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栀珹从未见到过宴淮这种表情。
他站在楼梯的中央,低头注视着仰视的宴淮。见到的是宴淮眼底久久未能消去的怔神,以及怔神消去后流露的欣喜。
宴淮一抹光亮在眼底划过的瞬间,宴栀珹甚至联想到了宴淮心中的希望。
可。
宴栀珹冷着眸子注视着宴淮。
他们不是相助的父子关系。
从得知宴淮出轨,背叛母亲,利用母亲,利用宴栀珹的外公,继承母亲产业开始,宴栀珹就不再当他是一位可以相助的父子关系。
“那真不巧。”宴栀珹眉眼轻佻。玩笑的语气鲜少的上扬了些许,冰冷的眸子看得人发寒。
尤其是宴淮心底,更是忐忑不安。
一种陌生的感觉肆意蔓延。
两人到底是父子,宴淮还是隐去了心底不确定的想法,露出生平唯一附和的干笑:“栀珹。”
宴栀珹的眸子似是在他称呼“栀珹”的一刻,冷上了许多。
但宴淮不敢多想,他吞咽了一下喉结。整间客厅都散发着凝重的冷感,几乎让他透不过气。隐隐出于最原始的第六感,莫名波及了他不安神经。
宴淮极少会不安。
但此时宴栀珹的表现并不像是一位能对宴淮使出援手的儿子。
反倒像是推波助澜,变本加厉,游戏人生的大玩家。
所有的游戏局面,宴栀珹都游刃有余。
尤其是宴栀珹嘴角勾起更深的那一刻,宴淮几乎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的略过了所有他对宴栀珹漠视,错言的画面。
脊骨发寒。
强硬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沉顿了许久,才牵强扯出一条仅能想到的压制借口:“栀珹,宴氏的产业我都会……”
谁想宴栀珹轻笑打断:“留给我背债?”
宴栀珹对宴淮的许诺毫无兴趣,他似有若无地探出食指,拨弄着发尾许久未修剪,变得略长的发梢。
连周围的空气都浮现着磨人的焦灼。
宴淮局促辩驳:“怎么会,咱们宴家只是……”
宴栀珹不紧不慢:“一时落魄?”
宴淮以为宴栀珹理解,赶忙附和:“对对。”
“那真不幸。”宴栀珹却挑了眉,像是没有了兴趣一般,朝着楼下走了下来。
宴淮还以为自家儿子在怜惜自己和家里的情况,刚感觉十分欣慰,松了口的气就悬在了喉咙,而接下来听到的,却是宴栀珹淡漠的话。
“我还以为能一直落魄。”
“……”
宴淮瞳孔瞪大,他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在室内安静到只有宴栀珹缓慢地脚步声的时候,怔神在原地许久,都觉得那是错听,“对啊,宴家怎么能一直落魄。”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宴淮看着宴栀珹,想了许久,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宴栀珹说的应该是宴家不能一直落魄。
到底是他的好儿子。
宴淮松了口气。
在这点上,宴苏真是帮不上一点忙。
他的依靠到底是宴栀珹。
宴淮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刚吸入的一口气悬在喉咙,再度被宴栀珹不紧不慢的话语打断。
“对啊,宴家怎么能一直落魄。”
宴淮松出悬着的一口气。
再度被宴栀珹打断:“天凉宴破才有意思。”
“……”
空气几乎凝固住了。
宴淮这次真真切切听清楚了宴栀珹的回答,瞳孔不由得放大了些许,他难以置信:“宴家都是留给你的……”
“你母亲的产业,你外公的产业。栀珹,你会后悔的,你还是多……”
“多考虑?”宴栀珹挑眉,在远处极度淡然地注视着宴淮。眉眼却在感知到一分注视后,倏然落在了桑衔的身上。
四目相对。
虽然无言,宴栀珹却觉得,桑先生懂他。
也支持他。
一点微妙在心底丝丝麻麻的蔓延而开。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早已感受不到他人。
“是。”宴淮却没察觉两人的异常,他只顾着去征求宴栀珹的同意,却完全没看出来宴栀珹极其明显地拒绝。
他以为还有可能。
宴栀珹却磨灭了他的所有的希望:“可我不稀罕。”
宴淮:“……”
宴栀珹友好的微笑极其刺眼,他却没有放过任何能为难宴淮的机会,反倒是勾唇最深:“打扰了我和哥哥的独处,你不觉得很烦吗?”
他最懂如何重伤宴淮,宴栀珹自然的贴入了桑衔的怀里,他将桑衔的胳膊揽入怀中,亲昵的恋人模样看不出半分的破绽,而后将头乖巧的依偎在桑衔的肩头:“所以,您还是趁早离开吧。”
“我不给,哥哥也不会给你。”宴栀珹眨了眨眼睛。
“栀珹,”宴淮难以置信。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顺时浮现了宴栀珹幼年的模样。
宴栀珹跟小时候一样,穿着一眼望去极为乖巧的白衬衫。
宴淮依旧记得小时候的宴栀珹小小的,乖乖的,他牵着宴栀珹幼小的手掌,宴栀珹总是很依赖他。
记忆中的宴栀珹对世间万物都很好奇,因为过于幼小,每次宴淮给出答案的时候,宴栀珹都以闪闪发光的眼眸回以他。
那种出于崇拜的眼光在记忆里抹去不掉。
即使再去回想,桑衔的内心都能不经意的触动了一下。
可那样的宴栀珹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是……
他察觉自己出轨?
还是更早的时候。
宴淮莫名慌张,心底的焦灼感让他难受不已。
他颤动了一下,好似宴家的产业早已没有了关系,比起这些外在的东西,他真切感受到了宴栀珹的冷漠,以及那些早已无法挽回的父子情义。
好似那些名利早已淡薄。
换做重如泰山的,仅有那些他早已得不到的父子感情。
宴淮:“栀珹,爸爸……”
宴栀珹平静的注视让宴淮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宴淮局促的吞咽了几句,极力硬着头皮才开了口:“爸爸只是……”
他早已无话可说。
突然顿悟的宴淮像是瞬间有了老态,他微微弯下的背脊完全让人看不出过去的自信。
落入宴栀珹眼底尽数换来的尽是冷漠。
宴栀珹:“既然宴先生没话可说,就走吧。”
两人之中唯一的关联仿佛断掉了。
宴淮还想走上一步。
却不想隔空抛物。
宴淮收到了一张白色的银行卡。
不解感觉充斥着他的眼瞳,偏偏宴栀珹像是厌倦了,只是散漫道:“这是这些年,你打给我的所有钱,我没用。”
从得知宴淮出轨,利用母亲上位开始,宴栀珹就不再屑于用这笔钱。
哪怕打工。
宴栀珹冰冷冷的视线落在宴淮身上:“多出来的钱就当利息。”
不想再见宴淮的态度来得太过清晰。
宴淮大大小小给宴栀珹打过的钱不过十几万,比起宴苏从小买买买撒娇的性子,宴淮才恍然想起,他对两人本就的不公。
直到现在,宴淮早已无力再替自己挽回什么。
宴淮注视着宴栀珹,情绪难得平静下来,只是空落落的。
心底空了大半。
他怔怔看着宴栀珹。
明明亲生儿子近在咫尺,却感觉比谁都来的陌生。
桑衔:“还有事吗?”
直到桑衔开口,宴淮才被下了逐客令。
也是那一刻,宴淮突然明白。
两人的关系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
宴栀珹的意思无疑不是与他断绝关系。
宴淮眼神颤动。
突如其来瓢泼的大雨让身处院落的他身上溅上泥污。
他原本最受不了狼狈。
此时却不由攥紧了手里的银行卡,无暇顾及。
而此时在室内的宴栀珹,直直的注视着宴淮被请出的位置。
那里明明已经没人,他却还是淡淡地看着。
一直到腰部被身后人带入怀中,他才恍然有了实感。
男人明明可以询问。
可以安慰。
可以对他说一切的话。
可桑衔没有说一句。
他在宴栀珹的背后,紧紧地将宴栀珹的身体圈固在怀里。
在过去的记忆里,桑衔的身体冰冷无比。
可在现在,却意外地暖。
暖上了心间口。
一丝舒适的感觉,打过了所有相处认知里记忆。
他什么都没说。
他也什么都没说。
彼此无言。
却仿佛都get到了彼此的意思。
任由对方默声,保持着互相越界的举动,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到了外面暴雨击打窗沿的声响。
“要来杯牛奶吗?”以及过了许久,桑衔才开口的温和嗓音。
与刚刚对待宴淮的声音完全不同。
宴栀珹分不清那种才是真正的桑衔,可他还是悄然转头注视了桑衔的眼睛,沉顿许久,才点了点头。
桑衔的长臂将他放开,宴栀珹看着桑衔的背影,坐在了桌子的一侧,等到接过牛奶,才勾起了嘴角,玩笑道:“哥哥不好奇吗?”
为什么这么针对宴淮。
宴栀珹极少对桑衔的事感兴趣。
从相遇到现在,桑衔都像是摸透了一切一般,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
“如果晚晚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桑衔却平静的看着他,坐到了他的对面。
没有半分好奇的模样,不由得勾的宴栀珹嘴角笑意更深。
“确实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宴栀珹品了一口牛奶。
杯子的温暖感在手指中漫开。