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凌遇醒了。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却扯动了右手腕上的针头,引起一股刺痛。
凌遇被这痛感唤醒了些神智,终于想起了什么,她将手腕放在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细管中缓缓倒流的鲜血,记忆渐渐回笼。
电话,手术,卖肾……
可能是打的点滴太凉了,她突然觉得有点冷,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同时左手伸向腰侧,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摸索。
很快,她就摸到了。
那是一道被缝合好的刀口,有点长,缠绕在她的腰侧,像一只奇怪的虫子。
凌遇怕疼,也怕伤口崩开,不敢太使劲,只轻轻地在伤口周围摸了摸,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很疼,是真的开过刀了。
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舅舅的那一通电话没有影响到手术。
凌遇想着,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
这份失落被她自己悄悄地藏了起来,转而开始畅想拿到钱以后给妹妹进仓做手术的美好画面。
正想到妹妹病好了,该带她去哪里玩时——
病房门开了。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凌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醒了吗?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吧。”
许安陵见她醒了,把屋里的灯全都开了,随即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顺手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温水。
刚醒来没多久,凌遇的脑子还有些钝,傻傻地盯着许安陵,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是舅舅舅妈出现在这里,她不会觉得惊讶,因为她在和舅舅的电话里不小心露了马脚,他们会担心,想办法过来找自己,是凌遇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许安陵……为什么?是舅舅舅妈告诉她的吗?就算告诉了,她又为什么要过来呢,她们不是已经形同陌路了吗?
许安陵暂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了一遍:“渴吗?”
凌遇这才将视线转向她手里的杯子,点点头,一用力撑坐起身,动作间扯到了伤口,立刻吃痛一声。
许安陵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道:“别,你先别动,护士说你腰腹那一块儿暂时不要用力,小心伤口崩开,你等等,我给你把床摇高一点。”
说着,就蹲下身去研究病床,不一会儿,床头的斜度就慢慢发生了变化,凌遇从平躺变成了斜倚,视野也宽阔了很多。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这间病房的特别之处。
只有一张病床,床头是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不远处隔出了一个小客厅,整体装修风格很温馨,如果不是她现在正在打点滴,都要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一间病房了。
这待遇似乎太好了些。
她小口啜饮杯里的温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起。
许安陵也不说话,拿过一个苹果,坐在她身边,开始削果皮。
苹果很新鲜很脆,削皮时发出糯糯的“沙沙”声,成为病房里唯一的声音。
不一会,许安陵拎起一圈一圈的果皮,有些小得意道:“一点都没断哦,厉害吧?”
凌遇点点头。
确实很厉害,即使是她,削果皮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削得这么完美的。
“当初为了达到这个程度,我私下练习了整整一个月。”许安陵将皮投入垃圾桶,继续将苹果分成小块,放在果盆里摆好。
“为什么……要练?”
“因为我那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凡是我想做的事,就必须做到最好,比男的更好,不,不对,是比任何人都更好,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就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上纠结起来了。”
除了削果皮,她还特别认真地研究过玩游戏、做饭之类的事,但是实在没有天赋和兴趣,就都抛之脑后了。
凌遇闻言,点点头,这确实是许安陵的风格。
许安陵用刀戳了一块苹果,放进自己嘴里,卡擦卡擦啃了起来,边啃边转移了话题:“对了,这苹果是我自己削来填肚子的,你先别吃,医生说你刚醒来要吃点清淡的,最好是流食,我给你点份粥。”
凌遇乖巧点头,小声道:“谢谢你,许小姐。”
许安陵突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凑过来,坐在了病床边,定定地盯着她看。
她的目光过于专注,让凌遇终于意识到了最严重的问题——她刚刚卖掉了自己的肾,而许安陵现在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凌遇小心翼翼地觑着许安陵的脸色,似乎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就是这么淡淡地看着自己,让她愈发忐忑起来。
她憋了很多话在嘴边,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有什么好说的呢,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一个人担着,无论是后续的病痛,还是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你妹妹的病,还缺多少钱?”
凌遇没料到许安陵会这样问,怔愣一瞬,“什么?”
“三十万?四十万?不用顾虑,告诉我,还缺多少?”许安陵很有耐心地继续问话。
“许小姐,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解决?这次是卖肾,接下来你准备卖什么来解决?”
她声调平平,不急不缓,但凌遇就是从中听出了危险的意味,她抿紧了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许安陵见着小姑娘泛白的唇色,心下悄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为难她了,道:“我来帮你解决,怎么样?”
她抬手止住凌遇的话头,一口气将自己的条件道出:“你应该知道吧,我喜欢女人,我最近想了想,觉得你挺不错的,所以想让你跟我一段时间,作为交换,我帮你解决你妹妹的医药费,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怎么样?”
这是许安陵思考一夜后得出的最佳之策,妹妹和家人是凌遇最大的软肋,但她性格又过于要强,直接给钱,未免让她觉得被人施舍,脸面和尊严上过不去,倒不如自己先这么跟她说着,当务之急是把人稳住,免得小丫头又一天天的胡思乱想,走上极端的路子。
凌遇几度张嘴,又默默闭上,垂眸看着白色的被子,神情复杂。
许安陵知道这番话对她来说冲击力可能太大了,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便拍拍她的肩膀,道:“你考虑一下,我先走了,待会你舅妈应该会过来照顾你,晚上我再来看你,希望到时候能听到满意的答复。”
一直等到她走了,凌遇才从怔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吃了许安陵为她点的小米粥,温热的,一碗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舅妈来了以后就在她耳边哭骂,说她怎么这么糊涂,跑来伤害自己的身体,要不是许老板及时联系他们,她的肾就真的被黑心机构摘走了,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凌遇迅速抓住了关键词,反问道:“什么意思?我的肾还在?”
舅妈抹了把鼻涕眼泪,“那可不是,不然你以为你刚摘了一个肾还能活蹦乱跳啊?说起来,本来你是在普通病房的,许老板非要托关系给你找了这间单人的,也不知道住一晚要多少钱,我们待会问问医生,要是没什么大碍就转回普通病房,咱不花这冤枉钱,还不如直接把钱折给你呢……”
舅妈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但凌遇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从周围人的嘴里,她终于拼凑出了昨晚的事情经过。
许安陵发现了她的不对,及时联系上了她的家人,当机立断报了警,和警察一起冲到医院,把她从手术室里抢了出来,还盯着她转院做检查,又托关系给她找了单人病房,守了半夜……
这些不寻常的举动,再联系许安陵跟她说的那个条件……
这么看来,许安陵很大概率,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是真的想包养自己?
凌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脏忽然急速跳动起来,随即又涌起一阵强烈的羞耻感,令她直想扇自己两巴掌。
忙前忙后的舅妈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还在念叨关于钱的事:“唉,你这边一折腾,估计又得花好几千,而且这段时间你也没法去上班了,馨馨那边虽然最近两天还算稳定,但过段时间又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可怎么办呢……”
凌遇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随着她的话慢慢归于平静。
是了,她缺钱啊。
有了钱就可以给妹妹换肾,就可以延长家人的生命,有什么可羞耻的呢?
在今天之前,凌遇宁愿她和许安陵再也不见,她只需要守着那点微小的甜蜜回忆,偶尔能拿出来怀念一下,就已足够。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她能做选择的了。
毕竟她都能去卖肾了,现在不过是给喜欢的人做情人,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只是,这样还不够稳当,万一许安陵什么时候玩腻了她,将她丢到一边,眼下的这些承诺便都是泡影了。
她想要,更安心一点。
凌遇躺在病床上,望着雪白无垢的天花板,心下已做了决定。
在许安陵再次到来时,她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答应你。”
许安陵的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神色,轻捏她的脸颊,像安抚一只听话的小猫,“嗯,明智的选择。”
凌遇顺从地由她抚摸,却没了以前那种脸红心跳的反应。
她不为自己谋求什么,也不奢求什么,只要许安陵能做到她所说的,她就愿意。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凌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想有一份工作,为安陵姐你工作,无论是在家里做保姆,还是在你公司上班,无论什么岗位都可以。”
许安陵心下恍然,凌遇这是……愧领自己的“薪水”?
大年初一,新年快乐!感谢任遗随塌的营养液呀!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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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