的东西。
“哦?”姜回面露疑惑:“可本宫亲耳听到有丫鬟如此说,因此皇兄身边本该为本宫引路的小夏子才匆匆离去。”
“皇兄的子嗣是大事,本宫自然体谅,这才容他离去,可本宫也甚感忧心,急急想去探望。谁知竟有奴才拦路,本宫本就情急,慌乱之下忘了看路,这才不小心踩到掉在地上的刀伤了他。”
她说着,面色适时露出隐隐害怕和懊恼。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能耐怕是十个傅婕妤加起来也不如她一个。
宁妃脸色变了变,安贵人自然是没事的,至于小夏子自然是在怀有皇子的安贵人和一个并不受宠的长公主之间做了一个再明智轻易不过的选择。
本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谁知道这个长公主竟会搬到台面上来说?
她倒是不明白她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真如此单纯的没有心机。
有些事,做便是做了,但若是说出来却是万万不能的。
小夏子被威逼利诱转去了安贵人处,却并不代表他能在天下人面前承担的起罔顾陛下旨意、轻慢长公主的罪责。即便碍于颜面,陛下也不会容了他。
若是此事闹起来,小夏子为托罪定会顺着姜回的话去说,毕竟事关皇嗣长公主也要稍稍让步,他此举有情可原。
可若是安贵人没病,追究起来,不但小夏子保不住,安贵人受责骂,若是她嘴不严,牵扯出傅婕妤,最后连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事到如今,唯有咬牙认下姜回的说辞,再让安贵人装病几日,此事也便搪塞过去。
但宁妃又觉不甘,闹一遭最后,姜回竟成了最无辜受冤的。
“长公主说的对,安贵人却有不适,因而本宫才会免了她的剪穗礼,幸好并不严重,至于传话的宫女,一时慌乱夸大也是有的。”宁妃道。
“原来如此。”姜回道。
“虽本宫为安贵人腹中皇室血脉才一时情急,但到底搅扰了剪穗礼,不罚不足以示于天下,也有损宁妃公允之名,本宫便自请幽居三日,抄宫训十遍自醒。”
姜回抵唇轻咳,眉间涌上深深自责,泪水不自觉在眼眶打转,还不待宁妃作答,就承受不住的晕了过去。
绥喜忍着痛垫在姜回身下,也不顾此刻狼狈,就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公主一心为陛下皇嗣担忧,哪成想这宫里的嬷嬷侍卫个个不把公主当主子。气焰嚣张的比庄子里有倚仗的恶奴还要厉害,可怜我家公主离宫多年,也不怪人人可欺。”
听出她话里隐喻,怀疑的目光小心翼翼的从宁妃和傅婕妤身上打转。
这二人一个急色,一个想草草了事,莫不是真如话中所说,这个侍卫和嬷嬷乃是受人指使?
毕竟身后若无倚仗,哪个敢惹是生非?
宁妃感觉到异样的目光,登时面沉如水,有心想辩驳一二,张了张唇,就被更高的哭嚎声掩盖。
果真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不懂半点体面和规矩,活像个乡野泼妇。
绥喜不知她如何想,却也能从她阴沉的面色看出端倪,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这三年跟在姜回身边,见识过不少肮脏手段,眼前赫然就是一出贼喊捉贼。
既然是贼,那就人人可骂。
仿佛受到鼓励,她哭的越发情真意切,声震天地。
御花园顿时乱的如同鸡鸭乱叫的菜市口。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问声赶来,就见到这场面,脚步霍然一顿才叫止。
“陛下有旨,剪穗礼乃北朝祈福大礼,公然中断,是为对先祖不敬,罚奉三月,以儆效尤。”
“至于长公主殿下,奉旨回宫,实昭承天意,余奉庆阴,赐封号昭庆,食邑万户,又多年离宫,心思恪纯,准居宫中,赐皎月宫。”
昭庆长公主?
这个封号,可是陛下为皇子时封王的称号,而且取自太祖年号昭武之中的昭字,那时朝中无人不知,陛下就是将来的太子,才有此殊荣。
大太监将妃嫔变幻的脸收入眼中,将拂尘换到另一边,躬身行礼:“还请诸位娘娘速速入殿,免得错过吉时。”
“是。”宁妃丢下这个字,率先离去。
众嫔妃收起心思,相继告辞。
皎月宫位于皇宫西南角落,虽位置偏僻,却有一方月形潭池。让人不难猜出,这宫殿名称便由此得来。
数十名宫女太监手脚麻利,早早将此处收拾出来。
宫殿布置大气馨雅,月光纤盈入窗,金勾檀篾,隐约可见翠叶藏莺。
灼火荷叶香炉散发着袅袅沉水香,芳香清甜的味道不知不觉弥漫,让人心神驰环,仿佛细嗅潭水荷花香。
“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风邪入体,又久病沉疴,胃疾不舒,血虚情郁,一时情急攻心,这才昏厥。”
久病、情郁。
十几年流落在外,她也是受苦了。
屏风后传出一道沉冷威严的声音:“下去开药。但凡所有,不必通禀。”
看来,陛下对这位长公主倒是疼惜。
太医叩首告退。
须臾后,姜回幽幽转醒,立在床边侍奉的宫女立刻出去回禀:“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醒了。”
太监想了想道:“陛下可要见一见?”
皇帝不言,太监便知道是准了,转头见宫女还呆愣跪在原地,蹙眉道:“还不侍奉长公主更衣,过来觐见。”
“是,是。”宫女呐呐应了,转身越过屏风从宁妃送来的一套衣裙中寻了套月蓝色的,姜回听见方才对话,也不反抗,任由她穿戴,只问。
“跟着我来的人在哪?”
“奴婢不知。”
姜回蹙眉,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不再说话。
等穿戴整齐,便踱步走出去。
低着头行礼,裙边豆绿宫绦一齐垂地:“臣妹参见皇兄。”
端坐在紫檀椅上的人眼中藏着深深的晦涩,良久,才允她起身。
“你的封号是昭庆。”
“臣妹谢过皇兄恩赐。”
又是一阵沉默。
皇帝不说话,姜回便也低敛着眉站在原地,余光只见膽瓶红梅,烛火团簇,远远望去,竟像是暗红的血渍。
“裴元俭与你相识?”
姜回心下冷嘲,这质问竟等不到明日,看来这皇帝果然对“她”没有半分兄妹情谊,若不是烈火焚堆,流言甚嚣,断不会想起她这个被驱逐多年的皇妹。
当初姚文罗还反驳她石上刻字不该涉及朝堂危亡,恐伤及己身,过于激进。
眼下看来,若是当时缓以亲情妄图让这位帝王生出怜惜之心,只会痴人说梦。
帝王从来无心。
“臣妹是认识他,但臣妹讨厌他。”姜回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哽咽的声音不难听出似女儿家发脾气似的恼怒。
皇帝目光打量。
“臣妹发烧忘记了许多事,只知道自己有皇兄这一个亲人,可臣妹与皇兄却多年分离,而他却极得皇兄宠信。”
“皇兄的好都给了他,一点都没有分给臣妹,臣妹不甘心。”
“所以,皇庄被烧县令让臣妹住在他的府邸遇见裴元俭那日,臣妹毁了他的衣服。”
“哦?只是因此吗?”
谁知,姜回竟道:
“自然不是。”
“后来,臣妹去为皇兄祈福,竟被诓骗险些祭拜了前朝寺庙,幸好臣妹听说有另一处寺庙更为恢宏,臣妹觉得只有最好的才可配皇兄身份,临时改了注意,谁知一不小心从马车掉落,而裴元俭。”
姜回哼声,“他竟然任由臣妹摔落在地,简直不将皇兄放在眼中。他这个人果然心黑,没一处好。”
皇帝听着她幼稚愤慨的话语,陡然哈哈大笑。
姜回委屈的抬眸。
皇帝笑罢,对上她的脸,竟然骤然变色。
大太监见状不对,连忙轻咳。
皇帝恍惚中回过神,这张脸和……好像。
他似乎陷入了什么往事,眼中有深深地思念和追悔,却在片刻后,消失不见。
姜回仔细的分辨他的表情,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别的什么人。
在皇帝目光重新投回时,立刻低下头,泪珠霎时滚落。
皇帝瞧见她身前地毯那一抹深色。眼珠动了动,安抚道:“你是朕的皇妹,朕对你始终有兄妹之情。”
“勿听旁人闲言碎语。”
皇帝撩袍起身,在即将踏出的前一刻,却又回过头:“既然裴爱卿得罪了朕的皇妹,便罚他在你宫前值守一月,如此,可出气了?”
姜回一愣,猜不出皇帝这陡然转变的原因。
“臣妹谢过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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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回:本来想装的柔弱的,但,忍不了一点。
裴元俭:为什么你对我不忍?
姜回微笑:你特殊。
裴元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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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祸水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