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尘是刚到霍都,他这趟来是要找司空家家主司空仓讨个东西,叶澈奇怪问:“大人拿出身份去要不就好了,做什么偷偷摸摸?”
刚被讽刺了爱摆官威的萧灼尘面色一沉,有些没好气:“这你别管,总之,你带我进去就行。”
萧灼尘找他是想借着叶澈的名头混进府里就行,这对叶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萧灼尘料想他必会答应。
“不行。”叶澈断然拒绝。
萧灼尘难以置信:“不行?你不信我?”再说他不是喜欢自己吗?怎么拒绝得如此干脆?
叶澈已经继续说:“大人,我跟你说过,信任不是盲目的,你什么都不说,只让我带你进去,我不同意。”
萧灼尘这人藏着的秘密太多,叶澈不想再分心神操心,有没有这个人,他都会想办法进司空家,叶澈并不指望着这人实话实说,只想找个理由先拒绝。
不料萧灼尘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陛下想要迁都,公主不赞成,司空仓手里的东西关系到要不要迁都一事,不可对外声张,霜刀去司空府探过,那里守卫森严,硬闯或是以官压人都不一定能拿到东西,我不做那么没把握的事情,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叶澈还没从他和盘托出的诚实里清醒,就被他的话打得晕头转向:“迁都?迁去哪儿?为什么要迁都?”迁都与否跟地方富商有这么要紧的关系吗?
这次萧灼尘直视着他没说话,见他冷静下来才又开口:“叶澈,若你是真的想知道,我可以都告诉你,可如果有朝一日不该被人知道的消息是从你这里流出去,就算是你,我也会杀了你。”
面前人目光深沉,没有以往的阴郁眼神,却威严不减,叶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正色道:“明白了,我不想知道,混进司空家对吧?这事我来办。”
萧灼尘心下舒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叶澈若要追根问底,他真的可以都说出来,时机到后他本来就要全都告诉银钩门门主,现在只是吓唬人以免坏事,这人这么胆小也不知道怎么坐上门主位置的。
叶澈又问:“但是大人,我不太明白,赖凤时不是你的人吗?你找他不是更方便?”
萧灼尘看着这人明显的套话姿态,默默收回内心认为这人胆小的评价,是他忘了,这人从第一次见就没怕过,后退只是假象,他早晚会明着暗着挖消息,想到这萧灼尘心情也愉快不少,他笑道:“有银钩门门主在此,哪里需要别人。”
见他没有否认,叶澈心中讶然,赖凤时在他面前都不认的事,这人现在却间接承认了,他按下复杂的心绪,回了萧灼尘给他开好的房间。
霜刀在他走后敲门而入:“公子,赖公子那边需要我去一趟吗?”
萧灼尘似乎在认真思考:“他自己会去的,霜刀,你觉得我恃强凌弱吗?”
霜刀回得很快:“公子要真是那种人,我也不会跟您这么多年。”
“他说……”萧灼尘淡了声音,没再往下说,霜刀想起叶澈的话,看了一眼现在好像并不是很生气的人,这才开口:“叶门主骂您您都不生气,他应该是随口一说。”
萧灼尘睨他一眼:“就你聪明,我说了是他吗?”
这下好像真生气,霜刀往后退一步:“公子早些休息,我也回房休整。”说着逃也似的奔出门。
“臭小子。”萧灼尘微扬嘴角,又顿住淡去,也好,等事情都了结,他大概会死于非命,现在看来这人对自己的喜欢也没多深,这样也好,他不用担心没心肝的会难过,最后的相处自己也能活得肆意些。
萧灼尘闭上眼,敛了眼中情绪,再睁眼时又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再到客栈时,店小二认出了叶澈,笑着凑近:“客官找到住的地儿了?”
叶澈朝着空中虚指一个方向:“离得不远,昨夜多谢你,我来找赖公子。”
店小二半夜看了他们好友相聚的热闹,这会了然朝楼上努努嘴:“赖公子正在跟他们那小姑娘吵架呢,要不我给你张罗个地儿坐着等。”
被冷落的萧灼尘冷冷插嘴:“是看不到我吗?”
小二忙不迭拱手迎道:“小的怠慢,两位客官往里请。”他见这人跟着叶澈,想着是一道的便没过多招呼,哪想到人突然发难,小二有些紧张,掌柜的要是知道了又得骂他一顿。
叶澈拍拍他肩膀:“没事,他是冲我发脾气,不会为难你,有劳你等会给赖公子说声。”
小二小心看了看萧灼尘脸色,见他确实没有继续找麻烦的意思,将他们带到座位上便一溜烟跑了。
叶澈叹口气,给这位不知道怎么突然耍起少爷脾气的大人倒了杯茶才说:“大人,您要是不愿意跑这一趟,在客栈等我就好。”
他们是来找赖凤时要珍宝的,萧灼尘来得急,全身上下除了金簪没有准备其他的金类奇宝,赖凤时从京城大包小包跑来看热闹,想必有所准备。
萧灼尘横眉看他:“出门在外叫公子,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官?”
所谓蹬鼻子上脸,说的就是这种人,叶澈将那杯茶收回,自己喝了一口:“既然如此,那就直呼姓名,不是我不尊重大人,不过去司空府你是跟着我的,萧灼尘,哪有我反叫你公子的道理。”
他说得有理有据,断定面前人无法反驳,萧灼尘倒是不在意,只是夺回那杯茶也喝一口:“给我奉的茶,你喝什么?”
叶澈目瞪口呆看着他,莫名想起小时候这人睡一觉就得换一套衣服,捏着鼻子嫌臭的娇贵劲儿,这是长大后洁癖都治好了?萧灼尘见他呆愣住,冷哼道:“想喝自己倒。”
叶澈见他喝得自然,到底没将“我喝过的”这句话说出,老实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两人坐了片刻,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不一会一女子怒气冲冲下楼,是那个叫方令冰的姑娘,身后跟着钱林和其他几人,一堆人前呼后拥出了门,楼里霎时安静下来。
大概是店小二上楼找了赖凤时,叶澈见他探头看了一眼便闪回屋里,又等了会才下楼。
还是那熟悉的花里胡哨的装扮,身上的宝珠少了许多,衣服还是华丽得很,叶澈看着他走近才说:“凤时,我猜你的衣服应该占了行李的一半。”
赖凤时满脸骄傲看过来:“要不说还是你有眼光,差不多吧,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叶澈故意道:“萧灼尘都承认你俩一伙的了,你还装?”
赖凤时惊讶看向萧灼尘:“你不是说……”在对方冰冷无语的眼神中,他反应过来,怒向叶澈:“你怎么天天只想着套我话。”
叶澈忍不住笑道:“他没否认,那不就是承认,凤时,知道也没事,你是我的好朋友,知己。”
在京城时赖凤时总是三天两头就叫人知己,这会也让他体会一把被“知己”噎住的好笑,叶澈笑得正欢,就听萧灼尘开口:“那我是你的什么?”
叶澈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萧灼尘却已经扭过脸直奔主题:“我们要去司空府,有合适的珍宝吗?”
赖凤时去而又返,捧着个祥云环绕的方盒回来,他小心翼翼打开盖子,里面装了件拳头大小的金色发冠,金丝和珠宝镂空勾勒出复杂的花纹和图案,两侧以凤凰模样盘旋向上,薄如蝉翼的羽毛边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华丽又精致。
赖凤时满意地看着叶澈合不拢嘴的模样:“方令冰那丫头刚才就是跟我吵这个,她想代表我拿这个去凑热闹,我当然不能答应她,毛手毛脚,别还没到司空府就给我弄坏,这可是我很不错的珍品。”
叶澈收回自己没见过世面的目光,问道:“你不去,是因为苗大人吗?”
“差不多”,赖凤时有些含糊,将方盒推到他们面前,“反正有你们,我去不去无所谓,这东西送你了。”
豪放之气仿佛送出的是棵白菜,叶澈默默挪向一边,太贵重的礼物,他可受不住,萧灼尘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瞥他一眼顺手揣进怀里:“你不去,他们还去吗?”
赖凤时郑重点头:“根本拦不住,有空的话记得照看下他们。”
萧灼尘没吭声,叶澈犹豫一下还是插嘴道:“毕竟不是真的去玩,司空府如果有危险,恐怕难以保护这么多人的周全。”
赖凤时无奈摇头:“他们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说了,有问题的话就更应该去,也算是为君分忧。”
萧灼尘冷哼一声,倒是没有说话,叶澈见状也不好再劝,他望一眼楼上:“苗大人愿意见我吗?”
赖凤时:“下次吧,他现在行动没那么方便,等好点了再来。”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他语气变得轻快:“过两天我带他去符山转转,那边空气好,等你们回来他应该能走了。”
叶澈也不强求,见萧灼尘也没有其他嘱咐的话两人便离开了客栈。
霍都的天黑得快,两人往回走时街边已经点起了灯笼。
黑云压过来有冰凉的东西飘在脸上,叶澈伸手抹一把,下雪了,他习惯性咳两声,再下几场雪就该过年了,也不知到时候他和棠溪是不是还在这里,没等他想太多,叶澈身上一重,他转眼看下身边皱着眉头将大氅盖在自己身上的人。
叶澈一时无话:“不用,我不……”他穿得很厚,身上也有披风,还没有冷到要别人衣服的程度。
萧灼尘已经打断他:“感冒误事,以后出门多穿点,又像之前那样病晕了怎么办。”
已经穿很多的叶澈语塞,只得低声说:“一般来说,不会那样的。”要不是他故意,他不会病得那么严重,这话不宜再提,叶澈拢了拢还带着温度的衣服:“多谢。”
两人走了一段,雪渐渐大起来,萧灼尘前后望了一眼,四周无人,想找辆马车一时半会都没有地儿,叶澈只当这人不想冒雪前行,点了点不远处已经闭店的商铺:“去那躲会?”
萧灼尘看他一眼:“娇气。”人已经朝空着的屋檐下走去。
叶澈无语,他有什么娇气的,这么点雪他都能在野外睡觉,这位少爷自己不想走了还赖上别人,叶澈重重叹口气,跟着走了过去。
大雪无声,不知是哪里传来孩童的零碎笑声,片刻后又重新陷入安静,叶澈目光游移在路边屋里漏出的烛光,轻声说:“大人,尹源真的死了吗?”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那人死了吗?那些肮脏事结束了吗?被拐骗走的男男女女回家了吗?叶澈不敢问,苗若歌落得如此下场,他曾经对皇城萌生过的信心彻底被失望淹没,他帮不了任何人,连问一声的勇气都是趁着夜黑偷来的。
萧灼尘正仰头看着漫天飞雪,闻言侧脸看向身边人,叶澈整个人裹在他的大氅里只露出大半张脸,平日里灵气十足的眼神似乎也蒙上了雪,朦朦胧胧看不清,他索性半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端详,语气平淡:“死了,我看着他死的,两家店的老板下狱后交待了这些年的买卖,藏起来的账本也交了上来,那些人,下狱、流放、银钱上缴,不会有好下场。”
不是所有人都被抓出来,即便是尹源,在被押送上京的路上,面对他时也是坦荡又无畏,尹源说不是觉得会有人救他,只是这一生他放纵过,也享受过,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可惜太早被发现,若是再撑个十年八年,那才真是无憾。
那些人,有憾无悔,不会知错。
只是这些话,没必要让眼前人知道,他会让那些侥幸逃脱的人都付出代价,萧灼尘目光寸量着面前轻轻舒了口气的人,就见这人突然抬眼看过来,笑得灿然:“那就好。”
叶澈没有再问,可以了,萧灼尘说得对,这比只死一个尹源好太多。
雪下得急,不一会已经在地上盖了一层白,视野里的路也变得清晰了些,叶澈抬头看看天:“雪好像小了些,走吗?”
要是想等雪完全停,他们今晚可能会露宿街头,萧灼尘也跟着探头看一眼,确实小了点,他目光扫回身边人:“你真的一点武功都不会吗?”
好歹也是一个门派的门主,怎么混得如此柔弱?轻功提气,几个飞身就能回到客栈。
不就是嫌他速度慢,不得不多冒雪走一会,叶澈读懂他的嫌弃:“要不然你先走?我慢慢来。”
萧灼尘面无表情点头示意:“走吧。”
见他还是不疾不徐的速度,叶澈拿人没办法,让他走又不走,一起走又嫌自己慢,叶澈眯了眯眼,顺手拢起手边的雪,捏成团后朝人肩头一扔,萧灼尘脚步一滞,缓缓转身,叶澈已经笑道:“忘记跟大人说,我箭术不错,有机会切磋切磋。”
眼前飘过的雪花带着柔和的光泽,落在叶澈发间,又经过眉间顺势向下,衬得叶澈眼里的笑意格外明显,萧灼尘在他灼灼目光里察觉到心脏在发烫,他不自觉软了语气:“你真的不能生病。”
叶澈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是出了总觉得有点不得劲,他笑了笑,加快脚步:“是是是,快走快走。”
萧灼尘看着他连蹦带走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没留神自己眉眼里的温柔,只迈大步子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客栈时叶澈抖了抖身上的雪,将大氅还回去时只见萧灼尘一抬手:“接着。”
叶澈伸手接住后往回兜,是赖凤时的那个盒子,叶澈震惊看向他,这人也丢得太随意了,摔坏了怎么办!
像是看懂他的指责,萧灼尘笑道:“盒子有暗扣,没那么容易摔开。”
这大概就是富贵人家的习惯,叶澈表情复杂的往自己屋里走:“以后你们想扔东西记得叫我一声。”以后他和棠溪哪里还需要找金矿,直接捡这些人的垃圾就好,大概都能捡到宝。
进屋后叶澈将盒子轻轻放好打开,这才发现开关处有里外两处暗扣嵌合,小发冠也是被牢牢固定在里面,确认东西没问题他才松口气,叶澈刚将东西收好,门外传来敲门声,小二在门口。
店小二端着汤碗,身后跟着一人托着衣服,在叶澈疑问的目光中放下后挤眉弄眼道:“这是姜汤,萧公子特意吩咐我们小厨房做的,还有这件斗篷,他今天出门前让我找城里的顶好的师傅加急做的。”
托着衣服的人将面前的斗篷展开,黑色的毛皮光泽感十足,看得出是上好的毛皮。
可他又不缺衣服,叶澈在小二有些暧昧的眼神里找回理智:“还有事吗?”
小二懂事地放下东西就走,叶澈转身拎着斗篷敲响了萧灼尘的门,霜刀来开的门,叶澈气势汹汹的质问不得不转变:“你们在忙?”
萧灼尘的声音传来:“进来说,怎么了?”
见叶澈拎着斗篷,他又问:“怎么,不喜欢?”
萧灼尘神情太过正经,叶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语气也弱了些:“不是,小二说你是特意让人做的?”
萧灼尘一脸理所当然反问:“我不让人做,难道要自己做?”
叶澈被他的话搅乱思绪,讲话也卡顿一下:“不是,我是说,我有衣服。”
萧灼尘:“这种毛皮御寒防风,效果很好,你没有。”
叶澈被这话一噎,彻底没了脾气,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但无功不受禄,你……”
萧灼尘皱了皱眉:“若是不喜欢不想要,直说无妨。”
直说?说那小二眼神奇怪?说他们现在没有在扮演小倌儿与大人?说他怀疑萧灼尘是不是喜欢男人?
叶澈无话可说,他挤出笑容:“喜欢,谢谢大人,你们忙,早点休息。”
总归只是件衣服,他也不是第一次收萧灼尘的衣服,都怪那行事古怪的小二,叶澈抱着斗篷回房,早知道应该先问问赖凤时,断袖是不是会传染的?那他以后会不会也喜欢男人?叶澈想着想着注意力便被手下的柔软吸引过去,领口的绒毛温暖细腻,手感确实好。
萧灼尘听着屋外没有其它动静才收回心思,霜刀走近问道:“小二说姜汤有多的,您要不要也喝一碗。”
萧灼尘冷眼横看:“我什么时候需要过姜汤?”
霜刀不敢吱声,就听总爱发脾气的公子又说:“看来这衣服他不喜欢,下次你问问他喜欢什么?”
没等他说话萧灼尘又自顾自开口:“算了,我自己问。”
霜刀看一眼自家公子严肃思考的模样,忽然生出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人家都不喜欢做什么还要送?不送不就行了。
萧灼尘抬眼:“看什么?”
霜刀不想送上门找骂,他呈上传来的信:“名单上其他人清理得差不多。”
萧灼尘扫过名字:“司空仓死后,就将那些东西都带给叶澈。”
霜刀低声问:“若是他不愿意做呢?”
萧灼尘面色淡淡:“他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